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海站在沙盤前,凝視着內裡一面面代表着秦國軍隊的小旗,這副沙盤還是敢死營當年的遺物,製作精良,還可拆散成一個一個的部件隨身攜帶,最是方便不過。
沙盤之中的小旗已經不是原先的模樣,很多在今年都有了大幅度的變動,那是卞無雙上任之後對駐軍所作出的調整,有的推前,有的拖後,在安如海看來,所有的變動,就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卞無雙正在想法設法的掌控這支邊軍,頂在前面的無一例外,都是原來鄧氏的鐵桿部屬。
卞無雙的佈置不能不說是巧妙,這些鄧氏的心腹將領們雖然頂在前面,但彼此之間,卻又被東一個西一個的安置得極其零散,很難聯成一片,而在他們之間進行隔斷的,自然是卞無雙信任的部下了。
從對方軍隊調動的頻率來看,似乎這位昔日的秦國大佬已經在慢慢地掌控局勢了。想想也是,一個勾心鬥角了一輩子的傢伙來到這裡,對付一幫胳膊精腦袋小的武將,那還不是手拿把攥?
這一次的戰役,必須要達到最初的預期目標,如果讓卞無雙完成了對這十萬邊軍的整合,以後想再佔這樣的便宜可就難上加難了。卞無雙不是無能之輩,這傢伙也算得上天下的名將了,安如海可不想給對方這樣的機會。
“大將軍,井徑關有異動。”副將宿遷風一般的闖了進來,眼裡閃動着興奮的光芒。
安如海擡起頭,卻是古井不波,“是嗎?”
“大將軍,您好似在意料之中?”宿遷有些迷惑。
安如海笑了笑,戴上頭盔,提起佩刀,“走,瞧瞧去。”
夜色之中,井徑關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動,仍然一如先前,黑沉沉的趴在遠方。但像安如海這樣的沙場老將,卻立刻從空氣之中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我們突在前面的騷擾部隊發現城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沒有了動靜,一點兒也沒有,這不正常,起初我們還以爲城內在蘊釀一次反擊,我們這邊也做好了準備要迎接客人,不過卻大失所望,接着探子便報來了消息,秦軍居然在撤退。”宿遷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臨陣撤退,這是兵家大忌。
“楊智腦袋裡進漿糊了,大將軍,這樣的好機會,我們可不能放過了。”宿遷摩拳擦掌地道。對他而言,從郡兵調任邊軍後的數年裡,他基本就是在練兵和與秦軍的小規模衝突之中度過的,這樣大規模的戰事,於他而言,還是第一次。
將軍想要建功立業,自然便需要戰爭,而且需要大規模的戰爭。相比起他的師弟,如今在明國位國權重的小貓來說,宿遷的位置並不低,但在這片大陸之上的影響力卻是遠遠不如。如今小貓章孝正,已經是各國重點關注的人物之一。由小貓統一指揮的明國軍隊圍困蠻人組成的燕國戰事,現在正是大陸的焦點之一。
聽着宿遷的話,安如海卻是輕輕搖頭。
“沒有必要。”他語氣之中帶着輕鬆。“楊智不傻,他既然敢陣前撤退,必然會做出相應的佈署,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相信我不會在這個時候進攻。”
“爲什麼不進攻?”宿遷不解地看着安如海。“多麼好的機會啊?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
安如海笑了起來:“宿遷,我們發動這一次的戰役的目的是什麼?”
“大將軍,當然是奪回落英山脈,重新拿回對秦人的戰略主動權啊!”宿遷看着安如海,不明白安如海問這個問題的目的在哪裡,這是每一個楚軍高級將領都懂得事情。
“那你覺得,我們這一次能徹底殲滅卞無雙的這支邊軍嗎?”安如海接着問道。
宿遷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做不到。”
“是啊,做不到。”安如海笑道:“既然我們的目的並不在乎消滅對手,而在於拿回戰略主動權,那麼,可以在不打大仗,惡仗的情況之下達到目的,我們爲什麼要用士兵的性命去做那些無謂的事情呢?”
“可是大將軍,秦楚終究還是對手,這片地域的爭奪永遠也不會停止,除非一方徹底失敗,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讓他們在短時間內無法恢復元氣,不是我們更想做到的事情嗎?”宿遷問道。
“是啊,這片地域的爭奪永遠也不會停止。”安如海嘆息一聲:“除非我們能奪下青田郡,打到秦國去,否則,這裡的戰事便不會停止。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宿遷,你已是副將了,已經是大楚的高級將領,看問題,不要侷限於一時一地,而要看得更遠一些。朝廷的軍事重心,永遠也不可能偏移到我們這裡來。現在昆凌關戰事吃緊,齊人咄咄逼人,羅良舉步維艱,相比於那邊,我們這裡,還真談不上什麼關鍵之所在?要知道,昆凌關那裡如果有失,大楚便有亡國之虞!”
宿遷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這楊智是鄧樸麾下的大將,亦是他的心腹,也是秦國邊軍的重要人物。卞無雙想要掌控邊軍,那麼必然不會放過楊智,楊智也是心知肚明,不將卞無雙撬走,他就永遠寧日,鄧氏是想利用落英山脈的連續敗績來追責卞無雙,徹底將卞氏打垮,楊智便是鄧氏在這裡的急先鋒。”安如海淡淡地道。“所以我不追殺楊智,讓他保有一定的實力,要是真將楊智打成了一個孤家寡人,那卞無雙收拾起他來,豈不是輕而易舉?”
“可楊智這樣違反軍令,卞無雙還不是有藉口殺他?”宿遷不解。
安如海呵呵笑了起來:“宿遷,如果你違了法,我能將你隨便一刀宰了嗎?”
宿遷頓時楞在了哪裡,不知如何回答纔好。
“當然不能。”安如海自問自答,“你的品階,已經是朝廷直管的大將了,我要是隨意就將你殺了,哪怕是證劇確鑿,我也是逾規了,因爲現在的你,生殺大權操在皇帝手中,我可以抓你,關你,但最終如何處置卻要看京城的意思。同樣的道理,楊智也是如此。可你別忘了,現在秦國朝政操持於開平王鄧洪之手,你覺得鄧洪會殺楊智?這就是楊智敢於陣前違命的底氣所在。”
“秦國內亂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爲了掌權,居然可以如此亂來!”宿遷笑了起來:“大將軍,這可是我們的福氣。”
“的確可以這樣說。”安如海道,“這一次收復落英山脈的戰事,我們不會費很多力氣。”
“真是可惜了,不能重重的殺傷秦軍。”宿遷有些遺憾。
“楊智我們不殺他,還要讓他保留一定的實力,但是其它人嗎,可就不一定了。”安如海看着夜色中的井徑關,“拿出井徑關之後,大軍便可以按照段渲將軍所設計的那樣,各自分頭出擊,對於有些目標,我們必須將他們徹底殲滅,宿遷,我們再給他們燒一把火。”
宿遷連連點頭,心領神會,“大將軍,我明白了,拿下井徑關之後,我們重重的打擊卞無雙所屬的部隊,讓楊智再囂張一點。”
“前期便是如此,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再給楊智重重一擊。可不能把卞無雙當真打得沒了實力纔好。”安如海道:“我倒想看看,這一次秦國會如此處理此事?鄧氏又如何應對?”
“秦國也是真有意思,不管哪朝哪代,所明白只能有一個聲音作主纔對,這樣才能凝聚國力,上下一心,秦國,有三個聲音,哪怕是現在,他們也還有兩個聲音,也難怪這麼多年來,秦國雖然有彪悍的士卒,讓天下聞之色變的戰鬥力,卻始終只能龜縮在西方,窮得過了上頓沒下頓。”
“這是歷史的原因,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安如海笑了笑,轉身往回走,“接下來的事情你安排吧,我要回去睡覺了,仍然要做好進攻的準備,如果楊智敢毀了井徑關的話,那就不要客氣,大軍撲上去追殺他,如果井徑關能完好無損地落到我們手中,那就讓他自去。”
“明白了,大將軍,明天早上,會請大將軍到井徑關裡用早餐。”宿遷微笑躬身。
井徑關中,最後一批秦軍已是整裝待發。騎在馬上的楊智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這個他駐守了兩年之久的關卡,他很清楚,這一走,想重新回到這裡,又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楚軍一旦佔據了落英山脈,以他們的人力財力,必然會將井徑關建得固若金湯,而像五年前那樣的事情,只怕永遠也不會再有了。
“楊將軍,當真不毀關?”副將心有不甘地問道。
“如果我們想安安生生的撤走,就把井徑關好好的留給安如海。”楊智搖了搖頭,轉身打馬,徑自離去。
井徑關下,數名楚軍斥候將勾索甩上城頭,靈巧得如同猿猴一般爬上了城頭,城內一片死寂,沒有了秦軍的一點點蹤跡,幾個斥候點起了火把,站在城頭之上揮動着,遠處,楚軍歡聲雷動,一條條火龍向着井徑關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