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鐵籠子裡的脣槍舌戰
等我被幾個人扛到屋外,已經有些人陸陸續續的出來了。都是我們前進大隊的人。
我也不想看他們,我知道他們中有的人會幸災樂禍的,我這樣被五花大綁的抓走,傻子都知道我肯定是被定性爲重大的反革命分子了。
吆喝聲也從遠到近傳來,兩個穿着很奇特的解放軍拖着一個人也過來了。一看那樣子,我就知道,被拖着的人是徐德有。看來他似乎昏迷了,臉上還在往下滴血。
而後面,另外兩個解放軍還拖着一個軍人,估計是讓徐德有收拾的。
我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徐德有也被摔在我的身邊,他的臉正對着我,眼睛緊閉着,頭上流下來的血和地上的灰塵混在一起,顯得十分的恐怖。
我和徐德有都被綁的結結實實,我掙扎了兩下,根本不可能掙脫。
這幾個軍人就開始驅散人羣,嚷嚷着軍方行動軍方行動,請大家配合,散開散開。我聽到有人在人羣裡喊道:“打死敵特分子!打死敵特分子!”我知道,如果不是軍人攔着,這些人就真有可能衝上來把我亂拳打死,因爲這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我趴在地上,一聲都不吭。我知道,是我害了徐德有,我其實很早就被懷疑了,單獨留我一個人在南海,就是想觀察我,監視我,看我有沒有反常的舉動。可能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我並不是特務,徐德有找到我也只是因爲我們兩個是“同類”。但是,我也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所謂的“同類”感應。我這個小人物,釣上了徐德有這條大魚,這恐怕也是這些軍人萬萬沒有想到我能起到的作用。
我很悲哀,看着徐德有死死的躺在地上,我覺得我真的是害人不淺,爲什麼我要把徐德有帶回宿舍,還說了這麼多話,給了這些軍人部署的時間。我眼睛發紅,鼻子發酸,很想哭上兩下,不過我不是這麼懦弱的人,我只有一條信念,就是我一定要向徐德有說聲對不起。
前方大燈一閃,兩部吉普車就開了過來。一個軍人走下車來,下面的軍人整齊的敬了一個禮。這個軍官走上前來,首先蹬了一下徐德有,看了下他的臉,說道:“就是他!同志們,你們立功了。”然後又過來把我蹬了一腳,我仰起頭看着他,這個軍人30歲左右的年紀,看着壯實的很,有一個巨大的下巴。他看了看我,說:“鉤三,你藏的夠深的。”
我啞然一笑,也不說話。這個軍官說:“帶走!徐德有這輛車!這小子這輛!”
我又被拖起來,丟在車後座上,兩個魁梧的軍人牢牢地把我擠在中間,還再三的警告我老實點。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的快速的開了出去,疾馳在南海死一般寂靜的夜晚中。
很快,汽車駛出了市區,在郊區吭吭哇哇的顛簸了半個小時以後,才終於駛入了一個大院,從窗外可以明顯地看到,這是一個軍事禁區。駛入大院後,兩部車繞了幾圈之後停在一個小樓前,沒有想到這個軍事大院還特別的大。
徐德有應該清醒了,他被幾個軍人連扯帶拽的拖了出來,我則比較老實的跟在他後面,徐德有邊走邊吼道:“我是北京衛戍司令部派下來的觀察員,你們沒有權力抓我!”也沒有人搭理他,推推攘攘的把徐德有推了進去。
這房子似乎是一個軍事監獄,我一進去就被戴上了手銬和腳銬,然後才鬆了綁。隨後就被推到一個鐵籠子裡,旁邊就關着徐德有。我不知道爲什麼他們要安排我們靠的這麼近,而且還可以彼此看到。
鐵門哐噹一聲關上了,人一走,這個牢房馬上就安靜了下來,甚至安靜的有點可怕。
徐德有沉重的喘着氣,讓我也幾乎跟着他的節奏呼吸了起來。他喘了一會,突然大罵道:“媽的個巴子!”我轉過頭看着他,正想說聲對不起,徐德有就黑着臉衝我罵道:“看什麼看,老子宰了你!你他媽的是誰?”我一下子把話吞進了肚子,看他那樣子似乎並不想讓我說話。我正在疑惑,就看到徐德有向我古怪的眨了一下眼,眼睛又向上快速的挑了一下,我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打算裝成根本不認識我,或者是和我毫無關係,最多時偶遇而已,而且,他在提示我這個地方有監聽的系統。
我頓時覺得一陣感動襲來,徐德有在這個時候,還不忘保護我這個同類。辛好剛纔我沒有說對不起,如果我說了,就等於我承認了我和徐德有有關係。
於是我也再不流露出認識徐德有的表情,也不說話,只是聽着徐德有不斷的喋喋不休的怒罵着。並不時看了看徐德有,而徐德有不停的罵着的時候,纔到我在看他,就把嘴抽筋一樣的衝我扭了扭。最開始我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連續兩三次後,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讓我也開始罵人。
我喘了幾口氣,猛地站起來,拼命的搖動着鐵柵欄,也賣力的呼喊着:“放我出去,爲什麼抓我!我幹什麼了!放我出去!”罵了一會以後,徐德有突然大聲地罵我:“小兔崽子,嚎什麼嚎,你他媽的少在這裡裝可憐。”然後又衝着外面大吼着:“少給我玩這套,弄個人過來就能套到我什麼話?媽的巴子!少來這套!”我也轉過臉衝徐德有罵道:“你這個瘋子!誰他媽的想和你在一起!”然後也衝着外面吼道:“同志!同志!有人嗎?”
我們一唱一合的折騰了很長時間,終於我們這種夜半鬼嚎讓抓我們來的軍人再也忍受不住,一個軍人跑來威脅了我們一下,讓我們住嘴,但是越是看到人,我們越是來勁,我一個勁喊冤,徐德有則一個勁地咒罵這幫人都是小人。
終於,那個大下巴的軍官也出場了,他進來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爆吼:“嚎,嚎!嚎什麼嚎!嚎就能活命了!媽媽的,你以爲我們是好騙的?再叫一聲,我就剪斷你們的舌頭!”徐德有嘿嘿冷笑了幾聲,說:“你敢嗎?我告訴你!我在這裡少了一根毛,都會讓你們好看!”徐德有這句話倒嗆得這個大下巴軍官啞口無言,看他那架勢也只是外強中乾,他還不敢對徐德有如何。
從北京下來的特種兵的營長,估計絕對不是好惹的,在沒有對徐德有蓋棺定論之前,徐德有還應該有最後反擊的機會。那大下巴軍官只好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對我說:“你叫趙雅君是吧,哼哼,你喊什麼冤?盯了你好多天了!你不認識徐德有?那徐德有偷偷摸摸找你幹什麼?”
我啊了一聲,說道:“他叫徐德有?那我有點印象,我在第三醫院幫忙的時候,聽過一個叫徐德有的傷員。我真的不認識他啊。我出去小便的時候,被他抓到了,要殺了我,叫我給他找點吃的。”
大下巴軍官隔着鐵柵欄把我衣服揪起來,惡狠狠的說:“小便還穿戴這麼整齊!嗯?”我很委屈的說:“我怕冷啊。”徐德有在旁邊籠子裡也哈哈一笑:“他說的是真的!”大下巴軍官估計真的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他罵道:“放屁,誰晚上出來小便要穿得整整齊齊的?出來就尿!”我還是很委屈的說:“同志,那是你的習慣,不是我的習慣啊。”
我一說完,大下巴軍官後面的幾個軍人忍不住地吃吃想發笑,大下巴軍官回頭罵道:“笑什麼笑!你們幾個哪個是穿好褲子出去小便的?”我徹底明白了,這個大下巴軍官只是一個很稱職的打手,大腦的智商幾乎是零,估計是什麼都不知道,都是聽人安排什麼就做什麼,道聽途說了一些事情,比如什麼鉤三這個稱呼,然後自作聰明的認爲他發現了我穿戴整齊的秘密是因爲我要和徐德有接頭,誰料到成爲了一個笑柄。
徐德有也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大下巴軍官似乎下不了臺,臉漲的通紅,那架勢似乎要衝進來打人。正當這時,一個很渾厚的男中音響了起來,中氣十足:“好了,馮盡忠同志!不要再丟臉了!”這個聲音傳來,我才知道真正厲害的角色來了。而這個叫馮盡忠的大下巴也頓時老實了起來,把我衣服一鬆,老老實實的往後退去。
而我和徐德有都向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一個個子很高大的中年軍人走了過來,眉目間透着一股子威嚴和精幹,馮盡忠這個大下巴似乎也結巴了起來,說:“李師長,他們……”李師長眉頭一皺,打斷了馮盡忠的話:“住嘴!你啊你啊!以後什麼都不跟你說!”馮盡忠臉憋得通紅,但是還是絲毫不敢發作,只是斜着眼睛瞪着我們兩個。
這個李師長打量了我們兩個幾眼,居然淡淡的笑了,不過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李師長對徐德有說:“徐營長,很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不過,你私自從醫院溜出來也不打個招呼,還是違反紀律的。”徐德有也呵呵一笑,也說:“李師長,你這次這麼興師動衆,幾乎把整個第三醫院的人都搬過來了。你在擔心什麼?我已經反覆說了,你們也調查了,爆炸和我絕對沒有任何關係。你們對我的態度是什麼意思?就算要懷疑我,也請先給我們衛戍部隊聯繫一下!”
李師長還是臉色溫和的說:“徐營長,你太敏感了,我們對每個事件中的同志都是一視同仁的,並沒有特別的對待你。你這樣私自逃跑,還打傷了人,實在是讓我難做啊。”
徐德有針鋒相對的說:“李師長,什麼叫敏感?誰給你的權力讓你對我們這麼做?你在擔心什麼?呵呵,李師長啊李師長,你纔是真正的敏感!”
李師長哈哈一笑:“徐營長,你果然是厲害,反咬的速度好快!”
徐德有也哈哈一笑,突然臉色一沉,衝馮盡忠吼道:“馮盡忠同志,你不覺得你的李師長最近一直很不正常嗎?”
馮盡忠果然是個傻瓜,剛纔聽了半天,被突然一吼,似乎嚇呆了一下,抓了抓自己的臉,說:“好像是……”
李師長的眼神就犀利的向馮盡忠壓了過來:“混蛋,你想什麼呢!”
馮盡忠連忙說:“是,首長!沒想什麼!”
李師長重重的嘆了口氣:“狗肉上不了正席!”然後對徐德有還是微微一笑:“徐營長,做事不要拖大,耍小聰明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你是誰,你心裡最清楚!你想幹什麼,不要讓我撕破臉把你的事情都說破!有些事情,我只是不想在這個場合說而已!相信你也清楚!”
徐德有哈哈哈大笑三聲:“你還有什麼不敢的?你如果什麼都清楚,你怎麼不剛纔就斃了我?恐怕是你自己都心有餘悸吧。”
李師長臉色不變,還是慢慢的說:“徐營長啊,徐營長,你鐵嘴鋼牙,又帶着衛戍部隊觀察員的帽子。你千算萬算,卻在這個叫趙雅君的小溝裡翻船。你和趙雅君說了什麼,是不是要我說出來?”然後李師長的眼神就向我遞了過來,看得我是一個哆嗦!
我心中想道:難道這個李師長聽到了我和徐德有的對話?那可真的糟糕了!
徐德有又哈哈哈大笑了三聲,將我的思緒打斷,說道:“的確,這兩天我餓的厲害,好不容易晚上抓到一個笨蛋,想弄點吃的,結果被你們發現了。”
李師長剛纔說的那句的確是殺手鐗一般,我亦明顯的感覺到徐德有一下子落在了下風。
李師長說:“呵呵,真是奇妙,這個趙雅君的傢伙,居然給我帶來如此大的收穫。好了,徐德有同志,你先休息吧。自己好好想想。再見。”
說完居然頭也不回的走了。
馮盡忠趕忙跟上幾步,臨走還不忘惡狠狠的向我們一人瞪了一眼,嘟囔着:“給我老實點!”
沉默,我知道徐德有沉默了!他故意嚷嚷了一句:“老子累了!”然後又衝我吼了一句:“你小子再嚷嚷,我捏死你!”隨後倒在地上,身子一蜷,就睡了。
我也慢慢的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鐵柵欄,我知道徐德有睡不着,因爲我也根本睡不着。李師長說的最後兩句話像把銼子一樣在我心中來回的銼着,讓我難受到了極點。本來,我應該只是李師長步下的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沒有想到,因爲徐德有和我的同類感應,讓徐德有真真正正的在我身上栽了跟頭。
如果,不是因爲隔斷感,我能夠直接和我的同類聯繫上,那該多好。徐德有也不會落得如此的下場。爲什麼,我和徐德有不能直接聯繫呢?爲什麼總是一靠近就所有感應都被隔絕了呢?難道是有人在暗中控制着我們這類人彼此之間的聯繫嗎?
竊(合)聽器這個名詞,我是知道的,如果我房間裡有竊(合)聽器,那就真的太糟糕了。徐德有和我的對話,任何人只要聽到,徐德有的身份自然是一清二楚。但是,我心中又倖存了一絲僥倖,如果他們只是聽到了,並沒有進行錄音,以徐德有的本事,是否還有翻盤的機會?
一夜無眠,儘管徐德有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我也認爲是徐德有假裝的。徐德有的厲害之處是讓我深深地佩服的,他的鎮定幾乎讓人不瞭解內情的人,根本無法相信他就是特務。
我甚至都懷疑,徐德有會不會告訴我的都是假的?故意編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給我聽,但是,又有什麼必要編故事給我這個小人物聽呢。
早上的時候,馮盡忠帶着人又衝了進來,把我的牢門打開,將我拎了出來。徐德有似乎沒有什麼感覺一樣,只是翻了下身,背對着我們似乎漠不關心。我知道,他心裡一定很難受,不讓我們看到他的表情。
我被推推攘攘的押到了一個房間,房間空空如也,我就孤零零的坐在正中間的一張椅子上。
我一個人等了半天,半晌,門才被推開了。
一個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