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提着一個食盒,站在昭華公主府的大門前,大門外依然潔淨如故,往來巡邏的內衛士兵們不時便會有一隊從公主府門前經過,這裡,依然是上京城中安全保衛等級最高的地方,但霍光知道,公主府現在,內外完全是兩個世界了。
外面一切如故,內裡卻冷清異常。公主遣散了幾乎所有的下人,趕走了公里派來的公公丫頭,只留下了幾個自己貼身的僕從和丫鬟,閔若兮現在過着的幾乎是一種自我隔絕的生活,一般人等根本無法進入昭華公主府,連皇帝派來的人都連吃閉門羹,更遑論其它了。
不過霍光是其中的一個例外者,他本身身份特殊,以前便是昭華公主的嫡系手下,深受公主尊敬,現在又跟了文老,在文老那個小小的菜館裡幫廚,在上京城更是成了一小撮特殊的存在。
霍光知道,看似平靜的公主府,其實波濤洶涌,昭華公主可不是深宮長大的乖乖女,他執掌集英殿多年,手上有着屬於自己的一股嫡系力量,在昭華公主退出集英殿之後,這支嫡系力量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他們隱藏在哪裡,恐怕只有瑛姑知曉了。
昭華公主探訪大王子府後,心頭的疑慮在一天天加重,隱居深宮的公主,並沒有放棄對這件事情的調查,至少霍光知道,在內衛之中,便有一股隸屬於郭九齡的人馬,仍在尋找着楊毅的下落,不過他們,又不同於現任的內衛統領楊青的人手。兩股人馬都在找尋楊毅,卻像兩條平行線,永遠也不會交叉集會在一起。
郭九齡敢這樣做,自然是因爲昭華公主。
微嘆了一口氣,霍光心裡有些發苦。昭華公主這樣一個絕代姿質的女子,卻受困於情,不止是愛情,還有親情,捨棄了她絕不願捨棄的東西,心中的苦楚,只怕外人根本無法體會。
走到大門前,輕輕地叩響了門上的銅環。
門上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窗子,探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孔,看到霍光,那人也笑了起來:“霍爺,過來了啊?”
此人正是當落英縣的內衛坐探彭武,一個很聰明的傢伙。昭獄事發之後,他當機立斷,求上了公主府,現在閤家搬進了公主府,成了公主的侍從,如果不是如此,只怕現在的他,早已經從上京消失了。
“嗯!”霍光舉了舉手中的食盒,“給公主送點小吃過來,公主,還好吧?”
門打開了一條縫,霍光閃身而入。
“還是那樣,整天呆在那位的靈堂之內,吃素唸經,一天也難得說上一句話。”彭武有些難過地道。
“都半年了,還沒有走出來麼?”霍光搖搖頭,“你們這些跟前的人,也不知道勸解勸解?”
“霍爺,這件事在公主府中誰敢提?大家都噤口不言,都想快點忘記了這件事,可,可看着公主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又怎麼忘得掉?”彭武嘆息道。
霍光頓時也閉上了嘴巴。
誰也沒有想到,一天一夜的相聚,一天一夜的纏綿,公主竟然就真的懷上了秦風的孩子,這也太巧了,包括文老也不曾想到過,如今,大家除了嘆息,竟是是不知如何是好?
有了這個孩子,可就真得有了一條堅不可摧的紐帶,將死去的秦風與公主永遠地綁在一起了。
“或者,當時我們做錯了,不該由着公主的性子來,這,這可是要苦一輩子的。”霍光道。
“誰說不是呢?”彭武低下了頭,“不過,不過看到秦風兄弟有後,我,我還是挺高興的。”
霍光看了他一眼,他與秦風沒有交集,眼前這個傢伙,卻是與秦風在一起呆了極長的時間。
“跟我說說,這個秦風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讓公主如此癡心以對?”
“秦風與公主在落英山脈之中逃亡了極長時間,具體什麼的,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個秦風願意爲了公主去死,倒是一定的。”彭武想了想道:“至於說到我對秦風的感覺,怎麼說呢,我與他交往並不多,也不怎麼說話,但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卻有一種很放心的感覺,好像他就是我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可以完全信任的那種人,在他面前,我完全能放鬆下來。”
霍光點了點頭,彭武的這個評價,可以說是極高的了,要知道彭武長期的諜探生涯,已經習慣性地養成了防備所有人的習慣,能在一個認識不久的人面前,讓他完全放鬆下來,可見此人的魅力。
“到了,霍爺。”彭武站在一座小小的佛堂前,止步不前,“平素公主都住在哪裡。”
霍光打眼看着院子四周,奇怪地道:“這裡怎麼多了這許多樹?幾時移栽的,現在這個季節,能活嗎?”
“是胡揚。”彭武道:“是公主要求的,您也知道,現在上面那位,對於公主的要求可是有求必應,只是季節不對,也不知道能不能栽活,我們每天都小心照料着。”
“胡楊?”霍光心裡一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天他與瑛姑衝進那間牢房的時候,公主抱着秦風的屍體,含着淚唱的一首歌,那歌的曲調他從未聽過,但依稀其間便有胡楊兩個字。
“小心照料吧,一定要讓他們活着,能長成參天大樹更好。”霍光低低地說着,提着食盒邁步走上臺階。
剛剛走到門前,門已是打開了,一身黑衣的瑛姑站在門前,看着霍光:“我來了,半天不進來,在外頭與彭武嘀咕什麼?”
霍光的眼光看向那些胡楊,瑛姑眼神一滯,搖了搖頭,見霍光已是進得門來,便輕輕地關上了門。
佛堂不大,幾乎能一眼覽盡內裡情景,最刺眼的便是正中間菩薩供桌上的一塊靈牌,清香嫋嫋,巨大的香爐之中,灰燼幾乎已快要漫出來了。香爐之前,一人盤坐在莆團之上,手裡拿着一本書,此刻正微笑着看着霍光。
“霍叔,我猜到你也快來了!”閔若兮輕聲道。
“公主,今天是大年夜,您也不對自己好一點嗎?屬下說句不該說得話,您這個樣子,秦風兄弟泉下有知,也不會高興得啊!”霍光低聲道:“您看看您,這都瘦成什麼樣子呢,就算不爲別的,爲了肚子裡的孩子,那也得多吃一點啊!”
閔若兮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削瘦的臉上瞬間佈滿了陰雲,“霍叔,是我親手殺了他。”
“公主!”霍光提高了聲音,“當時的情景,您出手,那就是幫了他,我與秦風雖然交往不多,但從彭武的三言兩語裡,也知道他是一個多麼豁達的人。這樣的人,難道體會不到公主那他的一片心意嗎?”
閔若兮沉默着垂下頭,輕輕地撫着凸顯的肚腹,“將來小寶寶出世了,我該怎麼對他說呢,說他的父親,被他的母親親手殺了?”
“公主,這件事情,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只會知道,他的父親是一個大英雄。”霍光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食盒,從裡面掏出一樣樣的菜餚來:“公主,這些東西,有些是我做的,有些是賀大哥做的,還有這餃子,可是文老親自包的,文老說了,要讓我盯着您把他們都吃光呢!”
閔若兮苦笑:“文老這是把我當飯桶嗎?你們,現在還好嗎?”
“好得很。誰敢把文老怎麼樣,只是現在菜館裡的生意差多了,文老露了真實身份,等閒人等,誰還敢去哪裡吃飯?也只有皇帝陛下,馬相,楊青他們幾個偶爾去坐一坐。”
閔若兮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一邊的瑛姑見狀,立刻走了過來,將手裡後件針線活兒遞到霍光手裡,“霍光,看看我的繡活兒怎麼樣?”
瞧着手裡這件小人的衣服,霍光笑道:“瑛姑,如果我出去告訴認識你的人,說你現在正在給小孩子做衣服,你說他們信不信?嘖嘖嘖,看這繡工,只怕你這一段時間進展不小吧?”
“以前老是靜不下心來,想得太多,反而欲速則不大,現在什麼也不想了,只想陪着公主好好的平靜的過日子,卻不想居然向前大大邁進了一步,霍光,我已經看到了那扇大門了。”
“那可真是恭喜了。”霍光悚然動容,“我還在迷霧之中摸索呢。”
“那是你的心還沒有靜下來,便是公主,這半年來,也是進境喜人,公主殿下練的無相神功,現在也已經穩穩邁入九境了。”瑛姑微笑着道:“不到一年時間,公主殿下連跨兩境,當年萬劍宗主所說的話,當真非虛也。以公主的資質,假以時日,必然邁步宗師大門。”
兩人說着話,卻都斜着眼睛看着閔若兮,閔若兮卻恍若未聞,只是拈着一塊切得薄如蟬翼的牛肉,放在嘴裡慢慢的咀嚼着,眼睛卻仍是看着供桌上的那塊靈牌,兩人不由得又由得又是暗歎一聲。
癡情自古多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