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若英目瞪口呆地坐在寬大但並不舒適的龍椅之上,聽着下首的馬向東向他講述着詔獄裡發生的一切。
文匯章不買他和太皇太后的帳,他心裡有數。
妹妹性子倔強,看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他心中也有數。
妹妹悍然進了詔獄,在裡面大辦婚禮,嫁給秦風他實在是沒有想到,他本來以爲妹妹會傷心,會絕望,會找自己大吵大鬧。但閔若兮一直沉默着,在沉默之中突然給了他重重一擊。
但更讓他想不到的是,最終的結果竟然是這樣的。
妹妹居然親手殺了秦風。
閔若英伸手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
“兮兒居然全身着孝,胡鬧,胡鬧!”閔若英敲着桌面,“她以爲她胡鬧得這一出,我會替她背書嗎?不但我不會,太皇太后更不會允許她這樣胡鬧,自古婚娶,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常人家便是如此,帝王之家,規矩更多,豈有如此亂來之理!”
“是的是的!”馬向東躬身微笑着,閔若英雖然看起來在發怒,但語氣之中透露出來的輕鬆,自然瞞不過他這樣的老狐狸,閔若英擔心的是,如果昭華公主硬要將秦風從詔獄裡弄出來的話,就會給他出一個大大的難題,現在人雖然出來了,卻是一個死的,那問題便好辦得多了。
“陛下,這個秦風,被刑部判處的是凌遲處死之刑,現在人沒了,連屍體都被公主殿下帶走了,到行刑那一天,可怎麼辦纔好?這可是已經詔告天下之事,想必行刑那天,必然有無數上京百姓來看,對於這個傢伙,百姓們可是切齒痛恨得很。”刑部尚書踏前一步,有些鬱悶地道。
馬向東斜睨了一眼刑部尚書,心道這傢伙真是一個實誠心眼兒的人,陛下明明現在心情不錯,他這句話一出,皇帝陛下的臉可就又陰沉下去了,這事兒好不容易平復下來了,陛下現在正舒心不用擔心昭華公主再出什麼幺蛾子,你這不是上趕着添堵嗎?要是陛下現在去向昭華公主討要秦風的屍體,保管立馬便是火山大爆發,現在的昭華公主恐怕正悲憤難當,想找人發泄呢,誰這時候湊上去誰倒黴。昭華公主可是皇帝陛下的親妹妹,而且是唯一的妹妹。
“陳大人,上京百姓認得秦風嗎?”不等閔若英開口,馬向東轉頭問道。有些事情,自然不能讓皇帝開口,該他說得時候,自然得快快接上這個岔子。
刑部尚書搖搖頭,秦風一直便在西部邊軍,這一次來上京,剛剛進京便被安如海給弄走了,根本就沒有人見過這秦風到底什麼模樣。
“這不就結了!”馬向東雙手一攤,“百姓們需要的是一個泄憤的對象而已,至於這個人是不是秦風很重要嗎?只要他們認爲這個人是秦風就好了。讓一個人在刑場上不能開口說話,難道是很難的一件事嗎?”
刑部尚書翻了一個白眼,但看到上頭的皇帝陛下臉上露出微笑,頻頻點頭,當下也只能默認了這等李代桃疆之事,心道如果出了事,皇帝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的,這等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你左相到時候自然也是腳底抹油,說不得便只有我來背這個黑鍋了。
楊青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這一天一夜,他不曾有一刻合過眼,頂着一對黑眼圈到了御案之前,“陛下,公主殿下帶着秦風的屍體正在向城門口去,城門將領飛馬前來急報,公主如果要出城,要不要開城門?”楊青稟告道。
“兮兒出城去幹什麼,你內衛難道沒有查一下麼?”
“陛下,這兩天,事情實在是出得太突然,臣完全沒有一絲預防,現在的確手忙腳亂,現在臣只帶得及將內衛提前撒出城去。”楊青惶恐不安地道,以前內衛不是沒有碰到過大事,但那時有安如海在上面統籌安排,有楊毅,郭九齡具體執行,現在安如海已經啓程去了西境,郭九齡在家養傷,楊毅下落不明,偌大的重擔一下子落在他的肩上,立時便讓他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以前只覺得內衛統領這個位子威風無比,有權有勢,但真正坐到這個位子之上,才發現,威風固然是威風,但肩上承擔的責任卻一下子不知大了多少,以前只需要秉承上司的命令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就好,現在卻要自己思慮周全去統籌安排,一下子便手忙腳亂起來了。
“公主殿下是往那個城門走的?”馬向東突然問道。
“西城門!”楊青道。
馬向東沉思了一會兒,擡起頭來,“陛下,出城西行二十里,便是法源寺。”
得到馬向東的提醒,楊青不由精神一振,“我馬上派人快馬加鞭去法源寺,如果公主殿下是去哪裡的話,以公主殿下的脾性,應當早就派了人去那裡提前安排了。”
“如果兮兒真是帶那個秦風去哪裡做道場替他往生超度,你們內衛就不用管了,只需要在外圍做好警戒,保證公主的安全就好!”閔若英想了想,事情反正已經這樣了,不如便讓妹妹做到底吧,這樣讓她心裡舒坦一點,以後自己與她見面也好說話一些。
現在的閔若兮絕對是被逼急了的兔子,惹急了她,妥妥兒的跳起來咬你一口。
“是,陛下,臣明白了。”楊青施禮轉身退下。
看着楊青的背影,閔若英有些煩惱,“楊青的能力,遠遠比不上安如海啊!”
馬向東微笑着道:“陛下,楊青勝在對陛下絕對忠心,至於能力,楊青只是經歷得少了,慢慢的自然便會得到提高。陛下不用擔心。”
“希望如此吧!”閔若英點點頭:“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內衛統領,完全變成一個應聲蟲呢!”
梧桐邑,小意菜館。
舒暢看着文匯章:“他走了?”
文匯章點點頭:“走了。”
“隱患爆發?”
“差不多,丫頭讓我保他一天一夜,我便保他一天一夜。”
“什麼叫差不多?”舒暢不滿地道。
“霍光後來告訴我,在秦風隱患爆發的當口,丫頭出手震碎了秦風的丹田與經脈。”文匯章搖搖頭:“看不出,丫頭居然這麼絕決?”
舒暢頹然坐下:“或者,這樣他還能少受一些痛苦,至少不會被燒成一堆渣,只是這樣一來,只怕閔若兮會痛苦一輩子。”
“也許丫頭就是這樣想的。她刻意讓自己一輩子子痛苦,她覺得她欠了秦風的。”文匯章點了點頭,“你準備怎麼辦?我勸你還是放棄這件事情吧,沒有可能成功的。”
舒暢搖了搖頭:“有些事情,是不能夠放棄的。接下來我想法將秦風的遺體帶回到西境去,哪裡有他的生死兄弟,將秦風與他們葬在一起,比他被葬在這裡,想必更合他的心意。”
文匯章奇怪地看着舒暢,“人死如燈滅,葬在哪裡有什麼關係?你們這一門,以前可不是這樣子拖拖拉拉的,怎麼到了你這裡,變得這樣婆婆媽媽的?”
舒暢苦笑一聲:“文老,秦風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傢伙,這幾年我與他相處下來,是的確將他當成了自己的生死兄弟的,不僅僅是哪層關係。”
“丫頭不見得同意。”文匯章道:“她現在身邊跟着霍光和瑛姑,以你的本事,恐怕很難將秦風的屍體從他們兩人手中搶出來吧?”
“辦法總是有的,昭華公主如果真愛秦風,那我想,她應當滿足秦風的願望吧!”舒暢道。“如果道理說不通,當然便只有動手了。”
“外頭那個小傢伙,一直在哭,是秦風的部下?”文匯章指了指外屋。
“秦風的親衛,如果不是秦風,這小傢伙早就死了。他千里迢迢從西境而來,想不到進城看到的卻是這番光景。”舒暢嘆息道。“文老,就這樣吧,多謝這些天你的招待,我要走了。”
看着舒暢,文匯章卻是有些苦惱,“我發出了三塊玉牌,現在就只剩你這一塊沒有收回了,小舒暢,希望你下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出的題目不要太難。”
舒暢攤了攤手,“文老,需要我找上你的問題,又怎麼會簡單?簡單的問題,我自己就能處理得了。”
“人情債最難還。”文匯章嘆息一聲,“走吧走吧,最好永遠也不要看到你。”
舒暢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走到外屋,一把拖起馬猴,便向外走去。
“舒大夫,我們去哪裡?”哭得迷迷糊糊的小馬猴哽咽着問道。
“你千里迢迢一路到上京,不就是要見一見你的秦大哥嗎,現在我們自然是去見他。”舒暢道:“小馬猴,你想將你的秦大哥帶回西境去安葬嗎?”
“當然。只是我們怎麼才能將秦大哥帶回去呢?”
“先想法子將他的屍體弄出來吧,然後燒了,帶骨灰回去。”舒暢道。“現在你的老大被他媳婦帶到法源寺做往生超度了,那兒不是城裡,我們去想辦法將他的遺體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