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都回來之後,楊國忠便佯擬了捷報,將此慘敗之戰,硬說成了得勝而歸,卻將南詔的叛唐,說成是勾結吐蕃,聯合反唐的謀反行爲。對之前姚州惡吏張虔陀欲辱南詔王后之事更是隻字不提,反而大表其功,並重賞其家人。
對鮮于仲通,那就更不用提了。不僅將其個兒都追封了英烈,更是將其攫升爲長安京兆尹,主管京城長安的一切事務,使他從一名地方官史,驟然成爲了京城府尹。而戰死於南疆洱河邊的八萬將士,此時則已成爲了冤死的戰魂。
唐玄宗李隆基此時已經年邁,對於南征之事,便盡信了捷報所言。剩餘一切事務盡交國舅——奸相楊國忠去處理,甚至還要在皇宮中的甘泉殿,爲那所謂“凱旋”而歸的鮮于仲通設宴。
當鮮于仲通聽聞此事時,不禁大爲讚歎這相爺的能耐,更是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跟錯了主。一切妥當之後,便舉家遷入了都城長安,並用銀打點了所有需要打點的人。然而即便如此,南詔一戰,卻始終成爲了他的心病,每日爲此事而深感寢食難安。
這日清晨,他再一次被夢中魂的將士驚醒,捂着瘋狂跳動的心臟,他明白此事不能就這麼了了。有朝一日,誰將此事的真相捅了出來,那可是欺君之罪,是要誅九族的。
想到此處,他更加害怕了,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備了厚禮便徑直向相府奔去,他要將自己的擔憂悉數告知於楊相爺。
相府之內,楊國忠正從朝中回來,一身蟒袍還未褪下,便與前來相府的鮮于仲通碰到了一起。只見他一見相爺便跪倒在地,神情焦慮,六神無主。
楊國忠豈是平凡之人,一見他如此行事,便對他此次前來的用意猜到了幾分。嘴角略微牽動,冷冷一笑道:“鮮于大人,所來何事呀?是否家中又不安穩了?”
聽他此言,他也會意地回答道:“相爺可真是神人啊!連下官府上之事,相爺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不愧是再世諸葛,能掐會算啊!”
“呵呵!”楊國忠被他說得高興,一面笑着,一面卻假意的擺了擺手。示意着他的起身,帶着他一向着書房而去。
入了書房,楊國忠依然爲謹慎,擯退左右之後,又親自關好了門窗,這纔回過頭來壓低聲音的詢問道:“你來此做什麼?上次的事情不是說好了誰也不能再提起了嗎?你是不是覺得命長了,想要到聖上哪兒去找死呀?”
鮮于仲通急忙跪下,仰視着被他視爲神明一般的楊相爺,一張老臉再次扭曲了起來,哭喪着回答:“相爺啊!您救救下吧!如今下官一閉上眼,全是南疆那些陣亡的將士,他們是回來命的呀!他們要讓下官給人們償命的呀!”
“呵!”楊國忠不屑地冷笑一聲,緩步走到椅前悠然地坐了下去,了一口桌上書童泡好的香茶,不急不緩地吹着茶葉,將這位大唐官吏扔在了一邊。鮮于仲通雖然心急,但卻也並非不懂其道的傢伙,急忙從懷中摸出一張禮單,悄悄放到了案几之上(禮錢他早已派人送入了相府的庫房),卻依舊惶恐不安。
“相爺,您就好事兒做到頭,送佛送到西,再幫下官這一次吧!下官全家老小對相爺都會感恩戴德,永遠都不會忘記相爺對下官一家的好……”
“哎呀!鮮于大人爲何如此見外呢?”閱過了禮單之後,楊國忠的態果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僵硬的臉上,也漸漸出現了笑容。“咱們這可是親兄弟呀,用得着這麼客氣嗎?”他說着,悠緩地放下了茶,卻將那禮單悄悄塞進了衣袖之中,若無其事的將跪倒地上的鮮于仲通扶了起來。
“說罷,老哥哥到底有何事相求,不妨直說便是,若是兄弟能幫的,兄弟定然不會推辭!”
見他已然鬆口,鮮于仲通心中也舒緩了許多,這正是舍財免災,無論出到多少都是值得的。
“相爺,下官想要再徵軍十萬,再戰南詔。只要殺了他蒙氏一族,將來咱們今後才能高枕無憂呀!”
“呵呵!就憑你?還想再調十萬大軍去送死嗎?”楊國忠冷笑,目光卻比他還要更加陰險,“老哥呀,你就安安心心在這京中頤養天年吧,別再給本相爺惹事兒囉!上次的事情,好不容易纔給擺平了,這上上下下,本相可沒少花力氣呀!”
聽聞他此言,鮮于仲通急忙又從懷中取出一隻精美的盒,畢恭畢敬地放在了桌上,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盒蓋,只見一粒雞蛋大小的夜光珠赫然擺在其中。
此物一出,就連見多了寶物的楊國忠都不禁爲之一震,瞪大了雙眼的凝視着盒中的珠,“這?”
“這是南疆進貢的夜明珠,是下官孝敬相爺的,還望相爺笑納!”
楊國忠倒吸了口涼氣,這東西既是貢,定然價格不菲,想必當年這廝在劍南一定發了不少橫財,如若不然,哪能送得出此等貴重之物?於是冷冷一笑道:“老哥哥呀!你這樣可就不把兄弟當自己人看了。此物既是貢,本相又怎敢收呢?若是被聖上知道了此事,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呀!你還快快將此物收回去,記得一定藏好,不要再拿出來示人了!”
鮮于仲通心中惡寒,也明白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將那珠蓋了起來,卻依然放在桌上不去動它。反而問起了出兵之事,顯然已明白了相爺的用心。
“相爺,那出兵之事兒?”
“呵,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本相自有主張。不過軍費——”他有意將“軍費”二字拖得老長,接着便“嘖”了一聲,搖了搖頭,“哎!有點兒難辦呀!”
鮮于仲通心中暗罵他的貪婪,但嘴巴上卻不敢言語,只是賠笑道:“軍費好說,包在下官身上,但這兵源卻是個難題,劍南已無兵可派,這當如何是好呀?”
楊國忠聽罷,不禁冷笑道:“呵,這世上只腳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還難找嗎?兵源不是問題,只要老哥哥將這軍費籌來,本相這就發兵。小小一個南詔,難道憑我大唐如此強盛的國力,還對付不了嗎?哈哈!”
隨着他的大笑,鮮于仲通只覺全身不寒而慄,眼前的他,甚至比那戰場之上的冤魂還要可怕幾分。但事已至此,也無再去後悔,即便是要傾家蕩產,這場戰也不能再拖延了。
幾番商議之後,楊國忠終於將他送走,嘴角卻悄然浮出了一抹陰邪的奸笑。緩緩揭開了桌上的錦盒,望着盒中的珠,自言自語道:“既然大人那麼堅決,那本相也就勉爲其難吧!”說罷,將那珠連同錦盒一同放入了暗格之內,卻從中取出了一本早已擬好的奏本來。
原來自那日承上軍報之後,他便已然做好了新的打算。南詔一日不出,始終如芒在脊,若有朝一日,哪個不要命的將此事透露給了皇上,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就算自己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如今當務之急,便是再次說服聖上出兵滅了南詔,以此永絕後患,自己也才能夠高枕無憂啊。
此事他早已有所打算,即便今日他不來,他也已然準備好了上報朝廷。此刻回府,取的便是這本衆臣聯名的奏本,可這傻卻還不知此事,還在拼命給自己送錢。
既然有油水,那還急他什麼?反正先撈上一筆,就算東窗事發,也會有他人去做自己的替罪羔羊。
“相爺,鄧公求見!”書房外忽然傳來了家奴的通報聲,瞬間打斷了他的如意算盤。趕緊將那奏本藏好,他並不想讓他人過多的知道他在朝中所做何事。
一切準備備妥當之後,他才清了清嗓門道:“讓他進來!”
門應聲而開,走入書房之人,竟是失蹤多時的鄧聞。自從姚州一役之後,他便彷彿人間蒸發了似的,原來竟是躲到了長安的相府之內,難怪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然而此刻的他,早已不是當年和城內的惡少衙內,多年的顛沛流離已然將他磨鍊得更爲陰險。
“敢問相爺,此人又來做什麼?”一進書房,他便急切地問道,雙眼之中透着銳利的寒光。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過是趁着過年的機會,來看看本相罷了!”楊國忠也並非等閒,自然不會將自己與他人的秘密隨便告訴他人。
“呵!”鄧聞冷笑一聲,目光掃過楊國忠那若無其事的臉,微微一欠身,壓低聲音的說道:“爺!此人不能久留呀!他知道的事情多了,若是讓他繼續留在京城,恐怕將來會對相爺不利呀!”
楊國忠笑了笑,依舊若無其事的着杯中的香茶,緩緩地說:“小聞啊!此事——似乎還不到你來過問吧?”
此言雖看似平靜,卻讓鄧聞微微一怔,急忙跪倒,裝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堅定的回答:“爺!小人不過是想要報答相爺的救命之恩,其他的事情,出去的,還望相爺息怒呀!”
“怒?本相何怒之有?”楊國忠皮笑肉不笑地說着,放下茶杯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頭,不熱不熱地說:“小聞你的忠心本相是明白的,將來若有需要你爲本相出的出力的地方,本相自然不會與你客氣。不過此刻他對本相還有些用處,此事不必操之過急。你先出去吧!本相還要進宮一趟。今日之事記得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如若不然,後果你是知道的!”
鄧聞見他如此說來,也不好得再說什麼,只好應了聲,便匆匆退出了書房。而楊國忠也起身離去,拿着那本惡毒的“計劃書”,匆匆趕往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