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除了閔若英粗重的喘息之聲,再無其它任何聲響。楊青低着頭,亦不敢作聲,閔若英是宗師級的大高手,此時竟然連自己呼吸都不能控制,可見他此刻內心的憤怒程度。
好半晌,楊青才悄悄地擡起頭來,偷偷地瞧了一眼閔若英,立時被嚇了一大跳,皇帝臉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着,漲得通紅,似乎隨時都有暴走的可能。
楊青只覺得度日如年,不知過去多長時間,喘息之聲漸平,耳畔卻傳來閔若英陰狠的笑聲:“好,很好,虧朕還認爲程務本忠心一片,居然敢棄朕而去,是認爲朕肯定不能活着回來了嗎?好,真是太好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楊青不敢在這個問題之上發一言,即便他認爲,程務本如此做,也有一定的道理,如果程務本當真有野心的話,也不會讓江濤帶着一萬騎兵去送死了。但此時此刻,他又怎麼敢出聲替程務本辯解。只能默默地垂着頭,任由閔若英發泄。
“萬州既然已經沒有了我們大楚的部隊,此刻必然已經盡數爲楚人所控制,以你探得的情況,萬州我們還去得嗎?”閔若英終於慢慢地冷靜了下來,現在,他首要的任務是活着回去,而且還得帶着他的部隊回去,程務本既然敢如此做,必然有所倚仗,要是自己孤家寡人走脫,那個敢棄君父於不顧的傢伙,難道就不敢弒君犯上嗎?
“陛下,萬州雖然已經沒有了我們的部隊,但是也沒有楚人的精銳之師,郭濟雲所部主力,已經奔赴昆凌關,在搶佔了昆凌關之後,便開始攻擊東部六郡之地,而郭濟雲本人,則率領他的騎兵,在消滅了江濤將軍所部之後,已經率部奔向長安,聽聞安如海大將軍的部隊,如今正在向長安進發,郭濟雲顯然是回去護駕了。現在的萬州,主要是一些齊國郡兵在防守,而且只是駐紮在城市,我們大軍奔赴萬州,仍然是沒有問題的,必竟我們不是要攻城掠地,而只不過是借道返國而已,以郡兵之力,根本就不敢攖我軍之風。”
“然後呢?”閔若英冷哼着,指着掛在帳內的一帶副地圖,“然後便退往荊湖?有程務本這個欺君罔上的混帳在荊湖,朕還敢去哪裡嗎?”
楊青沉默片刻,“陛下,如果不走萬州,我們就必然要走鳳凰山,而在哪裡,有一支齊國龍鑲軍已經駐紮在了那裡,現在還不知道具體他們有多少人?但一個戰營絕對不會少,而且一旦我們走哪裡,很有可能招來更多的齊軍主力的攻擊,就算我們過了這個坎,可在東部六郡方向上,賙濟雲的部隊已經等在了哪裡。可謂是場場苦戰。”
“就算是場場苦戰,朕也不會去荊湖郡的。”閔若英的臉色有些猙獰,“殺,殺出去,殺過鳳凰山,殺出東部六郡,朕要從東部六郡返回上京城。”
“陛下,微臣還是覺得走荊湖把握更大一些,程帥,不至於敢忤逆陛下。”楊青大着膽子說了一句。
“不敢?他已經敢了。”閔若英冷笑:“但凡他是一個心中有君父之人,會在君父尚被困在潞州的時候,但悍然撤軍退回荊湖嗎?如果賙濟雲不是想要搶奪去昆凌關的功勞,而是率領其主力去潞州加入圍困我們的行列,我們還能殺出潞州重圍嗎?這一次是朕運氣好,曹雲功高震主,此戰過後,必然去職,賙濟云爲了奪得更多的功勞以搶佔曹雲的這個位置,所以纔會不去潞州,而是先派主力去搶昆凌關,再帶騎兵去圍剿安如海,如此一來,他奪得昆凌關的功勞便是實打實,而去圍剿安如海,必然又會獲得齊國絕大部分貴族豪紳的支持,如果不是賙濟雲的這點小心思,朕還能殺出重圍,做夢吧!”
楊青臉上變色,不管怎麼說,皇帝的這一番推斷都是有道理的。
“楊青,你是朕的心腹之人,朕也沒有什麼可瞞你的。在朕還是王子的時候,程務本就是不支持朕的,他私下了裡對朕的評語,朕也不是不知道。但朕還是忍下了這一切,雖然解除了他東部邊軍統帥的職務,但仍然將他高高的供起來尊敬着,去年甚至還重新起用了他。可惜,此人對朕的恨意,看來是根本沒有消除,而是深埋在心底,一有機會,便要害朕了。嘿嘿嘿,他現在恐怕正在盼望着朕戰死在潞州,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扶持着朕的兒子登基,然後”總攬大權,當一個太上皇吧?”
楊青臉色大變,閔若英所說,太過於誅心,楊青甚至連想也不敢往這方面想。
“朕怎麼還敢去荊湖?荊湖郡守曾琳,可是楊一和的餘黨,那時候看在他還很識趣知好歹,在荊湖郡的聲望又是極高,所以朕並沒有動他,現在有了如此好的機會,此人還不會抓住?現在想來定是與程務本勾結在一起了。朕去荊湖,豈不是自投羅網?”
“陛下有四萬火鳳軍,此去荊湖,又有何懼?程務本與曾琳當真有不臣之心,正好可以一鼓碎之。”楊青仍然想勸說閔若英去荊湖,他打心眼裡不相信程務本爲反,而且有四萬火鳳軍在側,這一股強大的力量,足以讓任何反叛者三思而後行。
“楊青,如果朕不是深信你不疑,單你說出這番話來,朕就要懷疑你是不是程務本的同黨!”閔若英厲聲道。
楊青大驚失色,卟嗵一聲跪下:“陛下,正心中只有陛下一人,此生亦只效忠陛下一人而已。”
閔若英陰聲道:“朕知道,所以纔沒有怪你,你不統大軍,自然不知荊湖的具體情況,火鳳軍是騎兵,到了荊湖那種溝河湖派遍佈的地方,能有什麼作用?程務本先到了荊湖,只要掌握了一支舟師,就可以這四萬火鳳軍進退不得。”
“是屬下愚蠢。”楊青叩頭道。
“去請羅帥過來,還有火鳳軍的所有將領。”閔若英吩咐道,“萬州去不得,我們必須還要殺出一條血路才能回家了。”
荊湖郡城外,郡守曾琳迎來了自齊國退兵的程務本。
曾琳,楚國楊一和爲相時期的老臣,年逾六十,是楊一和在政期間極爲倚重的封疆大吏,數年之前,上京事變之中,曾琳見機極快,在楊一和倒臺之後,立即便上書朝廷,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耿耿,總算是保全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官位。在當時,閔若英也急需要這樣一個人作爲榜樣來標明自己得位的正確性以及人心所向,所以當時,曾琳還是得到了不少的溢美之詞。再往後來,閔若英坐穩位置,想要替換曾琳的時候,卻找不到這位的任何把柄了。
說他是楊一和的同堂,肯定是不行的,因爲之前,閔若英自己都下旨表彰過他,而想在施政之上抓他的小辮子,卻是根本抓不着,此人在荊湖有着極高的人望,無之奈何之下,這件事就這樣拖了下來。
“程兄,一路辛苦了!”看着滿臉疲憊之色的程務本,曾琳迎了上去,拱手爲禮。
“曾兄!”程務本苦笑一聲:“大楚立國百餘年,最危險的時候已經來臨了,還望君與我共渡時艱,衛護楚國。”程務本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道:“我準備在荊湖構建大楚第二道防線,需要曾兄的大力幫助。”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而且已經做了相應的準備,荊湖郡已經全郡動員,郡兵已經進入臨戰狀態,但他們的能力,打打下手還行,指望他們克敵制勝,卻是不用想了。而郡內青壯,我亦動員了起來,開始加固各府縣城牆,構築防線,只等程兄歸來。”曾琳道:“說實話,我真不願意看到程兄出現在我的面前。”
程務本卻沒有聽清楚曾琳的最後一句話,“曾兄竟有如此戰略眼光,居然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那太好了,如此一來,程某便又多了幾份把握。”
曾琳苦笑:“我哪有這個本事,讓我治理一方,那我是手拿把拈,要讓我參謀軍事,那就是抓瞎了,我之所以做好了這些準備,實是因爲昭華公主給我寫來了一封長信,她言道程帥必然會率兵退至荊湖,甚至昭華公主還在泉州爲程帥募集了軍費數百萬兩,軍糧數十萬擔,現在這些就在我郡庫之內封存着。”
“昭華公主?”程務本臉色微變,昭華公主是大明的皇后娘娘,而大楚落到如此地步,背後卻也有明國的推波助瀾,此時聽了曾琳的話,心中當真是酸澀無比。
“不錯,不僅如此,昭華公主在泉州還說服了寧氏一族,程帥,我來爲你介紹,這位便是寧氏族長寧知文,國有大難,寧族長率百餘艘戰只,上千名水手與泉州水師一部,一齊來到了荊湖,願爲程帥麾下馬前卒。”
一直站在曾琳身後一名老者踏步上前,抱拳一揖:“泉州寧知文,見過程大帥。”
寧知文此人,一般人不知道他的底細,但程務本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位楚國最大的海盜頭子的底細,聽聞他率人來助,心中倒是驚喜萬分,荊湖多湖多河,有這位精擅水戰的大將,荊湖當固若金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