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皇帝那偌大的御書房,郭顯成心裡不禁有些膽寒,地上扔滿了奏摺,牆角一堆碎瓷片中,一個猛虎鎮紙閃着幽幽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陛下大怒之下扔出猛虎鎮紙,砸碎了瓷器。
相比起郭顯成的暗自心驚,田汾卻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以前的皇帝可不是這樣的,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自覺山川溝壑盡在一手掌握之中,但曹雲的問題,顯然已經讓陛下失去常態了。
不動聲色的蹲了下來,將散落在地面之上的奏摺一份一份的撿了起來,看到田汾的動作,郭顯成也趕緊蹲了下來幫着田汾一起來收拾,藉着這個機會偷瞄了幾眼,心中頓時拔涼拔涼的,這些奏摺,清一色都是要求皇帝馬上將親王殿下營救回來的。
先前郭顯成也抱着同樣的想法,但田汾的分說讓他突然回過味兒來,上這樣摺子的人越多,位份越重,只怕皇帝便越會惱怒,自己與在身居大齊元帥一職,又是親王殿下過去的親信大將,一旦自己上了這樣的摺子,只怕親王殿下還沒有回來,自己就先倒黴了。
一念及此,不由汗流浹背。
將收拾好的摺子遞給了田汾,這個時候,也只有與皇帝最爲親厚的田汾能說得上話了,至於自己,還是先不要湊上去的爲妙。
將厚厚的一疊奏摺輕輕地放在大案之上,田汾微笑着道:“陛下爲何如此惱怒?”
曹天成橫了田汾一眼,下一刻,目光卻落在郭顯成的身上,“朕爲什麼還沒有看到郭帥的摺子呢?”
郭顯成的腦袋頓時垂了下去,摺子是有的,就揣在他懷裡呢,不過他長了一個心眼,先去見了田汾,現在這份摺子自然是不會拿出來了。
“親王殿下之事,陛下自有妥善安置,臣不敢妄言。”他低聲道。
曹天成瞅了他半晌,嘿嘿的笑了起來,郭顯成能從這咬着牙的笑聲中聽出來,皇帝還是有了一絲莫名的放鬆感的。但一刻,皇帝就撿起了他面前仍然攤開着的一本奏摺,怒氣衝衝的扔給了郭顯成。
“好,你還算一個曉事的,那你看看,你極力推薦的,以性命擔保對朕忠心耿耿的鮮碧鬆,他是怎麼一回事?”
郭顯成心裡一沉,果然是鮮碧鬆。只怕在皇帝心中,現在鮮碧鬆比自己還要更重要一些,自己雖然名爲大帥,但實際上只是一個名義上的,人在長安,手中無兵無將,倒是鮮碧鬆,坐鎮數郡之地,手上十數萬大軍皆是精銳,今年爲了準備對明戰爭,常寧郡等地更是屯集了無數的軍械糧草。
他打開摺子,看了一眼鮮碧鬆的上奏,看了一遍,咕嘟一聲嚥了一口唾沫,卻不知如何應對。
田汾從郭顯成手裡拿過摺子,“陛下,親王殿下是我大齊天皇貴胄,如今相傳被明人扣住了,像鮮碧鬆這樣的一些長期與明人對峙的將領憤怒,這是自然之理,這是在打我大齊的臉呢!這些將領如此憂國,陛下應當高興纔是。”
“是嗎?”曹顯成乾笑幾聲,臉上怒氣卻是絲毫不減。自從剝奪了曹雲的軍事指揮權,又將他閒置在一邊高高的供養起來,這幾年他一直在努力地削減其在朝堂之上的影響,但這一次,他才猛然發現,原來還有那麼多藏而不露的人,想起曹輝探聽到的那些世家豪門的打算,心裡更是又涼了幾分。
光是世家豪門,的確難成大氣候,自己不願意驟然下死手,只不過是怕傷了大齊的元氣,特別是在現在明國虎視眈眈的情況之下,但如果在朝堂之上他們有了曹雲這樣的強力人物加持,那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雖然這個擔心被田汾開解過一番之後,已經是淡了一些,但不代表他就釋懷了,曹輝便獻上了這個一石二鳥之策,一來是想弄到明國的水師秘密,另外一個,便是想試探一番朝堂的反應,不過一試探,就是將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田汾很快就看完了鮮碧鬆的奏摺,看完之後,他卻也是鬆了一口氣:“陛下,鮮碧鬆還是忠於您的。”
“忠於朕?那還敢上這樣的摺子?”
“陛下,親王殿下出行明國,那便是齊國的臉面,出了這樣的事情,鮮碧鬆如果不發一言,那纔會讓人異議,陛下沒有注意到鮮碧鬆這份摺子的用印嗎?”
“嗯?”曹天成倒真還沒有注意這個,收到鮮碧鬆的摺子之後,光顧着發怒了。
“鮮碧鬆蓋的是私人印章,而不是官印!”田汾笑道:“這裡頭的分別,陛下自然清楚,而且從這份摺子中可以看出,鮮碧鬆對些事的處置方式是相當穩妥的,明人居心叵測,恨不得我們的軍隊亂起來,但鮮碧鬆卻讓邊境之上的軍隊穩如泰山,陛下,這樣的將領,您該嘉獎纔是。”
“嘉獎他就別想了!如果他當真沒有一點私心雜念,那這份摺子也不該出現在朕的面前。”仔細看了一下鮮碧鬆的落款和用印,曹天成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陛下下一旨意,讓他安心練兵,全力備戰就好。”田汾笑着道。
曹天成沉吟了一下,看着郭顯成道:“此事雖然不經明路,但暗底下卻是波濤洶涌,郭卿,你出京一趟,巡視各郡軍隊,一來視察武備,而二亦要安各軍之心。該撤的撤,該換的換,該升得升。”
郭顯成清楚,這就是要在軍中進行又一輪清洗了,好在是將這權力交在自己手中,算是有一個緩衝的餘地。
“臣遵旨。”郭顯成躬身領命,“大齊軍隊,永遠只會忠於陛下一人。”
“嗯!”對於郭顯成的表態,曹天成還是很滿意的,“你會去準備吧,回頭會有旨意和相應的儀仗送到你府上的。”
所謂的旨意,自然便是皇上這一次要清算的和那些要任命的人了,皇帝是要藉着這一個機會,將軍隊更牢地抓在手中。鮮碧鬆這一次還算機靈,算是躲過了一劫,但他的不少親信下屬,只怕這一次要調走不少了,這一點,郭顯成已經有了明悟。
“是,臣這便告退回去準備。”
等到郭顯成離去,曹天成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不少,指了指大案一側的一把椅子,“首輔坐下說話吧。”
等到田汾坐穩,曹天成幽幽地道:“首輔,你當真認爲鮮碧鬆沒有一點問題嗎?”
“陛下,臣願擔保。”在這個問題上,田汾沒有半絲猶豫,現在大齊能打的大將,數來數去,又有那一個不是從曹雲麾下出來的,便是現在被朝廷視爲心腹大患的賙濟雲,那也是曹雲一手培養出來的。換一個,還不是換湯不換藥,更重要的是,要是皇帝疑神疑鬼,換上一些不諳陣仗的將領去統兵,那對於大齊來說,纔是真的災難。看鮮碧鬆這一次的應對,還算是妥貼,此人比起郭顯成,還要更圓滑一些。“郭顯成,鮮碧鬆這些人,雖然都是出自親王殿下的大帳之中,但對於陛下的忠心卻是經得起考驗的。”
曹天成微微點頭,“這一次曹輝的計劃,倒是一塊試金石,不少人終於是忍不住跳了出來了,有幾個倒真是讓朕吃驚不小。不過現在想起來,倒還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田汾沉默了片刻:“陛下,曹輝認爲他真能拿那寧知文從明國換來水師之策?”
“朕與曹輝詳談過,這一次,他是志在必得。”曹天成點了點頭:“不過有一點首輔可能不知道,他要的不是明國的水師核心之術,以我們大齊現在的底子,就算明人將造船之術雙手拱上,我們一時之間就能造得出戰艦來?”
“那他到底要得是什麼?”
“人!”曹天成略有些得意,這一次看起來連田汾也被難住了。“他要的是人。”
“明國豈會給我們這些技術人才?”田汾連連搖頭。
“哈哈哈!”曹天成大笑:“天機不可泄露,首輔卻容朕賣個關子,總有你吃驚的一天。現在我唯一有些憂慮的是,如此僵持下去,曹雲會不會真的對朕心生怨仄,認爲朕是想借刀殺人,置他於死地?”
田汾心道,說不定這也正是陛下想要的結果之一,如果要不來自己想要的東西,讓明朝弄死曹雲那也是一大收穫,這樣一來,曹雲的部下只會把更多的怒火傾泄到明人身上去,可謂一舉兩得。
“如果親王殿下真因此而對陛下心生嫌疑的話,那我們也不妨就此設下一策。”思慮良久,田汾道:“等到親王殿下回歸之日,臣會見他一面,就算親王殿下對您毫無怨言,臣也要讓他對陛下生些嫌棄出來。”
“這是什麼話?”曹顯成大爲奇怪。
“陛下,有人想以親王殿下爲旗幟,那何妨就讓親王殿下來當這面旗幟將這些人聚在一起呢?”田汾冷笑起來,眼神之中閃過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