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聲明是那種典型的齊國中堅官僚,在任之時,兢兢業業,對齊國也忠心耿耿,在完成他們利國利民的事業之時,亦不忘了自己的利益。但這樣一些人的骨子裡,又還刻着忠君忠國死社稷之類的烙印。
所以,他一邊在萊州灣竭盡全力地經營着抵抗明國的進攻,挖空心思地想要保住齊國的江山,但在另一方面,他卻又派出了家中子弟去明國爲家族尋找退路。
如今,丁季山不負所托,與明國那邊的人聯繫上了,家族存續自然已經是無虞,而在這個期間,丁季山更是將這些年來家族財富,通過秘密地渠道大量地轉入到了明國,這樣,家族到了明國那邊,也不至於淪落到一無所有。
丁聲明對於當初與明國商人的那些交易非常慶幸,拿市場換來了明人的技術,現在丁氏一族人已然掌握了架設橋樑的相當多的高端技術,而明國,對於技術方面的人才是極爲重視的,這一點與齊國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即便以後丁氏族人難以再在官場之上有所作爲,但憑藉着這一點,也可以生活的不錯。
做完了這一切,他覺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顧慮開始爲萊州的存亡,爲齊國的存亡而奮頭一把了。
家族可以走,但自己不能走,自己的長子也不能走,因爲他們都是大齊官員,深受國恩,現在,唯有死於社稷,纔算得上不負皇帝這些年來的重託吧!
丁聲明便是在這樣矛盾糾結的心情之中,跨過了萊州大橋,與自己的侄兒丁季山揮淚而別,此一別,只怕便是永遠了。丁季山向西,而他向東,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了。
徐俊生一個人站在河堤之上,看着河水靜靜地向下流淌,這是紅河的另一條支流,也是萊州境內最重要的一條河流,萊河。此刻,無數的士兵正在河堤之上挖掘着,將一包包火藥填充進了堤岸之內。只要一聲令下,引爆這些火紅,那麼,萊河的水頃刻之間便會衝破堤岸,成爲一匹脫疆的野馬。
與有計劃的將萊州兩個縣變成灘塗之地不同,這一次,執行這一計劃的,便都是他的親兵,一切完成之後,這些親兵也將一直駐守在這裡。上一次掘河之時,還是有序地撤退了民衆,但這一次,他準備來一次突然襲擊了。
他手頭能用的資源有限,那麼,將河水作爲武器,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至於這樣做,會死多少齊國人,他壓根兒就不在乎。國既將破,那每一個齊國人,都要有爲國而死的覺悟,只要能夠抵禦住明人的攻擊,那麼,所有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河堤之下馬蹄聲陣陣,直趨河堤而來,不用回頭看,徐俊生也知道這一定是丁聲明。在萊州,也只有他纔可能這樣毫無顧忌地縱馬衝破自己的親衛圈子而親衛們不敢有所動作。
“你瘋了!”翻身下馬的丁聲明全身泥濘,連發須之上都沾滿了泥漿點子,直接縱馬到了徐俊生身邊,劈胸揪住了對方的領口,面目猙獰地喝罵道。
徐俊生擺了擺手,示意兩邊有些緊張的親衛退了下去,伸手捉住了丁聲明的手腕,只是輕輕一扭,便讓丁聲明齜牙咧嘴地鬆了開來。
“我沒瘋,我很冷靜。”他看着丁聲明,一字一頓地道。
“你掘開萊河,江南就全沒了,全沒了。”丁聲明聲音嘶啞地吼道:“那邊還有兩萬士卒,數十萬百姓,萊河決堤,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徐俊生呵呵一笑,指了指河的上游,淡淡地道:“丁郡守,從這裡往上,整個紅河區域,有多少百姓?”
丁聲明一呆。
“這一聲區域是我們大齊的核心重地,足足有上千萬百姓聚集在紅河兩岸,如果明軍攻破了這裡,那麼這一塊地方就不再是我們的了,上千萬百姓都將成爲亡國奴,那會死多少人?失去了紅河流域,對大齊來說,意味着什麼你不清楚,那又會死多少人?”
“百姓何辜?”
“國破家亡,沒有人是無辜者。”徐俊生呵呵一笑:“這個國家養育了他們百餘年,現在是到了他們爲這個國家奉獻的時候到了,幾十萬人死難,如果能保住這一區域的安全,那麼,便是有價值的。”
丁聲明的手微微發抖,盯着徐俊生帶着微笑的臉龐,嘴脣哆嗦着,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丁郡守,你在萊州爲官多年,對這裡的人有感情,我是很清楚的,但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該決斷的時候,就應當決斷,優柔寡斷,救不了萊州,也救不了那些人。”徐俊生看着丁聲明,安慰道。
“史書之上,你我二人,必將遺臭萬年!”丁聲明痛苦地道。
徐俊生沉默片刻,才道:“丁郡守,如果齊國亡國,你我這些齊國重臣,難道就不遺臭萬年?相反,如果這一仗我們勝了,明齊對壘我們大齊勝了,那史書就將由我們來書寫,今日這一戰,說不得便是我們二人忍痛決斷的神來之筆,以極小的代價,換來了絕大的勝利。那時的我們,說不定反而要流芳百世。”
“幾十萬人吶!”
“我不會讓他們白白地犧牲。”徐俊生道:“只有當明軍猛攻萊州南岸的時候,與我們留在那裡駐守的軍隊猛烈交手的時候,我纔會炸堤淹毀南岸,給他們陪葬的,還有無數的明國軍隊。他們會死得很值得。”
看着丁聲明身體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徐俊生揮了揮手,示意衛兵們上前將丁聲明扶住。
“郡守,保重身體吧,危難時際,我們還需要相扶攜手,共渡難關呢!”徐俊生道。“這裡風大,寒冷,你還是先回去吧,大量的人涌入北岸,千頭萬緒的事情,都需要郡守來一一釐清呢,民政上的事情,我是一看就頭痛的。這裡的事情,還請郡守保守秘密,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得透露只言半語。”
南岸平坦,北岸則是山勢綿延,地勢險要,所有能大規模駐軍的地方,徐俊生都已經駐紮了重兵防過,明軍想要攻克北岸,便只能在南岸駐軍,然後利用他們水上的力量猛攻,但當南岸變成一片澤國的時候,他們便將無處可去。如果能在這一次的行動之中重創明軍,那麼在短時間之內,明軍很難在組織起一次像模像樣的進攻了。
爲了能守住紅河口,徐俊生早就做好了背上千夫所指的罵名了。他甚至都沒有將這一件事上書給皇帝,這樣的事情,讓皇帝知道,只會讓皇帝爲難。作爲一名臣屬,這樣的黑鍋,自己背上就好了。便是連老上司鮮碧鬆,郭顯成這樣些,他也一樣沒有知會。
成也好,敗也罷,所有的一切,便讓自己來扛吧。
看着最後一袋火藥被埋了下去,徐俊生這才放心地離開了這裡,只留下了自己的一部親衛在這裡駐守。
螃蟹灣中,戰爭已經到了最後時刻了。祝若凡在硬生生地頂了半個月之後,終於丟掉了兩條鉗臂之上的所有陣地,海灣兩側的防守陣地,也被明軍一一拔除,如今,他只剩下了最後扼守進入螃蟹灣的關卡了。這道關卡再被明軍攻下之後,前往萊州的大門便徹底被打開了。
站在關卡之上,他能清楚地看到整個海灣,明人正在清除海灣之中的那些障礙物,那些沉在水裡的船隻,被明軍的水鬼們潛下去之後拴上一根根的纜繩,然後那些體型龐大的戰艦便冒着滾滾地濃煙,嗥叫着向着外面駛去,一根根繩索被漸漸的拉近,一艘艘沉下去的船泊被慢慢地拖離了遠地,向着深海之處而去。
一些大型商船駛了進來,一根根繩索放下去之後,船上的人吆喝着轉動絞盤,上千斤甚至數千斤的水泥三角錐體便被他們從水底撈了出來,碼在大船之上。
明軍清理海灣的速度極快,每一天,都會向前挺進一大段距離,照這樣的速度,要不了幾天,他們的大型戰艦便可以駛進海灣了。
當然現在的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在他的對面,數十門火炮,已經衝着他昂起了黑洞洞的炮口,火炮的後面,明軍全副武裝地已經準備開始進攻了。
天空中再一次傳來了嗡嗡的聲音,陰魂不散的明軍飛艇再一次光臨了,伴隨着一枚枚黑色的炮彈自天而降,關卡之中頓時爆炸之聲響成一片。
幾乎在同時,無處的火炮也開始了轟鳴。
關卡之上,所有的士兵們工麼趴在地上,要麼緊貼着牆根,耳朵裡幾乎什麼也聽不到,眼前幾乎什麼都看不到。劇烈的爆炸,漫天的煙霧,沖天的火光,瞬間便將這個並不大的關口徹底籠罩住了。
當祝若凡拼命地搖晃着腦袋讓自己清醒下來,揉着眼睛努力讓自己看得更清晰的時候,城牆之上,已經出現了明軍的身影。
“殺敵啊!”他嗥叫着,舉起了手中的大刀,向着前面影影綽綽的敵人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