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一隻腳踏入了門欄,一剎那周圍的吵鬧聲戛然而止,眼前的景象由彩色變成了黑白色,不算小的店鋪裡,除了一張櫃檯之外別的什麼也沒有。
凝神屏氣,連翹後面的一隻腳也緩緩地擡了進來,此時此刻她就彷彿跟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一般,熱鬧的集市聲緩緩從背後傳來,卻離她很遠很遠。
連翹的手握住薄雲龍曦的頂端,從整個店鋪環繞的氣息來看,這應該是惡鬼在作怪。
一陣陰森的風傳來,連翹灰白色的道袍微微向後起伏,她的視線牢牢鎖在布店的櫃檯之處,符咒從袖中脫出,她毫不猶豫的甩了出去,撞上一層結界,與之相抗了數秒之後,符咒掉落。
她並未輸。
只見原本看不到人的地方,隱隱的,出現了人影。
那道惡靈散下的結界已被她擊破,待結界破碎之際,櫃檯前的人影越來越明顯。
那是一位年齡約有四十的半老徐娘,她陰鷙的看着連翹,有着幾絲魚尾紋的眼角含有一抹輕蔑。
“從我開店,不知道殺了多少驅鬼師——真是一個水靈的丫頭啊,你自己送上來,那姐姐可就不客氣了喲。”
姐姐?連翹皺眉,就她那個年齡,還好意思自稱是自己的姐姐!呸——
“不要臉。”連翹想什麼就說什麼,絲毫也不忌憚。
被連翹這樣謾罵,店鋪的老闆娘右手猛地使力,被她壓在櫃檯上的人眼睛猛地瞪大,他激烈的掙扎着,卻擺脫不掉掐住自己喉嚨的雙手。
連翹猛地揮了下衣袖,驅鬼符直直飛向鬼婦,她推出左掌,將符咒擋了下來。
“真是卑賤的丫頭,待姐姐吸食了這個人的魂魄,再收拾你也不遲——何苦急着去死?”
薄雲龍曦“刷”得從腰間抽出,連翹雙腿站開,開始用劍畫着星符。
“我死還是你死?”連翹手裡的劍每一招式都停擺在空中,形成了罕見的圖案,劍氣上散發着晶瑩的光芒,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護身術——去!”連翹大喝一聲,只見這道符咒瞬間朝着鬼婦飛去,她還未躲開,光芒就盡數進入了被她掌控的店小二的身體裡,將他整個人包圍起來。
這一下,鬼婦就拿這個年輕的店小二沒有辦法。
店小二驚覺自己是被保護了,他趕緊從櫃檯上翻身出來,鬼婦心不甘還想出擊,她所使的招數卻都被擋了回來——這麼強硬的護身術,若不是她親眼所見絕不會相信,居然是她眼前這個女孩使出來的!
什麼人?!——她立刻擺開招式,現在的連翹,她已經無法再小覷。
連翹的劍在地上輕輕嘩啦出一條縫隙,左手不知何時夾住了一張驅鬼符——白光、青光、藍光……
符咒散發出的顏色在不停的變換,沒變一次,鬼婦的心都要往上提一格,可是顯然還沒完——
灰光、綠光……
濃郁的綠,比樹葉的綠還要深……她的手爪漸漸舉於臉邊,這個姑娘,道行不淺啊。
連翹本是閉着眼睛,卻突然緩緩睜開,她面無表情的看着離她僅三米距離的鬼婦,符咒的顏色漸漸淡去……
與其說淡去,倒不如說是漸漸透明……
因爲使力,符咒在飛舞,連翹的衣發也在飛舞,可是符咒上的顏色卻消失不見。
“……”搞什麼?鬼婦略顯錯愕。
可是,後面出現的情形卻讓她更加錯愕!——連翹的周身的風愈加強烈,符咒從底部開始漸漸染了顏色,就像天邊如血的殘陽,就那麼緊緻有序的,漸漸把整張符咒染成了紅色!
紅色!紅色!紅色!
“可惡……”鬼婦脫去了人皮的僞裝,變成了黑色的惡靈,她怒視着連翹朝着她的方向猛地衝去——
連翹夾着符咒的手往天上一扔,她舉起薄雲龍曦與之正面交鋒,不過三兩招鬼婦已知眼前的女子雖年輕,卻和自己以前遇到的驅鬼師不一樣!
她暗耍陰招,想要找時機逃出去,可是連翹不會給她任何機會!
身後的符咒從空中落下,牢牢的貼在地上,一時之間,紅色光芒擴散,戰鬥中的鬼婦猛地被震開。
整個房子都被紅色的光芒過濾一邊,鬼婦的視線緩緩落到地面裂開之處,上面的紅色符咒如此顯眼——“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笑聲由小變大,終成癡狂。
“我不甘啊……我不甘啊!!!——就要成功了、明明就要成功了!!!”
連翹握着劍緩緩朝她走去,每走一步,鬼婦眼裡的驚恐就多了一分。
這個女孩!——她使用了禁地術,法力如此深厚的禁地術,她根本無法逃出去!!
鬼婦做出了垂死掙扎,連翹沒有絲毫手軟,她以符咒禁錮她的身軀,碧藍色長劍貫穿她胸前。
充滿腐朽氣息的房間。
只有一張櫃檯。
店小二瑟瑟縮縮的躲在角落,眼裡多出幾分興奮。
紅色的禁地符咒兀自散發着耀眼的光芒。
連翹的長劍刺穿她的身體,兩人對峙着,鬼婦的眼裡滿是屈辱。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臨死之際,她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
“被你害過的人,又有誰是甘心的?”連翹反問。
“他們該死!人類都該死!”鬼婦猛地瞪大眼,面目猙獰,眼球突出。
那就沒什麼好說了……連翹一把抽出劍,鬼婦的身體在她面前支離破碎。
房間霎時變了一個樣子,殘缺不堪的桌椅到處都是,地上滿是灰塵,還有一些散亂的破布。看來是已經好久沒有租出的老店了。
連翹收起了劍,轉身看向縮在牆角的人,關懷道:“還好麼?”
店小二連忙點頭,可是他的身體立刻傳出了痛苦,連翹本欲離開,可又看他神色不對勁——
“怎麼了?”
店小二齜着牙,卻說不出一句話。
連翹朝他靠近,感覺到他的印堂發黑,就像中了毒一般。
難道鬼氣進入了他的身體?
“背對着我,快!”
鬼氣之事,耽誤不得,否則他必斃命。
店小二顫抖的轉過身,背對着連翹坐好。連翹也坐了下去,開始運功施力。
她要用內力,把這名青年的內力給逼出來。
店小二的身體漸有黑氣散出,連翹籲出一口氣,緩緩收回雙掌。
“已經沒什麼大礙,你回家休息兩天就行了。”
連翹說着站起了身,店小二立馬跟着站了起來,看她要走,連忙拉住了她的胳膊。連翹疑惑的看着他。
店小二支支吾吾,發不出聲音,他的手不停地變換着姿勢——
“你……不能說話?”連翹猜測道。
店小二猛地點頭,接着就合攏雙手,對着連翹一再的鞠躬。
這下連翹看懂了,她笑着扶起他身子,道:“不用謝,我是一名驅鬼師,這是我應該做的。”
店小二仍然不停地比劃着,連翹不知道他說什麼,有點無奈的看着他。
他急得直跺腳,後來拉着連翹朝外跑去。
連翹被他拉着,一路來到了一個酒樓裡,店小二到櫃檯拿起筆和紙刷刷刷的寫着——字跡歪歪扭扭,連翹仔細辨認,大概是讀懂了他的意思——“我的爹孃和妹妹就是死在那鬼婦的手裡,你不僅僅只是救了我,更是替我抱了血海深仇……不知姑娘可有需要用人之處,我願效犬馬之勞!”
連翹收起了字條,輕輕地搖頭道:“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剛好路過,就順便……”
店小二一個勁兒的搖頭,拿起紙繼續寫道:“滴水之恩,應涌泉相報。”
他繼續寫道:“玉城沒有這麼厲害的驅鬼師,姑娘是外地來的吧?我家裡有一輛馬車,我可以送姑娘去下一個城市。”
連翹看到這句話,稍稍有些猶豫。
馬車是好買,只是這車伕……
店小二繼續寫道:“我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請了好幾個驅鬼師去殺那鬼婦,可是都慘死於她手裡……今兒個我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姑娘是我的大恩人,如不嫌棄,就讓我護送姑娘一程吧!——不管姑娘想去哪裡,我都一定把姑娘你送到。”
這……
連翹咬了咬脣,問道:“你家中可還有別人?”
店小二連連搖頭。
“就你一個了?”
店小二慌忙點頭。
“那……”的確,他們是需要一個車伕,一般而言車伕只負責兩城之間的護送,他們每抵達一處都要換卻是很麻煩……
“求你了,恩人!你不讓我爲你做些什麼,我這輩子都會睡不好的啊!”店小二又將寫好的字條遞了過去,他殷切的看着連翹,希望她可以同意。
“好吧。”連翹終於答應他了,“這一路上,就拜託你了。”
店小二歡快的搖着手,表示連翹不要客氣。
“那我跟你回去收拾一下東西,然後我們一起回客棧?”連翹提議道。
店小二開心的點頭。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連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問他的名字。
店小二又從櫃檯那裡掏出一張紙,寫道:“王安。”他頓了頓,繼續寫,“恩人現在門外等我吧,我要去跟這酒樓老闆道別。”
“別恩人恩人的,我叫連翹,沐連翹——吶,你去吧,我到門外等你。”
王安點頭。
連翹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連翹背對着他以後,王安憨厚的表情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勢在必得。連翹走出門口的時候,微微回了下身,此刻王安正低頭寫着什麼,表情一如既往的憨厚老實。
好像他一直都是這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