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慈,是一個在洛寬主持兵部時,被打壓了多年的將領。他與洛寬的矛盾,朝堂之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也正因爲如此,不管洛寬想什麼法子要將他拿下來,總有一批人站在他的身後,支撐着他不倒下去,這些人當中,最有份量的當然便是皇帝。
可即便如此,陳慈在洛寬時代,仍然不得不委屈地呆在秦越邊境之上當一個統兵將領,麾下雖然有三萬餘將士,但不論是戰鬥力還是裝備,都是比較弱的。那個時候,秦越關係一直很好,邊境無戰事,這些兵也自然就是一些擺設。
但洛寬倒臺,風雲突變,秦越邊境轉眼之間便風聲鶴唳,陳寬在秦越邊境駐紮多年,熟悉這裡的一山一水,自然馬上得到重用,麾下兵馬迅速增加,各種各樣最新的裝備,武器,源源不斷地運到軍中,成爲抵抗秦國入侵的主力軍。
有這樣一個人在前線,而且手裡掌握着前線人馬最多的一支部隊,鄧忠自然懷疑洛一水成功的可能性。即便是洛一水自己的部屬潘宏,也擺明了是不會跟着他走的。
陳慈在秦越邊境一呆便是十餘年,在部屬之中威望極高,鄧忠實在想不出洛一水有什麼辦法,能讓右翼的陳慈軍隊完全放棄抵抗,將開平郡讓給他們。
可是不解歸不解,但洛一水給出的條件卻是極其誘人的,基本上開平郡可以不勞而獲,而一戰洛一水揮師回攻越京城,沙陽郡的太平軍也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也必然會藉機生事,越國大亂是可以肯定的。秦人在拿下開平郡之後,還可以坐山觀虎鬥,伺機攫取更大的利益。對於處於西部苦寒地區的秦人來說,越人的土地可也比他們的肥沃太多,秦人空有一支彪悍的軍隊,卻受困於國家的經濟實在難以爲繼,往往吃到嘴裡的肉,也不得不吐出來,這讓他們人人心中都憋了一口氣。如果能有機會獲得大塊的肥沃的土地而且沒有任何後遺症,那以秦人的凝聚力,用不了多久,他們便可以彌補他們最大的短板。
大年初三,天氣晴好,但卻顯得更冷,因爲戰爭,這裡幾乎已經看不到多少百姓了,但凡有點門路和有點資財的,都已經向內地逃亡,留下來的,則是實在沒有辦法,無處可去的人,城內來來去去的,大多都是身着軍服的士兵。
整個城內,因爲這些士兵的存在,而多了一份肅殺之氣,少了一些年節的喜慶氣氛,哪怕一些街道之上也掛着紅燈籠,一些還有人的門邊,也貼着春聯。
清脆的馬蹄聲踏碎城市的寂靜,數十匹快馬風也似的進入到了城內,徑直到了將軍府外,一個年約五十的將領翻身下馬,將馬繮隨手扔給身後的衛兵,大步向着府內走去。
“將軍回來啦?”守衛的衛兵躬身行禮,推開了硃紅色的大門,陳慈皺着眉頭,也不作聲,快步走進屋內。
堂屋裡坐了不少人,八仙桌上的菜,已是沒有了熱氣,看着陳慈走進門來,屋裡的人全都站了起來。
風韻猶存的陳夫人走過來,替他解下身後的披風,嗔怪地看着他:“過年也不在家好好的呆幾天,瞧這一家子,都等着你吃飯呢,這菜都熱了好幾遍了。小娃娃們都餓壞了。”
兩個裹得緊緊的小娃娃步履蹣跚地向着陳慈走了過來,張開雙手,爺爺爺爺的叫着,陳慈的臉上露出一些笑容,一彎腰一手一個,將兩個孫兒抱在懷裡,走到大桌上首,坐了下來,揮了揮手:“都坐,都坐!”
兩個兒子陳志華,陳金華帶着各自的妻子坐了下來,陳夫人卻忙着指揮着丫頭僕婦們將菜撤下去重新熱一遍,陳慈卻笑嘻嘻的拿筷子沾了酒,喂到兩個小孩的嘴邊,讓他們吮吸着。
“孩子這麼小,可別讓他們吃醉了。”陳夫人伸手去搶筷子,陳慈卻大笑道:“我陳慈的孫兒,將來是要叱吒疆場的,這點酒焉能讓他們吃醉?來,再嚐嚐。”
陳夫人無奈地看着陳慈,兩個小傢伙卻是眉開眼笑,舔了一下,意猶未盡的揮舞着雙手,竟然還想再要。
“父親,蕭大帥怎麼說?”長子陳志華問道。
“還能怎麼說?小心戒備。另外,潘宏的軍隊又調到房縣去了。”陳慈看了他一眼,道。
陳志華呵呵一笑,“這是在防着潘宏吧,他們可剛剛撤下去沒幾天,將他們頂到前方,這也是怕洛一水前來生亂。”
陳慈眼睛一翻,“防就防得住嗎?既然不信任潘宏,又爲什麼要重用他?既然要用他,就不能這樣疑神疑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蕭大帥終究還是差了一些氣量。”
“也怪不得蕭大帥,那支部隊,必竟是洛一水帶了多年的。”陳金華道。
說話間,重新熱好的飯菜已是端了上來,兩個媳婦趕緊將孩子從陳慈手中接過去,自抱到一邊去哄,而陳慈也不再說話,低頭大口吃飯,大口喝酒。
雖然是在家中,但陳慈仍然如同在軍中一般,三兩下便已是幾大碗飯,一斤酒下肚,拍拍肚皮站了起來,看着連一小碗飯都還沒有吃完的夫人,道:“你們慢慢吃吧!我回書房去看軍情諮報。”
“大過年的,有什麼好看的?難不成秦人就不過年?”陳夫人有些不滿地擡起頭:“就不能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說會兒話麼?”
“要是秦人也想你這麼想,那就好了,就怕他們不這麼想。我們一鬆懈,他們說不定就會攻過來。”陳慈道:“現在是戰時,我們這裡是前線,一點也不能放鬆。”
聽着陳慈的話,陳夫人嘆了一口氣,低頭無言的扒着米粒,陳慈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着兩個兒子:“你們兩個,明天也都給我回部隊去。”
“是,父親!”陳志華,陳金華兩人站起來,恭敬地道。
對於這個家來說,陳慈就是他們的天,說出來的話,自然是不能違逆的,便連陳夫人,也只能抱怨而不能改變最終的結果,看着一邊兩個兒媳有些哀怨的神色,陳夫人又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自從秦越開戰以來,這兩年,兩個兒子回家的時日是愈來愈少了。
回到後頭書房,陳慈呆坐在椅子上,並沒有如同他跟夫人所說的那樣,在看軍情諮報。這間書房是陳府的禁區,便連夫人和兩個兒子都不允許進入這間書房,連平素的清潔衛生,收拾打掃都是陳慈親力親爲。
呆坐了半晌之後,陳慈站了起來,走到書架邊,兩手扶在書架的邊框,微一用力,兩個看似釘在牆上的書架突然向着兩邊打開來,露出了裡面的一個神龕。
如果有人在旁邊,他們的眼睛珠子一定會掉下來,因爲這個神龕裡供着的並不是神佛,而是一面靈牌,靈牌上只有一個名字,叫洛寬。
越廷上下,無人不知洛寬打壓了陳慈十幾年,如果不是皇帝等人的力撐,陳慈早就在家扛鋤頭挖地了,哪有今天帶領幾萬人與秦國大戰的赫赫威風。
從神龕下方取出三柱香,點燃,陳慈雙手高舉過頭頂,作了三個揖後,這纔將三柱香插進了香爐之中。
“洛公,洛一水還活着呢,這可是讓我大喜過望啊。他在齊楚大戰之中突然現身,然後又消失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應該很快就會來找我了。您當初對我說過的話,我是真沒有想到會變成現實,當初還笑話您是多此一舉呢,沒有想到,竟然都變成了真的。”陳慈盤膝坐在地上,看着那個靈牌,緩緩地道。
“洛公啊,你既然早就有了防範之心,爲什麼又在越京事變之中毫無反抗之力呢?事情發生的太快了,我只能隱忍。我以爲洛家一個也沒有剩下來了,我強迫自己忘掉你,但沒有想到,洛一水還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陳慈臉上露出傷感的神色。
窗戶之外,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陳慈臉色驟變,手腕一抖,一柄小刀閃電般的穿窗而出,卻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
伸手一招,書案旁的佩刀已是飛到了陳慈的手中,嗆的一聲,橫刀出鞘,他一步一步的走向窗戶。
窗戶被從外面拉開,露出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
“洛一水!”噹的一聲,手中的佩刀掉落在地上。
“現在恐怕整個大越,還能爲我父親上一柱香的,也只有陳將軍你了。”洛一水飄然入屋,將手裡的小刀輕輕的放在桌面之上,走到神龕之前,卟嗵一聲跪下。
“爹,我回來了!”他重重地叩下頭去,咚咚有聲,嗚咽着道。
陳慈走了過去,將洛一水從地上攙了起來:“洛公如果知道你還活着,九泉之下也會歡喜的。”
洛一水看着陳慈,突然深深的彎下腰去:“陳將軍,多謝,多謝你!”
“有什麼好謝的,當年要不是洛公,哪裡來的陳慈!”陳慈微笑着道:“你回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