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這一輩兒,似乎好運終於用完了.
論起治國的能力,馬向東自然無法同他的前任楊一和相比,但他也算是兢兢業業,勤奮工作的老黃牛了,但可惜的是,勤奮不代表着有效率,當他作爲首輔,不能輔佐君王制定一個正確的國策,不能有一個長遠的而且可行的遠大戰略目標的時候,失敗,也就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遠征齊國,是楚國新皇閔若英登基之後做出的最錯誤的決定.但這是閔若英作爲皇子的時候就立下的宏偉夢想,也是他藉此招攬擁護者的口號,閔若英是自信的,但現實卻給了他的自信以無情的打擊,大敗於齊國潞州,數十萬楚國大軍覆滅,正式拉開了楚國衰落的序幕.
大明對於楚國的滲透,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很顯然,作爲首輔的馬向東對此的應對是完全失策的,腳疼醫腳,頭痛醫痛,接受大明的援助,看似解決了一時之困,但卻爲今日的困局種下了種子,數年的時間,這顆種子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到了今天,已經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遮天蔽日,將楚國完完全全地罩住,他們的根鬚已經深深地扎到了大楚的各個角落,稍微扯動其中的一根根鬚,這棵大樹便會搖動起來,然後楚國便天昏天暗,再也看不到明郎的天空.
等到馬向東明白過來的時候,木已成舟,早就無法改變這一切了.楚國曾想過與齊人結盟,並且將這個想法付諸了實施,只可惜,齊國的內亂在這個時候正式爆發,自顧不遐的齊國,完全無法再抽出力量來干涉大明對楚國的入侵了.
是的,就是入侵,雖然明國還沒有嚮明國派出軍隊正式宣戰,但鋒利的屠刀,早就剁了下來,第一刀,便砍得大楚鮮血淋漓.
沒有硝煙的這一場經濟戰,讓楚國徹底陷入到了混亂當中.
無糧不穩,無商不富,無工不興,明國的國策是昭告天下的,可是楚國現在卻只佔了其中一項,那就是無商不富,江南的絲綢爲他們創造了大量的財富,當時曾成爲了他們支撐荊湖戰場的主要財富來源,但這個財富的命門卻握在明人手中.
爲了償還明人的貸款,爲了購買明人的武器,也爲了攫取更多的財富,朝廷與商人們難得的達成了一致,江南大規模地毀田種桑,卻不知道這一切全都是明人在暗暗地操縱.
當明人舉起屠刀的時候,楚人才赫然發現,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了.
作爲首輔,馬向東這個年基本沒有任何心思的過,也就只是在除夕夜回到家與家人一起吃了一頓團年飯,便又回到了值房,他的大案之上堆滿了各地送來的告急奏章.
要錢!
要糧!
要兵!
可是馬向東一樣東西都拿不出來,年前,他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上京城勉強支應了下來,至於其它的地方,他實在是顧不上了.
這幾天,他的右眼皮一直在不停地跳着,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馬向東是心驚肉跳,只是乞求不要再出什麼幺蛾子,能讓大家太太平平地過個年.
雖然他知道這是不太可能的,明人既然已經舉起了屠刀,就絕不會再罷手,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短暫的平靜,必然蘊釀着更爲猛烈的進攻,但馬向東卻不知道最致命的一擊會在哪裡發起.
夜已經很深了,枯坐在值房內的馬向東感到自己的右眼皮狂跳得厲害,一手捂眼,一手輕輕地揉着太陽穴,他默默地體會着上京城的死寂.
往年的這個時候,是上京城最爲熱鬧的時候,與明國的京城不同,上京城一年四季在入夜之後都是會宵禁的,唯一解禁的幾天便是新年的這幾天,直到正月十五,纔會重新恢復宵禁.
但現在的上京城,哪怕是過年了,也沒有解除宵禁.往年的上京城是富足的,是衣食無憂的,但今年,上京城卻是貧窮的,是飢餓的.一旦解除禁令,誰也不敢說會發生些什麼.
外面突然響起了急驟的馬蹄之聲,馬向東的心不由得狂跳起來,現在他最怕的就是這樣急驟的馬蹄之聲,對於他來說,好消息肯定是沒有的,只有一個個的壞消息接鍾而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作好了心理準備,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滾豬不怕開水燙,已經這樣了,還能壞到哪裡去呢?
但當他看到,幾乎是小跑着衝進來的是內衛統領雷衛的時候,一顆心仍然不禁向無底的深淵地沉了下去,沒有特別重大的驚人的消息,作爲內衛統領的雷衛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親自跑到這裡來.
“首輔,出大事了.”雷衛聲音顫抖地說着,將剛剛收到手裡的一疊情報遞給了馬向東.
同樣手有些發抖的馬向東接過了這些情報,卻遲遲不敢打開.
“首輔,曾琳反了,東部五郡盡歸明國.”
“江南反了,江南四郡投降了明國.”
“新寧反了!”
“泉州反了!”
“安陽反了!”
雷衛的每一句話,都如同在馬向東的心上重重地戳上一刀,他的身子搖搖晃晃,手無力的鬆開,那些千里傳來的情報雪花一般的飄落在地上.
雷衛搶上一步扶住馬向東,”首輔,現在我們怎麼辦?是不是要馬上向皇帝陛下稟報?”
“當然要稟報!”馬向東竭力讓自己的身子不再發抖,”這樣大的事情,怎麼可能不第一時間向皇帝陛下稟報?走,我們馬上進宮,雷衛,這些消息確實嗎?你確定沒有搞錯.”
“首輔,這樣大的事情,誰敢胡言亂語?這些地方,確實是反了,其實先前便早已經有了徵兆了,只是我們沒有想到,事情會惡化到了這個程度而已.”雷衛道.
“進宮,馬上進宮求見皇帝.”
國家成了這副模樣,皇帝閔若英的日子自然也是不好過的,這幾年楚國向下的態勢是如此的明顯,對於地方上的控制是愈來愈弱,東部五郡的卞無雙和曾琳儼然成了國中之國,城牆之上雖然還掛着大楚的火鳳旗,但皇帝的旨意在那裡已經不好使了,其實從程務本時期,朝廷的旨意就已經不靈了.而新寧,安陽這幾個地方,到了最後,也敢於公然拒絕朝廷對於他們的要求,國內亂成一團,明人手起刀落,便讓楚國的經濟陷入到了崩潰的境地.
可無論如何,年還是要過的,閔若英或者是一個不稱職的皇帝,但卻是一個孝順的皇帝,這兩天,他一直便在後宮之中陪着年邁的母親.
平時的他忙於國事,整天都陷入在了無窮無盡的煩惱之中,回到後宮的日子屈指可數,這兩天,他決定要好好的儘儘孝,陪陪母親,陪她說說話,吃吃飯.
太后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行了,今年就沒有怎麼下牀,看東西也完全模糊了,通過太醫,閔若英知道母親的生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只是說是過一天算一天了.
“母后,您再喝一杯吧,這是兮兒從大明專門給您送來的果酒,說是酒,其實就是果汁.”皇后笑吟吟的將一杯殷紅的果酒送到了太后的手中.
“今天已經喝了兩杯了.”太后微笑着道,這兩天算是她最高興的日子,一大家子能團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對於她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便是最好的日子了,其它的,她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與先前兩杯都不一樣的,太后,您喝的呀,每一杯都是不同的果子做出來的果酒.”皇后道.
“好,好,那就嚐嚐,難得那丫頭還這麼惦記我,有什麼她東西都千里迢迢的給我送來.”太后開心地接過了酒杯,嚐了一口,”這是梨子做的.”
“母后真是厲害,抿了一小口就嚐出來了.”皇后道.
“皇帝也喝一杯,這果酒好,不傷身,你呀,還是少喝一些酒,我聽前頭說了,這段時間,你經常喝酒,這不好.”太后對着閔若英道.
“是,母后.”閔若英端起面前的酒杯,陪着太后一起喝了一口.先前皇后提到閔若兮,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裡頭不清楚,他可知道,現在他的這個妹妹和妹夫,已經成了楚國最大的敵人.
門口太監總管的腦袋已經好幾次探進來了,閔若英站了起來,肯定又是出了什麼事情了,不然他不會那麼不曉事,”母后,您先慢慢喝着,兒子去去就來.”
看着閔若英起身離去,太后有些不樂意地對皇后道:”你派個人去看看皇帝,緊着將他叫回來,前頭那些大臣也真是的,什麼事情這麼急非得要把皇帝這個時候叫過去?這個馬向東啊,遠遠比不上楊一和啊.”
皇后點點頭,指了一個小太監跟了出去,對於太后的話,她就不敢接茬,誰都知道,前任首輔楊一和就是閔若英下令抄家滅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