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太爺挺直了身子,眼睛裡閃爍着的是狂熱的色彩。
“半年的準備,一個月的苦戰,我們等得就是這一天。集合全城所有兵馬,所有能拿得動武器的人,現在是我們反攻的時候了,我們不但要擊潰圍城的敵人,我們更要乘勝追擊,一直打到千柳山下,與太平軍匯合,前後夾擊,徹底擊敗莫洛。”
舉着手裡的柺杖,劉老太爺大聲吼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帶你們去戰鬥了,反攻,反攻!”
命令在城內傳達着,一扇扇緊閉着的大門打開了,男人們提着武器,從屋裡沉默的走了出來,屋檐之下,無家可歸棲息在哪裡的難民站了起來,沉默的走向武庫,那裡正在分發武器。城內空地上,一個個臨時搭起來的窩棚裡,無數人的走了出來。
城內的各個角落,不斷地出現一條條的人流,他們涌向武庫,領取一件武器,然後在一名名引導員的帶領下,向着集結地走去。
他們,逃難近半年了,他們,被憋在城內,足足快兩個月了,每個人,心裡都窩着一股火。
是反擊的時候了。
城牆之上,無數的火把點了起來,黑壓壓的人羣擡起頭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沙陽郡城內現在絕大部分人都認識這位老者了。他就是劉氏家家族的掌控者,劉老太爺。
劉老太爺本來是高高在上的,他們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絕大部分終其一生,恐怕也無法看到劉老太爺的本尊,但在這一個多月的圍城中,這個看起來瘦小乾枯的老人,幾乎大部分時間,都穩穩的坐在城頭上,幾乎已經成了沙陽郡城不倒的象徵。
看到劉老太爺,成千上萬的百姓,便感到心神安穩了許多。
劉老太爺居然全身着甲,難道年逾七旬的他,居然也要親自出城攻擊麼?
下一刻,劉老太爺給了他們答案。
“爲了我們的沙陽!”
“爲了我們的女人孩子!”
“將這些強盜趕走!”
劉老太爺洪亮的聲音,傳遍城內每一個角落。點燃了城內所有人心中的怒火,他們本來生活的好好的,有結實的房子,有肥沃的土地,有溫柔的女人,有可愛的孩子,可順天軍來了,逼迫着他們放棄了他們擁有的這所有的美好,淪爲了一無所有的窮漢,不趕跑這些土匪,如何能有安生的日子過?
震耳欲聾的吶喊聲直響雲宵。
“趕走土匪!”
“爲了我們的女人孩子!”
劉老太爺在吶喊聲中走下了城牆,劉保等在哪裡,手裡牽着兩匹戰馬,劉老太爺一躍上馬,手中柺杖一指城門,厲聲喝道:“開城門,反攻!”
緊閉了一個多月的城門在令人齒酸的吱呀聲中,被緩緩推開,剛剛打開一條可供人通行的縫隙,劉老太爺兩腿一夾戰馬,已是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在他身後,如潮的人羣緊跟着涌出。
順天軍大營,李寒心裡一直有些惴惴不安,這種不安來自於千柳山那邊,一直在不停的從他這裡調取軍隊。
從長陽郡殺出來的時候,吳昕一共訓練了三萬精銳士卒,在李寒看來,這三萬精銳,比起越國的郡兵只強不弱,這也是他們打出長陽郡之時,信心滿滿的原因,他們相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們便可以擁有五萬,十萬,甚至更多這樣的精兵。
只是長陽郡太窮了,他們必須要先殺出來,拿下富裕的沙陽郡,這樣纔會有足夠的財纔來養這樣一支軍隊。
殺出長陽郡,他們便遭到了當頭一棒,沙陽郡的堅壁清野政策,讓出大片土地卻死死堅守城池的政策,讓他們幾乎一無所獲,沒有足夠的補給,已經讓順天軍陷入到了困境當中。
緊接着半路之上又殺出了一支奇兵,自稱爲太平軍的雁山土匪,讓順天軍連接栽了大跟頭,三萬精銳,被包不凡硬生生的折騰得沒了將近一萬人,被那個什麼撈什子的太平軍,兩仗就打沒了。本來李寒還以爲這是包不凡但無能了,但千柳山這一仗,卻讓他終於認識了這支部隊的厲害。
順天王親自出發,帶走了一萬五千名精銳士卒,數萬輔兵青壯,原以爲是十個指頭拿田螺,十拿九穩,豈料數天打下來,損失慘重。
當李寒從回來調兵的人嘴中聽說,順天王親自出手,率隊突襲上山,也被對手殺了回來,帶上去的上百名好手一個也沒有逃回來的時候,李寒的嘴巴,當時便再也合不攏了。
增兵。可他手裡只有幾千人的精銳了,一下子再調走五千,自己可就成了一個光桿。但順天王的命令是不可能違抗的,對於這一點,李寒很清楚。
五千軍隊開赴千柳山,現在李寒只剩下千把多訓練有素的人了,這也是他自己的親衛部隊了,部隊臨走之時,他耍了一個小小的花招,把前去增援的部隊的服裝與大批民壯對調,這樣看起來,他的大營裡,仍然擁有着數量足夠的人手。
他希望這能瞞得過城內的那隻老狐狸,撐到順天王取勝歸來。
打了一個多月,老狐狸從來沒有出城反擊過一次,這讓李寒也多了幾份膽氣。希望那隻老狐獨一隻這樣膽小如鼠下去。
但老狐狸卻向他詮釋了爲什麼他能叫老狐狸。
剛剛巡視了一遍大營,疲憊地和衣臥在板牀上的李寒,便被震耳欲聾的吶喊之聲給驚得跳了起來。
衝出大帳,映入眼簾的是突然變得通亮的沙陽郡城。
是的,沙陽郡城突然變亮了,亮得是那麼耀眼,那麼奪人心魄。
圍城一個多月,每每進入夜中,他看到的最尋常的景象,便是沙陽郡城一圈城牆是亮的,火把,氣死風燈,將整個城牆照亮,那是爲了防備順天軍偷襲,但站在望樓之上看城內,除了極少數地方,卻是滿目漆黑。
但現在,是整個城池都亮了起來。在僅有些許星星閃着微弱光芒的夜空之下,顯得是那樣的璀璨。
而更讓他膽寒的是沖天的吶喊之聲。
他最怕的事情還是來了。
沙陽郡城所有的城門都打開了。無數的人流正從內裡洶涌而出,撲向順天軍的大營。
“示警示警,全員作戰,全員準備作戰!”李寒失態的大吼起來。
雖然沒有了訓練有素的軍隊,但他還有十幾萬的青壯,只要大家同心協力,並不是沒有一搏之力。
但他顯然忘了,這些數量驚人的青壯之中,有很多是他們裹協而來的,甚至裡面還有很多,本身便是沙陽郡人,這些天來,在刀槍的協迫之下,他們不得不與順天軍爲伍,但現在,沙陽郡城的反擊到來,卻是這些人的機會。
不需要他們反戈一擊,實際上,他們也沒有這個膽量,但他們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逃,逃得遠遠的。
密密麻麻的順天軍大營,在示警的號角聲中,在激烈的戰鼓聲中,亂了。
大批的人提着武器向前面衝來,但也有數量衆多的人卻在這一時刻,趁亂衝出了柵欄,一頭扎進了夜色之中,不要命的向着遠方逃去。
劉老太爺揮舞着他的柺杖,衝在最前方,夜風拂起他滿頭白絲,讓跟在他後面衝鋒的士卒們,平添了幾份悲壯之感。
最前面的是郡兵。劉興文與劉保兩人一左一右,稍稍落後於劉老太爺,從雁山回到郡城的數千郡兵,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血戰,幾乎已經換了一半的人手,但戰爭,總是讓人成長得最快的地方,這支軍隊,戰鬥力反而比以前進步了許多。
這支郡兵,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差,這一點,秦風也在那場大戰之後指出來了。如果不是錯誤的情報,如果不是指揮官的自大,如果不是他們被誘進了那樣的絕地,以當時雁山秦風手上的兵力,是很難吃下他們的。
知恥而後勇,劉興文在吃過這一場敗仗之後,倒是長進了許多。
郡兵之後,便是幾大家族的私兵,這些人或者不具備郡兵這樣的戰鬥體系,但論起個人的戰鬥力,卻是遠勝郡兵,對付正規的軍隊,他們不堪一擊,但對付現在李寒這樣的亂七八糟的一羣敵人,他們卻能最大程度的發揮他們的戰鬥力。
以劉老太爺這個勉強還能保持九級修爲的高手的帶領之下,在四大家族的族長几個八級高手的輔佐之下,他們幾乎沒有費吹灰之力,便輕而易舉的鍥進了順天軍的大營。
而在他們身後,是更多的沙陽郡城百姓,沙陽郡城之內,本來便有着十數萬常住居民,戰爭暴發之後,沙陽郡城更是收納了不低於常住百姓的難民,刨去那些老弱婦孺,現在,他們都衝了出來。
全民皆兵。這一時刻,兩支軍隊倒是有着不少的相同的地方。不同的是,沙陽郡城領頭的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而順天軍,卻沒有了。
這是一場亂戰,夜色之中的亂戰。
順天軍在雙方接觸過後不到盞茶功會,便崩潰了。
一支是在沙陽郡城之下苦戰月餘毫無進展的疲憊之師,另一支卻是滿腔怒火,一心想要趕跑土匪,光復家完的復分之旅,在雙方的頂尖戰力出現逆轉之後,這才戰事,本身便沒有多大的懸念。
李寒跑了,帶着他的千餘名親衛,在見勢不妙之後,立即便殺出了一條血路,向着千柳山方向狼狽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