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露出了一絲曙光,從一點點兒魚肚白,迅速地擴散,轉眼之間,天色已是大亮,遠處的山頭,一輪嬌陽露出了半個臉龐,紅豔豔的光芒灑將下來,映照在宛如修羅的戰場之上。
一夜苦戰,虎賁軍終是沒有突出太平軍與洛一水部衆的包圍,康喬曾幾度突破到了洛部的邊緣,但早有準備的更外圍的陳家洛立即予以迎頭痛擊,生生的又將他們壓回來,到天明之時,洛一水部幾被打穿的防守陣線完全由陳家洛填充了進來,使得康喬突圍的夢想,完全宣告破滅。
當天色漸亮的時候,疲憊之極的虎賁軍無奈之下,又退回到了南屏山上,而山下的包圍圈,此時卻顯得更緊密了一些。
康喬拄着自己的大刀,坐在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的士兵當中,很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經不見了,那些軍官們,在一夜的突圍作戰之中,充當了士兵們的前鋒,但在對方的高手的殂擊之下,死傷慘重,能夠倖免的十不存二,此時舉目四望,幾無可以得用的軍官了。
渾身痠痛,直想躺下睡上一覺,康喬知道,這是用力過度,體力透支的徵兆,平時充盈體內的真氣,此時如同遊絲一般,不用心體察,幾乎無法察覺得到。
所幸的是,一夜的搏殺,敵人也是筋疲力盡,此時雙方都急於恢復體力,作最後一搏,可敵人是有預備隊的,像猛虎營,則是後半夜纔剛剛加入到戰鬥序列當中,他們應當還行有餘力,而天色放亮之後,康喬又看到蒼狼營的軍旗出現在戰場之上。
蒼狼營曾在龍遊縣城之下,力抗過虎賁重騎的衝擊,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同樣恐怖之極,哪怕他現在兵員嚴重不足,但此刻加入戰場,卻能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康喬等待着太平軍發起最後的攻擊,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太平軍有生力軍加入,但卻並沒有一鼓作氣地向他們發起再一次的進攻,反而在山下安營紮寨,他們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他們在等待什麼?
康喬背心裡驟然冒出絲絲涼氣。
一夜苦戰,虎賁軍傷亡慘重,但太平軍和洛一水的部衆同樣也不輕鬆,可即便是這樣,太平軍的那些超級高手,除了程務本,劉老太爺,楊致,陳慈之外,其它的人並沒有出現在戰場上。
秦風哪裡去了?洛一水哪裡去了?賀人屠呢,還有那個女宗師瑛姑呢?他們去哪裡了?康喬到目前爲止,還並不知道霍光的存在,如果他知道還有一個半步宗師也在太平軍的陣營當中,只怕要更加絕望。
這些超級高手不在攻擊的陣容當中,他們能去幹什麼?當然只有一件事,是去堵截陛下。
如果只有賀人屠一個宗師存在,康喬並不擔心皇帝能突圍而去,但還有一個瑛姑的存在,就讓這份信心大打折損,再加上洛一水,秦風這些好手,如果陛下當真讓他們堵住,只怕突圍而去的希望就微乎其策。
滿天神佛保佑,但願陛下一路順風順水!康喬雙手合什,暗自祈禱,這位一輩子都在軍隊之中浸淫,向來信任自己軍隊遠超信任滿天神佛的將領,第一次祈禱起來。如果陛下不能突圍而去,那昨晚虎賁軍的決死之戰,就顯得毫無意義了。
此刻的虎賁軍,不僅疲累,而且飢餓,昨天爲了一決生死,康喬帶頭,燒掉了他們本來就攜帶不多的乾糧,現在,他們除了身上的刀劍弓矢,一無所有。戰馬到是還有不少,死得活的都有,但對於倖存的騎兵來說,讓他們吃自己的戰馬或者看到別人吃自己的戰馬,都是不能容忍的,他們情願餓死,也不會去吃自己的戰友。
這個念頭,康喬根本就沒有想過。
山下,突然傳來了巨大的歡呼之聲,如同海潮,一波接着一波,從一個方陣傳到另一個方陣,幾無停歇,康喬身子劇震,霍地站了起來,走到前方,舉目向山下看去。
一羣人正緩緩行來。
其中除了洛一水,他都認不得。
但他也能猜出那些人的身份,策馬走在最中央的那個年青人,肯定就是太平軍的首領秦風,他身側兩人,一男一女,只消瞟一眼,就能知道,那便是太平軍現在的兩名宗師級高手,賀人屠與瑛姑,而另一個人能與洛一水並馬齊驅,顯然身份也自不低。
讓康喬身體顫抖起來的,是洛一水手中提着的一個包袱,那上面血跡宛然,看形狀,不是一個頭顱還是什麼。
能值得這些人提着的頭顱,除了陛下,還能有誰。
似乎感覺到了山上康喬的目光,洛一水也擡頭看向山頂,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包袱,另一隻手猛地扯開了外面的包袱皮,雖然面目猙獰,但康喬仍然一眼便看出,那便是昨夜離去的陛下。
雙腿一軟,他卟嗵一聲坐在了地上。
山上,所有的虎賁軍都站了起來,嘴裡發出不敢置信的驚呼之聲,吳鑑,不僅是他們的陛下,更是宗師之尊,在他們的眼中,陛下便是無敵的象徵,可現在,陛下卻只餘下了一個頭顱。
其它人勒停了馬匹,洛一水卻仍在縱馬前行,半途之中,隨手搶過一名士兵手中的長矛,將吳鑑的頭顱插在矛頂,縱馬直上南屏山。
行至中途,他將矛杆重重地插在地上,上面的頭顱大眼圓瞪,死死地看着山上所有的虎賁軍。
“陛下!”康喬痛哭着跪倒在地上,山上,所有的虎賁軍都是失聲痛哭,依次跪倒。
吳鑑對於越國來說,不是一個好皇帝,但對於虎賁軍來說,卻是一個極好的領袖。
現在,他們的領袖已經死了。
又一匹馬徑直向山上奔來,而且毫無顧忌地直接向着康喬所在的方向奔來,康喬勉力支撐着站了起來,上來的人,是那個與洛一水並肩而來的男人。
勒馬停在距離康喬一箭之地的地方,霍光看着康喬:“康統領,在下霍光。”
“霍光?楚國集英殿的霍光?”康喬神情有些呆滯,半晌才反應過來。
“現在是太平軍霍光。”霍光微笑着道:“康統領,秦將軍讓我來替他傳一句話。”
康喬的身軀一下子挺直:“他想說什麼?”
“康統領,吳鑑已經死了。作爲一個軍人,不論是秦將軍,還是這山下所有的將士,對於虎賁軍都抱以極大的敬意,雖然我們是敵人。你們的領袖已經死了,你們已經完成了你們的任務,作爲戰士,你們無愧於身上的戰袍。但現在,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投降?”康喬冷冷地道。
在他身後,所有的虎賁軍都是憤怒地瞪視着霍光,握着兵器的手,青筋畢露。
“如果你們願意投降當然好。”霍光笑了起來,“不過你們如果不願意投降,也可以放下武器,解甲歸田,越國很大,不論你們以後是去務農,還是經商,或者做別的什麼,都不會有人爲難你們。”
“如果我們還要一戰呢?”康喬道。
霍光哈哈一笑:“康統領,你覺得還有這個必要麼?瞧瞧山下,不說兩位宗師,便是九級高手,也可以完全碾壓你們,更何況,你的士兵現在已是又疲又餓,還有多少戰鬥力?你真要爲了一個死人,讓這些跟了你多年的士卒埋骨在這南屏山嗎?放棄吧!越國已經完了,你無法挽救,他們也無法挽救,所以,選擇活下去,也是一條不錯的路,對不對?沒有人會因此而輕視你們,因爲這山下的鮮血,屍體已經爲你們的勇敢作出了註釋。”
停頓了一下,霍光接着道:“秦將軍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考慮,一個時辰之後,如果虎賁軍沒有放下武器,走下山去,哪麼,我們的進攻將會開始,而這一次,將會是以宗師以及九級高手作爲先鋒,康喬,想一想吧,你們能有機會嗎?”
丟下這句話,霍光轉身策馬,奔下山去。
看着霍光的背影,康喬緩緩的再一次坐在了地上。
“統領,殺下山去,與他們拼了。”
“寧死不降!”
“殺下去,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山上,倖存的虎賁軍憤怒的吼叫着。康喬卻似乎聽而未聞,只是呆呆的坐在哪裡,看着半山腰上那長矛插着的吳鑑的頭顱。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山下,已經響起了隆隆的戰鼓之聲,軍隊開始調集,顯然,對手已經做攻擊準備了,康喬也終於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
在衆目睽睽之下,康喬取下了頭盔,放在了地上,然後一件一件的解下了身上的甲冑,摺疊整齊。
“統領!”虎賁軍士兵們大叫了起來。
康喬輕輕的搖搖頭:“結束了,兄弟們,結束了,霍光說得對,沒有必要了,解下盔甲,放下武器,下山吧!”
山下,戰鼓一陣接着一陣,礦工營,蒼狼營,寶清營已經作好了攻擊準備,一個時辰一到,他們便將發起最後的攻擊,結束這場戰役。
“不必了!”秦風舉起了手,在衆人的視線之下,一支赤手空拳,脫去甲冑的軍隊從山下緩緩地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