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營佔地數千畝,但野狗每一天都堅持着要在營地裡走上一圈,就像是一隻真正的野狗一般,小心地呵護着他的這片領地。麾下正兵,輔兵回起來幾乎七八千人,野狗不可能全都認得過來,但他卻儘量的想去多記住一些這些人的容顏。因爲或許一戰過後,他們中的很多人,便會就此消失了。
野狗雖然兇狠,但並不寡情,特別是對於兄弟,對於朋友,他更是一個極其重視感情的人。
同樣的,蒼狼營中所有的士兵,也對這個瘸了一條腿的將軍相當敬重,因爲每一次大戰,他們的這位將軍,總是舉着他的大刀,衝鋒在隊伍的最前沿。
野狗或者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指揮者,但絕對是一個優秀的將領。而這樣的將領,在軍中,卻是最受士兵愛戴的人。
雪地之上留下兩道深淺不一的腳印,腿雖瘸,但野狗卻走得很快。營房之中,正在開早飯,長長的條桌兩邊,士兵們坐得整整齊齊,一人一個大海碗,飯菜盛在一起。大明軍隊的條例規定得極爲詳細,像其它國家的軍隊吃飯隨意的左一堆,右一片,大聲吵鬧說笑的情況,在大明軍隊,特別是野戰軍之中,是看不到的。在飯堂裡,只有筷子和碗碰撞的聲音和咀嚼吞嚥聲。
每走進一個飯堂,野狗都會看看士兵碗裡的飯菜,再去飯桶,菜桶那裡,拿起長勺攪動一下。作爲拱衛京師的軍隊,蒼狼營的伙食是相當好的,高標準的伙食,說不定便會滋生蛀蟲,野狗絕不允許有人從士兵的飯碗裡面搶食。
今天是大年初一,除了慣常的飯菜之外,還加了餐,每個士兵面前多了一隻雞腿,一碗酒,便算是過年了。
飯堂之中,士兵們見到這位瘸腿將軍進來,也並不站起來行禮,只是放下手中的筷子,默默地注視着他們尊敬的將軍,而野狗也只是像他們揮手致意,當他放下手時,飯堂裡便又響起了稀里嘩啦的吃飯的聲音。
野狗不會多話,他只是默默的巡視,只會遇到那些跟他多年的老兄弟時,他纔會走到跟前,拍拍他們的肩,隨意的問幾句話,這些人中,有低級軍官,也有百戰老兵。
不要小看這隨意的幾個動作,野狗很清楚,自己這些看似隨意的動作,便會讓這些人在其它士兵之中樹立起極高的威信,而在戰爭期間,這種平時潛移默化而帶來的威信,將有助於這些人更有效的指揮士兵作戰。
軍官如果戰死,那麼這些老兵便會挺身而出,而在這個時候,不會有人質疑這些老兵的指揮而是會選擇服從。
補充進來的二千新兵,與老兵混雜編隊,這些人只是進行了一些基本的訓練,便被野狗扔進了老兵叢中,野狗相信,這些老兵能比那些訓練營的軍官,更有效的教會這些新兵如何懂得戰場之上的生存之道。
一連巡視了數個軍營,野狗對於蒼狼營的士氣還是相當滿意的。新年之際,每個人都會有思鄉思親之情,便連自己也不例外,只不過自己不知道去思念誰,除了那些已經亡故的戰友外,野狗不知道還有誰值得自己去想念。
這種思念是人之常情,但卻往往會讓軍營之中瀰漫上一股頹氣,野狗不希望他的蒼狼營之中存在着這種頹氣。而蒼狼營的軍官們也變着花樣的刺激着士兵們的士氣。當初在蒙山駐紮之時,他們與陳家洛的猛虎營天天鬥氣,較量,比試,輸着便要在接下來的十天之中任憑對方指揮,而這種風氣,被蒼狼營的軍官們移植到了本部之中,每十天,不同的哨隊之中,便會進行一次較量,有個人比武,有團隊較量,花樣翻新,刺激着士兵們時刻記住提高自己的單兵作戰素質,誰也不想輸掉比賽去給對方的哨隊倒十天的馬桶或者去清理十天的茅廁。據野狗所知,最慘的一個哨隊,連着一個月給不同的三支哨隊洗了一個月的內褲,因爲他們一個月內連輸了三場。
大年期間,這種比試更是達到了一個高潮,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比試是由蒼狼營營部策劃,獲勝的哨隊,將升官,賞銀,並且在接下來的一年之中,在蒼狼營本部之中獲得一系列的特權,現在各隊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在大年初三比寒開始的時候大展身手,這也是整個蒼狼營只在大年初一放假一天的原因。
有獎自然有罰,排名倒數第一的哨隊,將在接下來的一年之中,負責清掃全營的茅廁,這對於心高氣傲的戰兵而言,絕對是不可接受的屈辱,一旦輸了,想要扳回來,那就得等到一年之後。
轉了一小半營地,早飯便已經接束,野狗看到的便是他的士兵們自覺得走上了訓練場。雖然他給新兵們放假一天讓他們能夠進城回家團聚,但看起來,並沒有多少人離開,每個哨隊之中,缺員不多。
這讓野狗更是開心。
野狗準備在巡完營之後進城一趟,今天是大年初一,他得給老大去拜年,不是下級給上級的拜年,而是作爲秦風的心腹,兄弟,戰友,去皇宮之內探望。昨天晚上,小貓,和尚也都連夜趕回了京城,加上在京內的一些敢死營老兄弟,將齊聚皇宮。
花和尚要當爹了,想到這個野狗便覺得有些荒謬,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花花和尚居然是第一個被拴上轡頭的,他的老婆餘秀娥可真是兇狠得緊,當然,她的兇狠也只有在野狗這樣的老兄弟面前纔會展示,而在一般人面前,這位看起來小巧玲瓏的女人在高大的和尚面前,一向作小鳥依人狀。每每這個時候,野狗便想放聲大笑。
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上一次和尚進京,自己邀他去逛天上人間,這個昔日的花花和尚卻是連連擺手,當初他可是將所有的餉銀全都扔進了青樓裡面,現在卻不是一步也不敢踏足其間了,連去喝花酒都不敢。
自己是不是也該找個老婆了,當然,得找個情投意合的,他孃的那些來說媒的傢伙,根本就是看中了自己的地位而不是自己這個人,可話又說回來了,自己這副模樣,又是一個瘸子殘廢,拋開了自己的身份,真有人會看中自己這個人麼?而且自己長年居住在軍營之中,母馬都看不到幾匹,更遑論女人了。
野狗沒有自信。他很苦惱。雖然在他的腦子中,沒有家的概念,也記不起父母是什麼模樣,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怎麼的也該爲甘家留下香火,實在沒辦法,也只有求秦老大給自己尋一個媳婦兒了,老大的眼光,總是不會錯的。
老大已經有一兒一女兩個娃娃了,和尚也要當爹了,自己也不能落得太后,找個媳婦,生一大堆兒子,以後好繼續給老大的兒子當兵打仗。這話,和尚也說過。他們這些人,要是沒有老大,早就死在落英山脈不知那個角落裡了,如今他們一個個都當上大官了,人模狗樣的,但飲水思源,萬萬不能忘本。
將大營走完,回到自己的營房,衛兵早已收拾好了給老大準備的禮物,都不甚值錢,凡正老大現在也不在乎錢,重要的是心意,準備的禮物之中,大都是野狗去鄉下民間爲小文小武尋找的一些小玩意兒,公主殿下和瑛姑都是長年居住在皇宮中的人物,這些小玩意兒,只怕想不到也沒有聽說過,兩個小傢伙一定會喜歡。
走之前,得與副將交待清楚,今天這一去,只怕會醉得人事不省,不到明天醒不過來,得先把事情都安排妥當,這纔好去放心大膽的痛飲一番。
副將還沒來,大營的一名值勤軍官卻先跑來了。
“甘將軍,大營門口有人給將軍送來一封信。”軍官躬身將信交給野狗。
“信?”野狗有些詫異,“是什麼人?”
“回將軍,小的不認識,也不是軍中同袍,聽口音也不是本地人。”軍官恭敬地道。
接過信,信並沒有封口,從內裡抽出一張紙,野狗先看了一下落款,臉色頓時變得極是難看。
“弟段渲拜上!”短短五個字,讓野狗已是勃然變色。
段渲便是背叛了敢死營的剪刀,一千餘弟兄,不明不白的死在安陽城中,如果自己當時不是在小貓家中養傷,不是小貓的師兄宿遷偷偷的送來了消息,他們將被一網打盡。可即便是這樣,自己在安陽城中,也遭受到了百般的屈辱,像一條真正的野狗一樣活了大半年。
野狗不在乎自己變成了瘸子,卻無法忘懷小貓的妻子紅兒,在自己的面前,用一把了結了她自己,連同她肚子裡的孩子。
他不想看到那個人,他甚至不願意想起自己曾經認識那個人。
可現在,這個人居然大搖大擺的找上門來了。
壓着怒火,野狗緩緩的將信看完。將信重新裝進了信封,他叫來了親兵。
“把這封信馬上呈送進宮中去。如果陛下問起,就說我已經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