復州大亂,海陵卻還算平靜,當看到港口裡水師艦船時,向顯鶴終於放下心來,渾沒有注意到前來迎接他的水師統領鄧鵬眼中飄過的那一絲憐憫。
慌亂中的向顯鶴沒有發現,鄧鵬的座艦已不是原先的那艘舊樓船,而是一艘嶄新的五千料大船,一看就知道才下水不久,而船上那些原本衣甲破亂的水兵現在清一色的穿着半身鐵甲,看着他的目光奇特無比。
向鋒向輝扶着向顯鶴艱難地爬上樓船之後,水兵立刻抽掉跳板,將那些親衛們隔在了船下,在親衛們驚愕的目光中立拔錨起航。
站在甲板上的向顯鶴喘息半晌,才讓自己平靜了下來,旋即發現上了這艘船的只有自己與向鋒向輝三人,而親衛們正呆呆地站在碼頭上,張大嘴巴看着正離開港口的船隻。
“鄧鵬,幹什麼?我的衛兵們還沒有上船呢?”向顯鶴驚訝地問着一身戎裝的鄧鵬。
鄧鵬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手一擺,道:“向大帥,到了我的船上,你已經不需要這些廢物了,請進艙休息吧!”
疑惑地看一眼鄧鵬,沒有從對方板着的一張臉上看出任何端倪,心裡不由有些發虛,這名水師老將自己從來沒有給個好臉色,只有多方刁難,想不到落難之際,卻要靠他救命,見對方一臉的不耐煩,向顯鶴便不敢再多說,眼下自己除了向鋒向輝二人,再無一人傍身,還是不要激怒他的好。
“好,好,鄧將軍費心了,我去稍事歇息。”向顯鶴說完,邁着兩條短腿,一滾一滾地進了船艙,向鋒向輝二人正想跟着進去,鄧鵬笑道:“二位將軍留步,鄧某有事與二位將軍商量!”
向顯鶴跨進船艙,驚訝地發現船艙內已站着一人,正背對着自己,在窗戶邊向外張望着什麼,看那背影,卻是極熟悉的。這會是誰?鄧鵬讓自己進來,難道不知道艙內已有人了麼?
向前走了兩步,背對着的他的那人已是轉過身來,微笑地看着他,向顯鶴猛地呆住,此人竟然是定州大帥李清,隱隱地,心裡已是覺得不妙,應當還在定州與蠻子打仗的李清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爲什麼會在鄧鵬的旗艦上,而鄧鵬卻不向自己報告?汗,一下子從背心裡冒了出來,不是熱出來的,而是嚇出來的。
“向帥,請坐!”李清大馬金刀地坐下,伸手一請向顯鶴。
向顯鶴回頭看了一眼艙門,那裡已經有一個獨眼龍大漢,正抱着膀子,靠在艙門時,冷冷地瞧着他。
冷汗一滴滴地掉下來,向顯鶴兩腿發軟,勉強挪到桌邊坐下,強笑道:“李帥,久違了,又見面了,你不是在與蠻子開仗嗎?”
“打完了,昨天就打完了,蠻寇入侵我定州的三萬鐵騎,死傷兩萬餘人,其餘狼狽逃竄而去。”李清笑道,伸手替向顯鶴倒了一碗茶。
“那,那李帥爲什麼沒有及時趕到淮安呢,以致於讓淮安被流賊攻破?”向顯鶴問道。
李清呵呵地笑了起來,指指窗外,道:“誰說我們沒來,向大帥請看!”
透過窗戶,向顯鶴看到大羣的士兵從碼頭各處涌進來,刀槍如林,而自己的親衛已被繳械,正一個挨着一個地被綁起來。
“這,這是什麼意思?”向顯鶴猛地站了起來,指着李清,嘴脣顫抖,猛地想到一個可能,頓時臉色蒼白。
“我特地從定州趕來,就是爲了送大帥最後一程!”李清淡淡地道。嘩啦一聲,向顯鶴腿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撞得桌子一陣搖晃,茶水濺了一地。
唐虎鄙夷地看了一眼癱倒在地的向胖子,大步走上前,一把將他從地上提溜起來,按在椅子上,冷笑道:“還是一州大帥呢,就這點膽量?”
向顯鶴呆了半晌,忽地縱聲大叫:“向鋒,向輝!”
李清搖頭,“不用叫了,他們已先行一步,爲大帥打前哨去了。”
“鄧鵬,鄧將軍!鄧大人!”向顯鶴聲嘶力竭地吼叫着。
“向帥以爲,鄧將軍如果還是你的屬下的話,我能在這艘船上麼?”李清端起茶碗,輕輕地抿了一口。
“李清,你敢殺我?”向顯鶴似乎想起了什麼,顫巍巍地指着李清,大聲道:“向皇后是我族姐,陛下是我姐夫,你敢殺我,陛下會誅你九族。會將你李氏一門殺得一乾二淨。”
李清不由放聲大笑,“向大帥,你可真是會說笑,誰說是我殺了你,誰敢說我殺了你,復州匪徒作亂,攻破淮安,向大帥逃往海陵,登船逃生,不意在一個夜黑風高之夜,海上忽起風浪,浪打船翻,船毀人亡,嗚呼哉?誰都知道向大帥的水師那幾條破船已是年久失修,不堪風浪一擊了,這可真是天作孽,猶可活,自做孽,不可活啊!”
雙手據着桌子,李清俯身到向顯鶴面前,道:“我定州爲了助你平匪,五千健兒英勇作戰,葬身復州,此等義舉,試問全大楚,有幾位統帥能做到,你死之後,我自會發大軍踏平復州匪亂,爲你,向大帥,也爲我五千復州健兒復仇,大軍到處,頃刻之間,流匪灰飛煙滅,復州風平浪靜。一切踏上正軌,到那時,我會上表請皇上追封你,甚至於賜你諡號都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的身後事必定是極盡哀榮,你的妻兒子女我會恭送回京,讓他們享受你的餘蔭,一輩子榮華富貴,如此安排,你覺得可好?”
聽着李清平靜之極地說出這翻殺氣騰騰的話,向顯鶴再一次溜到了地上,他終於知道,自己今天活着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李清必然要殺他了,“李帥,李帥!”順着地板爬過去,抱着李清的大腿,哭道:“李帥,你饒了我吧,你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你要復州,我給你,你要錢,我給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只要你能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啊!”
李清厭惡地掃了他一眼,一腳踢開他,“向顯鶴,你這種人活着,便會有更多的人遭殃受罪。”唐虎大步走上來,抓住向顯鶴的脖子,一提一拖,將他遠遠的拖離李清。
“復州現在已是我的了,你的錢,哼哼,只怕現在已經入了我定州公庫,你還有什麼,這身肥肉麼?復州大好之地,在你這種人手裡,就只肥了你一個人,卻讓無數百姓受苦,向胖子,你死到臨頭,還不覺悟麼?你以爲我要你復州,僅僅是貪婪?是爲了和你一樣撈錢?我是……算了,這種事情,跟你這種人是完全講不明白的。”
死狗一般癱在地上的向顯鶴恍然大悟,“那流賊半天雲也是你的人?是你在幕後支持流賊叛亂的,是你爲了謀奪我復州策劃了這一切!”
“你現在才明白?”李清譏笑地看着向顯鶴,“半天雲是我麾下大將過山風。”不再理會向顯鶴,李清大踏步走出艙門,“唐虎,送向帥一程。”
唐虎獰笑着走到向顯鶴身邊,伸手抓住那一張涕淚交流的臉,兩手一錯,使勁一扳,喀的一聲,向顯鶴的頭顱軟軟垂下,剛剛踏出艙門的李清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而是加快腳步離去。
甲板上,一羣水手正從海里提起一桶桶的海水,沖洗着甲板上的血跡,鄧鵬拿着一塊破布,慢慢地擦拭着還在滴血的長刀,看到李清,欠身道:“大帥!”
李清點點頭,“親自動的手?”
“是!”
“不必如此!”李清知道,鄧鵬這是在向自己交投名狀了,表示他是鐵心跟着自己混了。
“鄧鵬得遇大帥,是我的幸運,總得有所表示!”鄧鵬平靜地道。
兩人走到船舷邊,並肩而立,海風吹得衣衫獵獵作響,加上前生今世,李清還是第一次與大海如此親密接觸,看到前方廣闊無垠的大海,心中陡生豪氣,指着濤生濤滅的大海,李清大聲道:“鄧鵬,看吧,從今天起,這片大海就是你的了,你將率領着無敵的艦隊,縱橫海洋,爲我們打下另一片天地。”
鄧鵬微笑着向李清欠身,“大海是大帥的,我來替大帥經營!”
李清放聲大笑,“先前答應你的船隊,明年就可給你配齊,水兵則要你自己訓練了,對水師,我是一竅不通,我將他交給你。”
“定不會讓大帥失望!”
“水師船隻明年才能配齊,但今年就要開始做事!”李清一揮手,“遠渡重洋,在室韋人那裡登陸,我們要準備對草原蠻子的戰鬥了!”
鄧鵬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一個水師將領,居然也會參與到對蠻子的作戰中去,心中不由熱血沸騰,想起夏天時,自己曾送過一個女子到達室韋人的地盤,想必那個時候李大帥就開始謀劃這一切了,對於李清的深謀遠慮,佩服地無以服加,也慶幸自己終於遇到了一個雄才大略的英主,更讓他慶幸的是,這個人對水師的重視讓他這名水師將領也自嘆不如。
大楚的未來,真得在海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