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清風送爽,牆角處的蛐蛐發出響亮的叫聲,似在招朋喚友,偶有夜鳶飛過,在園子中瞬間投下一個暗影,一起一落之間,呼啦啦撲動翅膀的聲音清晰可聞,不時從園子外傳來狗吠聲,其間卻夾雜着遠處兵營悠長的號角,讓本閒靜的夏夜蒙上了一層兵戈之息。
綁在樹上的燈籠散發的光芒映照在一張長桌上,一盤盤富有定州特色的菜餚正流水般地送上來,香氣四溢,長桌的右邊,坐着尚海波與定州同知路一鳴,而左邊,赫然是定州的俘虜納芙公主與諾其阿。尚海波眼睛微閉,如老僧如定,路一鳴則是滿臉笑容,但眼中的神色卻是居高臨下,正審視着對面的兩人。諾其阿坐得筆挺,兩手按在膝上,直視着路一鳴,納芙卻有些忐忑,看看對面兩人,又偷眼瞧瞧遠處那一個個挎刀巡視,虎背熊腰的衛士,伸手扯扯諾其阿的衣袖,“諾其阿,是不是這就是他們中原傳說中的斷頭飯啊,好好地讓我們吃上一頓,然後便送我們去見長生天?”
聲音雖低,對面兩人卻聽得清楚,閉目的尚海波嘴角上翹,牽出一個大大的弧度,而路一鳴則將頭別向一邊,大聲咳漱起來,顯然是在掩飾笑聲。
諾其阿的身體抽抽了一下,低聲道:“公主放心,依末將看來,咱們肯定是要回草原啦!”“真得嗎?”納芙大喜,“諾其阿,你不是騙我吧?”“公主等會兒便知!”
對面的尚海波聽到諾其阿的話,眼睛霍地睜開,掃了一眼諾其阿,旋即閉上,這個諾其阿當真不可小覷,居然從蛛絲馬跡之上便判斷出了他們目前的處境。如此便放了回去,以後當是勁敵啊,特別是他在定州軍手裡多次吃虧,日後相遇,定然會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再想輕易佔他的便宜,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將軍此舉,得失各半啊!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若依自己,諾其阿這種人便當一刀兩斷,不留後患。
“大帥到!”隨着親衛的呼喝,李清與清風兩人出現在園子裡,衆人頓時眼睛一亮,李清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衫,頭上束着一頂儒巾,寬袍長袖,如果不是衆人都對他熟悉得不得了,不認識的話真得會以爲他是一個書生。而清風則似剛剛出浴,長髮溼漉漉地披散在肩頭,臉龐紅潤,杏目含春,粉色的紗裙穿在她身上,豔而不俗。
好一對璧人!納芙心裡暗讚一句,看看清風,再想想自己,沮喪地發現,自己的確不能在外貌上與李清身邊這個人相比較,再看看李清,又把諾其阿拿來一對比,兩者英武之氣倒頗爲相似,但李清身上那股儒雅之氣,諾其阿是怎麼也不可能擁有的。
“見過大帥!”尚海波路一鳴兩人站起,向李清欠身爲禮,納芙也站了起來,“李將軍,又見面了!”本擬穩坐不動地諾其阿見納芙站了直來,只得無奈地跟着站起,向李清一抱拳,卻不說話。
清風見衆人向李清行禮,立即後退一步,隱到李清一側,擡眼看衆人時,卻見尚海波正皺着眉看着自己,嫣然一笑,一雙妙目毫不示弱地盯了過去,兩人目光在空中一碰,便同時收回。
“坐吧!”李清笑着走過去,坐在上首,兩手虛按,示意衆人坐下,“納芙公主,諾將軍,久違了!”
“兩位來我定州已有數月,李清一直沒有盡地主之誼,實是抱歉,今天月朗風清,卻是宴客的好日子,清特地爲兩位準備了一些定州特色菜餚,兩位以前雖也常常光顧定州,但這些菜式卻肯定也是吃不到的。”
諾其阿冷笑一聲:“這倒未必,我草原上卻也有不少定州名廚,這些菜雖然少見,我等卻也不稀罕。”
尚海波提起酒壺,先爲李清滿上,再給對面兩人倒滿,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位還是請多吃一點吧,吃一頓就少一頓了,那些還在草原上盤桓的定州名廚,用不了多久就要回來了,以後你們想再吃這些,就要看我們樂不樂意了!”
坐在下首的清風趕緊站了起來,從尚海波手中接過酒壺,替他倒上,再給路一鳴斟時,路一鳴卻站了起來,連道不敢,尚海波不滿地瞅了一眼路一鳴,鼻子裡微微發出哼聲。清風微笑着,臉上絲毫看不出異樣,爲自己也倒上酒後,輕輕將酒壺放在自己手側。
李清看了兩人一眼,心裡卻有些犯愁,從京城回來後,這清風與尚海波好像有些槓上了,怎麼處理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倒是有些讓他撓頭,尚海波的態度一直很明朗,清風以前也是知道的,對於尚海波,她一直是退避三舍,但自從京城返回後,清風的反應明顯比以前要強烈,這其中三昧,李清倒也是能體會,但卻是無奈。一個是自己喜歡的女人,一手爲定州打造瞭如今已日趨成熟的諜報系統,一個是自己最看重的謀士,漚心瀝血扶助自己從弱到強,有了今日的成就,如何取捨?誰也捨不得,自己也只能在他們中間玩平衡了。
諾其阿重重地哼了一聲,納芙此時倒鎮定了下來,笑道:“李將軍,他日有機會定然請將軍品嚐一下草原的佳餚,想必將軍還沒有吃過正宗的草原菜,雖然沒有定州菜這麼精緻,倒卻更大氣一些。”
李清哈哈大笑:“納芙公主說得不錯,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去草原吃吃你們的手抓羊肉,烤乳牛,喝喝馬奶酒。”
“那我一定會找草原上最好的廚師來爲將軍制作,以報將軍今日的款待!”
“不必!”李清擺擺手,“我還是喜歡由巴雅爾大單于親手來烤,那樣吃起來才別有滋味!”
納芙臉上變色,俏臉一板,諾其阿冷笑一聲:“空口白牙,也不怕人笑話。李將軍,直說吧,什麼時候讓我們走?明天?”
李清端起酒杯,道:“諾將軍,酒還沒有喝,便這麼急着走嗎?既然將軍已猜到了,那我也就直說,兩位的確就要走了,來,諾將軍,我們先喝一杯。”舉起酒杯示意。
諾其阿骨碌一聲吞下一杯酒,心中已是明白定然是出了什麼事,肯定是大單于在什麼地方取得了一定的勝利,拿住了李清什麼把柄,這才能換得自己與納芙的自由。
“諾將軍,你與我定州軍數度交鋒,對於將軍的勇武清甚是佩服,明日便將與將軍作別,敬將軍一杯,來日沙場再見吧!”李清向諾其阿道。
諾其阿端起酒杯,“來日疆場相見,再決生死,李將軍,雖然數度交手,諾某都失敗了,但我卻並不服氣,總有一天,我會與你真刀真槍較量一場!且慢,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諾其阿酒杯舉到脣邊,忽地又放了下來。
李清笑着放下酒杯,“明天將軍就要走了,怎麼,我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
“公主呢?”諾其阿瞪起眼睛。
“公主卻還要再盤桓數日了!如果虎赫將軍有誠意,那麼公主將很快回去,否則,諾將軍,你可就再見不着納芙公主了。”李清聲音溫柔,吐出的話語卻帶着殺意。
“虎赫大人!”
“虎赫叔叔!”
兩人同聲驚呼起來,諾其阿霍地站起:“虎赫大人在哪裡?”
“虎赫在定遠,他千里歸來,卻以疲軍一舉襲破我定無堡,大大出乎我的預料,現在他手裡扣着我定遠百姓,用來交換你們二人!”李清卻毫不隱瞞,直言相告。
諾其阿放聲大笑:“李清,如何?不要以爲你打敗了完顏不魯,便認爲我草原無人,虎赫大人略施拳腳,便讓你大敗虧輸?”
納芙也是雙眼放光,“李將軍,我曾給你說過,你是打不過我們的。”
李清喝下一杯酒,淡淡地道:“諾將軍,你是大將,納芙公主不懂,你也不懂麼?虎赫雖然佔我定遠,但他敢再進一步麼,終要退走,現在他所依仗的,便是手裡扣了我數萬百姓而已,你們失去上林裡,便失去了戰略上的主動,些許局部小勝,又能改變什麼。”
握起拳頭,重重地擂在桌上,震得盤兒碟兒一陣亂跳,“虎赫狼奔,我終歸是要見識的。”
諾其阿默然,他是大將,當然知道上林裡失守意味着什麼,“你先放公主回去,我在這裡。”他道。
李清搖搖頭,“我倒真想將你扣在這裡,但誰讓納芙公主身份貴重,更能讓虎赫投鼠忌器呢?諾將軍安心回吧,只要虎赫守信,我焉會爲難一介女流?但你告訴虎赫,他若爲難我定遠百姓,那便不好說了,李清可不是什麼君子!”
清風笑着站起來,“好啦,將軍,你就不用嚇納芙公主了,你看咱們的小公主小臉都嚇白了,吃菜吧,菜都要涼了!”
納芙不滿地道:“你的小臉才白了,誰說我怕了,草原雄鷹的女兒,向來不知道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