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山上,楊智所部列陣而待,山下不遠處,一支楚國軍隊同樣高度戒備着他們,明亮的盔甲,密密麻麻的遠程打擊武器,鋥亮的刀槍,這要是在以往,看到裝備如此好的楚軍,秦兵早就興奮得嗷嗷叫着撲下山去了,過往在他們的眼中,這些楚軍就是一個移動的兵器庫,放倒一個,便大發了。
遠程武器,弓箭,在這種山地作戰之中,能發揮的作用極其有限,樹木,岩石,都會成爲他們的障礙,更有殺傷力的,便是雙方的近身作戰,而這,一直都是秦軍的強項,他們的勇悍,決定了他們在單兵作戰之中,總是佔有更大的優勢。
但現在,他們卻沉默地看着山下的楚軍,雖然眼中仍有狂熱,但軍令不下,卻無一人敢動。
他們不動,山下的楚軍自然也不會動。
而與之相對應的,卻是照影峽方向上,喊殺之聲震天,股股濃煙沖天而起,雖然不能親眼目睹,卻也能猜得出,那裡的戰事之激烈。
副將鍾鎮臉上神色有些複雜,看着巍然不動如山的楊智,低聲建議道:“楊將軍,我們還是動一動吧,至少可以減輕照影峽那邊的壓力。照影峽如果出了問題,我們可就插翅難逃,要被楚軍包圍的。”
楊智哧的一笑道:“照影峽大營是我大秦經營了數十年的堅固要塞,在哪裡集中了三萬餘精銳,卞文忠再不掙氣,守住照影峽還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咱們這樣坐山觀虎鬥,太明顯了,士兵們都有些沉不氣了。”鍾鎮看了看微微有些騷動的軍隊,道。
“將不亂,軍自穩。”楊智瞟了一眼鍾鎮,“老鍾,你別有什麼擔憂,此戰過後,卞無雙這位子還能坐得穩麼?咱們已經做了初一,豈能不做十五,半途而廢是爲做事之大忌。要麼不做,要麼便快刀斬亂麻,一條道走到黑,縮首縮尾,怕這怕哪,豈是大丈夫行徑。”
聽了楊智這話,鍾鎮微嘆了一口氣,垂下了頭,不再言聲。
老哨長趴在大營之內的哨塔上,看着下方兩邊對峙的軍隊,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一些,一些兄弟在流血,另一些卻在一邊看熱鬧,這讓他覺得鬧心得很。
意興闌珊地下了哨塔,沒有什麼好看的了。他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營房,在撤退的過程中,他們遭遇了一股楚軍的追擊,老哨長親身斷後,雖然逐退了那股楚軍,但自己卻也受了傷。這一次他便被楊智留在大營之中守衛。
對這樣一位帶着自己出道的老軍官,楊智還是很照顧的。
可老哨長現在卻對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楊智極其失望。還是一個小兵的時候,楊智聰穎,勤奮,嘴巴也甜,極討人喜歡。作爲一名小軍官的時候,他衝鋒在前,身先士卒,成爲中級軍官後,他開始展現自己領兵才華,多次率部立下赫赫戰功,從哪時起,老哨長便一直在他的麾下,親眼目睹着自己的這個小兄弟一步一步成長爲高級軍官,可地位越高,他卻越來越不喜歡楊智了。
因爲楊智不再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了。
直到這一次,老哨長徹底失望。老哨長只是一個底層軍官,他渴望的是勝利,希望的是兄弟們並肩作戰,互爲屏障,互相信任。用敵人的血,用敵人的屍體,染紅自己的頂子,當作進晉階的墊腳石,而不是自己人的。
可現在,楊智的所作所爲,卻違備了老哨長一輩子最基本的信條。他覺得自己的理想完全崩塌了。
現在的南部邊軍,哪裡還有鄧樸將軍在時的上下一心,有的只是勾心鬥角,有的只是權位富貴。
他落寞地走着,佝僂着肩,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支癩皮狗。
“老哨長,營外來了一批人,說是雍都來的。”一名士兵飛快的跑了來,衝着老哨長喊道。
“雍都來人了!”老哨長精神一振,定然是雍都也知道了前線的情況,派了人過來督戰了,他精神大振,不論是皇帝陛下也好,還是開平王也好,那都還是英明的。知道絕不能容忍這種情況的出現。
“走,看看去。”他昂起了頭,興奮起來。
“老哨長,你激動個嘛子嗎?慢些兒走,腿傷剛好了一些,呆會兒又崩了!”士兵趕緊上前扶住他的一條胳膊,老哨長在軍中人盡皆知,極受人尊重。
“滾蛋,老子還沒有到要你扶的地步。”老哨長甩胳膊笑罵道。
戴督倫不認得老哨長,但卻能從對方的年紀之上辯認得出這是一個從軍多年的老兵。
“大人是從雍都來的,可有憑證?”老哨長還是很認真的執行着留守軍官的職責,一板一眼的向對方要着信物。
“你馬上派人去找楊智,就說一個叫戴叔倫的人來找他,讓他馬上回營來。”戴叔倫以前一直是沙蟻做事,名聲不顯,外人根本無從得知他。而且太子殿下收回了沙蟻,他帶着一部分精幹提前開溜,替鄧氏重起竈爐,在大秦的官員系統之中更是遭到了除名,如果不是礙着開平王,只怕他現在早就成了大秦的通緝犯了。
老哨長人雖老,卻並不糊塗,聽到此人直呼楊智的名字,便知道必然大有背景,不敢怠慢,雖然不能放戴叔倫直接進營,卻也馬上派了一名騎兵迅速去通知楊智,而自己卻將戴叔倫迎進了大營內裡的一間營房之內,親自陪着。
出乎老哨長的意料之外,很短時間之內,楊智便已經只帶了數個親兵,飛馬而回。到了營房前,不等老哨長開口,楊智已是甩鞍下馬,滿臉笑容地衝進房內,抱拳向着這個叫戴叔倫的人一啊:“戴大人,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盼到你來了,這些日子來,我可是焦慮難安啊!”
戴叔倫不苟言笑,有些冷淡地還了一禮:“楊將軍,你這一次,可是讓王爺在朝廷之上很是被動啊。”
楊智一窘,井徑關撤兵,是他自己揣摸着開平王的心意而作出的決定,心中自然也有些不安,但此刻看到來的是戴叔倫而非是朝廷的欽使,心中已是大定,知道這一賭,自己還是賭對了。有時候,大人物們作事需要一個引子,而自己這一次便做了這個藥引子,迫使大人物們不得不做出決定。
富貴險中求,說得就是這個道理。失敗了,自然死無葬身之地,但成功了,卻能成爲第一功臣。
“戴大人,卞無雙根本就沒有在落英山脈之中作戰的經驗,他上任以來,廢除了以前鄧大將軍在時的大部分策略,所設計的策略,基本都是失敗之道,有這樣的統帥,豈不是讓兒郎便妄自送死,而且,他的險惡用心,我想王爺和鄧大將軍也看得一清二楚。”楊智分辯道。
“若不是因爲這個,你今天還能看到我來?”戴叔倫哼了一聲,“那你看到的就是來執行軍法的人了。”
楊智尷尬一笑。
“出兵吧!”戴叔倫簡單地道。
“出兵?”楊智有些意外。“戴大人,這個?”
看到戴叔倫的臉色,楊智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出去,老哨長,你親自守住大門,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裡。”
老哨長聽到出兵兩個字,已是興奮得滿面紅光,連連點頭,走到屋外,輕掩上房門,自己按刀立於門外守衛。
“戴大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楊智迫不及待地問道。
“王爺本來想說服皇上,撤換卞無雙,由你來擔任統帥,但陛下直接否決了,所以王爺決定霸王硬上弓。”戴叔倫道:“軍前奪權!王爺已經給軍中數名大將以能一些重要的軍官下達了命令,將在軍前支持你上位,將卞無雙轟下臺。造成既成事實,一旦成功,皇帝也無話可說。”
楊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好,王爺果然好氣魄。”
“雖說王爺下了大決心,但是你有幾分成功的把握?卞無雙到邊軍之中畢竟已經大半年了,總會拉攏一些支持者的。”戴叔倫問道:“如果你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得到王爺授權,可是要立即中止這項計劃的。”
“十成!”楊智乾脆地道:“要將跟着鄧大將軍在邊軍之中奮鬥了十數年,上至將軍下至普通士卒,認不得我的有幾個?除了那些雷霆軍的人馬,邊軍又有幾人是真心願意跟着卞無雙的。”
“那就好,先出兵擊退楚人的進攻,要奪權,你就得進照影峽大營。”戴叔倫滿意的點點頭,“楊將軍,我不宜公開露面,只能藏身暗處助你。”
“有大人相助,楊智更有把握一舉得手。”
戴叔倫大笑起來:“楊將軍,那就先恭喜你了,馬上你就要再進一步,成爲我大秦坐鎮一方的大將軍了。”
“全是王爺的栽培,末將不敢須臾忘懷。”楊智連連道,“以後南部十萬邊軍,便是王爺的馬前卒,唯王爺馬首是瞻。”
站在門口的老哨長,聽着屋裡的對話,全身如墜冰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