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大人物們的苦惱,普通士兵和百姓們的快樂卻是實實在在的。黃泥山村便是這樣,這個最早建立起來的安置難民的村子,如今已經成了附近遠近聞名的一個樣板村。
隨着戰爭的結束,軍隊裡的那些修修補補的活計已經越來越少,但其它的活計卻是勃蓬髮展了起來。原本的那個傷兵村正,已經返回了大明,回到了他自己的家,而王遵之取代了他的位置。
王遵之原本是一名秦軍軍官,由他來管理這個村子,村民們更容易接受,而他,也將他的管理才能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村子裡的男人越來越多了,王遵之在黃泥山建起了磚廠,瓦廠,燒製磚瓦,距黃泥山村不遠處的黑泥山村有着現成的石炭,弄這些廠子,燃料是不用愁的,如果單純靠去砍柴的話,那人手可就不夠了。
有了磚瓦,王遵之首先便開始改造村子裡的房屋,原本的簡易的茅草房,如今可都換成了青磚碧瓦,因爲是村子裡公共產業,爲村民們改造屋子,都是免費的。大傢伙一齊動手,豐衣足食,半年的時候,整個村子已經是舊貌換新顏。
改造完了村子,再燒製出來的磚瓦,便開始向外銷售了,逃難的百姓已經開始返回了家園,原本那些荒蕪的村子一個接着一個的在恢復生氣,他們的磚瓦並不愁銷路。
而距他們不遠的黑泥山村,因爲有着豐富的石炭資源,日子也過得相當滋潤,來自新桐的商人在黑泥山村辦起了烽火爐作坊,一頭賣爐子,另一頭便賣烽窩煤,那個商人精明得很,最初的一批爐子都是採用贈送的方式,送爐子,買烽窩煤。這個小小的手段,讓他的生意很快就在這一帶風糜開來。
這種爐子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那就是方便。不用的時候,將風門關上,一個煤球便能管上大半天,期間還能讓你一直有熱水可用。再者,這個爐子比起燒柴禾來說,要乾淨了許多,煤球燒完之後變成的煤灰,仍然是一個個的蜂窩形狀,收拾在一起,可以用來鋪在村子裡的道路之上,瀝水性能極好,即便是下雨,也不用一腳水來一腳泥。
很多的男人們都在這個作坊裡作工,打製爐子的鐵匠,工錢自然是相當豐厚的,即便是那些下苦力的漢子,每日的收入也都是不菲。做一個蜂窩媒,可以賺上一文錢,一個精壯的漢子勤快一點,一天做上千個一點問題也沒有,這可就是一千文,折成銀子都一兩了。一個月下來,三十兩銀子到手。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收入。並不是每一天都能開工幹活的,做這東西,還要看天吃飯,要是下雨,那可就沒有場地做了。但是每個月平均下來,十幾兩銀子那是妥妥當當的。
對於秦人來說,這可是一筆極大的收入了。他們中的很多人,在過去辛苦一年,在年終看看自己的荷包,也不見得能有十幾兩銀子的財貨,而現在,只不過是一個月的收入罷了。
而且現在看起來這種爐子大有風糜雍都之勢,商人們已經開始在城中推銷,一旦城中也開始使用這種爐子和煤球,那他們的收入還會再提高。
畢竟使用這種煤球和爐子,算起總帳來,比起買柴禾燒不僅要更方便,而且也更實惠。
黑泥山村的人有了錢,自然便也要想着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環境,那麼黃泥山村燒製的磚瓦便也有了去處,這些日子,王遵之正帶着一幫人,在替黑泥山村的人蓋房子。
昔日的軍官,如今已經轉化成了一個成功的村正,一個成功的商人。管着整個村子一千多人,好幾個磚瓦作坊以及數個建房子的工程隊。
王遵之覺得現在的自己比以前過得可充實多了,而且也快樂多了。每天看着村民們那樂呵呵的笑容,看着他們逐漸紅潤的臉色,慢慢強壯起來的身體,他便無比的開心。只是偶爾想起那些戰死在沙場之上的戰友,還有那些孤兒寡婦們的時候,心裡纔會涌起一股淡淡的哀傷,美好的日子是來了,但換來這日子的代價,可真是不小呢!
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延續下去。
雍都城破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黃泥山村,戰爭已經徹底結束,所有人的一顆心都放回到了肚子裡。在明人的統治之下,他們已經生活了大半年了,日子的好轉和變化是顯而易見的,雖然仍在懷念着那些死在明人手下的親人和戰友,但活着的人總是要繼續活下去。
至少,他們現在活得比過去要強得多。王遵之很聰明,他知道村子裡的這一切得來的原因所在,所以他也一直在村子裡採取着多種方法來淡化村民們對明人的仇恨感。
仇恨是切切實實的存在着的,畢竟這個村子裡,幾乎每個人都有親朋好友們死在明人的刀槍之下。
王遵之必竟曾是一個職業軍人,對於這樣的事情看得更開一些,兩國交兵,沙場搏殺,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仇恨,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那是一個多麼奢侈的東西啊!
或者這些人的死亡,能爲他們的家人換來如今幸福安康的生活,他們在九泉之下也會安息吧!王遵之希望這種平靜的日子一直能延續下去,所以他絕對不允許在村子裡有任何仇恨明人的言論出現,一旦讓他發現,他會毫不留情面的將這樣的人驅逐出村子去。
時間會淡化一切的。當年輕一代們漸漸的成長起來,他們會忘記自己曾經是一個秦人,他們會習慣於自己是一個明人。
安排好了村子這幾天的事情,王遵之準備回城一趟,他的家人,可都還在雍都城裡呢!當初自己出城,然後一去不復返,或者家裡人都以爲自己死了吧,他有些苦澀地想着。回去之後,便將家人接到黃泥山村來,一家人團聚,以後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那纔是最幸福的日子。
套上村子裡的馬車,王遵之帶上了兩個村民,便準備去城裡搬家了。他原本是一名牙將,算是中級軍官之中偏上一點的了,在城中的家當自然也還是有一些的。
一行人剛剛走出村子,便看見了數匹戰馬奔馳而來,在他們面前猛地停住,王遵之擡眼一看,打頭的人卻是一個熟人,上一次與他一起送戰俘到黃泥山村來的明軍騎兵軍官程小魚,正想打招呼,卻一下子看見程小魚的腿,臉色不由一變。
程小魚只有一條腿了。
“王村正,不認得我了?”程小魚爽朗地笑着,馬鞭子指着王遵之,大聲道:“你記性未免也太不好吧?”
王遵之心中喟嘆了一聲,這是一個多麼陽光的少年啊,黃泥山村的那些老弱婦孺能夠活下來,說起來與眼前這個人有着莫大的關係,如果不是這個少年,那些人,只怕早就在冰中被凍餓而死,如今都化成一堆枯骨了。
這樣一個好人,卻也在戰爭之中失去了一條腿。
“你的腿?”王遵之問道,大家都是軍人出身,倒也沒有太多的避諱。
“沒事兒,幹了一仗,少了一條腿,不錯了,我運氣好,整整一個百人隊呢,最後活下來的只有十幾個人。”程小魚臉上的笑容稍斂,但緊接着卻又浮現了出來:“當兵打仗嘛,正常的事情,能活下來已經很開心了,別看我只剩下一條腿了,還可以跟你比比騎馬誰跑得快,當然,打仗估計是不行了。馬將軍說已經請了一位大師,要給我打製一條假腿,讓我還能在戰場之上縱橫馳騁,我覺得有點兒懸。”
王遵之勉強笑了笑。“程兄弟,你今天到黃泥山來是專程來找我的嗎?我正準備去城裡接家人呢?”
“當然是找你,雍都城中我可是兩眼一抹黑,一進去東南西北都找不着。”程小魚笑着:“王村正別笑我,我就是一個鄉巴佬,平生進得最大的城,就是虎牢關了。這雍都城跟虎牢關可沒法兒比。所以只能來找你當一回嚮導了。”
“程兄弟也要進城去?”王遵之訝然道。
“當然,你忘了,我答應劉奎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程小魚鄭重地道:“他的老婆和孩子住在三元里,他親口告訴我的,可我不知道三元里在哪裡,更不知道怎麼走,想來想去,王村正跟劉奎是認識的,又是老雍都人,當是很清楚的,便乾脆直接來找你了。正好,既然你也要進城,我便跟着你一起去,倒也省了不少事。”
他轉過身來,看着身後的幾個騎兵道:“哥兒幾個,現在沒事兒了,你們回去吧!早跟你們說了沒問題,偏生你們不放心硬要跟着。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沐期,還跟着我跑東跑西的,都回吧,等我將人安置好了,再回來尋你們去喝酒。”
幾個騎兵笑着點頭,與王遵之打了一個招呼,縱馬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