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過後,一道道悽婉悠長的唱腔自馬村長家的方向飄蕩而來,我不免錯愕地瞅了瞅,那邊若是還未閉燈,就應該能看到些亮光纔是,莫不是被房屋樹木遮擋下了?
這個卜一缺,腳上有傷還跑這麼快,大半夜的怎麼自個跑去聽戲了,現在馬五郎家的事還沒弄清楚還要去找這傢伙,真不讓人省心,唉!
我隨手帶上門,然後憑藉着依稀模糊的月光向馬村長家摸索着,記得先前來的時候就是一條小巷走到頭,現在我按照原路返回就應該很快找到大戲樁所在了吧。
這一段路走起來還真是費事不少,因爲小巷中根本沒有任何光線,所以高一腳低一腳的,時不時就會踩到水窪,或者絆到石塊什麼的,冷不丁的被一絲絲陰涼氣息席捲着,我都有點懷疑卜一缺是怎麼跑這麼快的,終於走出這條小巷,奇怪的是,這附近的人家都養着家畜,先前來的時候明明有犬吠聲,可是現在怎麼連一聲都沒有了,靜,靜得有些蹊蹺。。。
總算依稀看到大戲樁的影子,而且此時也能清晰地聽到一聲聲唱腔了,仔細聽,這一段唱的是金山寺和斷橋,我嘿嘿一笑,唱的的確不錯啊,白娘子和許仙別離的傷痛和悽婉之情都淋漓盡致地揮發出來了,聽之既能讓人莫名跟着傷感,我快步來到大戲樁前面,頓時奇怪地發現,這裡還如白天那樣,一個人都沒有,哪裡有卜一缺的身影呢?
那。。。那卜一缺去哪了?
我四下踅摸一圈,確實沒有卜一缺的身影,而戲臺上的配樂和花旦小生則正在熱熱鬧鬧地打着、唱着,我隱隱被戲臺上的熱情演唱吸引住了,不免呆呆地望去--
金山寺外,白娘子被法海困住,而許仙施救無門,二人長聲痛哭,看到這裡,我莫名地心裡一酸,恰在此時,白娘子手裡怎麼突然有把長劍,三尺長劍提在手的剎那,戲臺上的場景竟詭異地變了,白娘子怎麼突然變成了一個妃子打扮,而許仙和那些小僧也消失不見,更奇怪的是,法海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長鬚大花臉,這。。。這不是金斷雷!這是霸王別姬。。。
虞姬最後看了楚霸王一眼,然後身子連退幾步,飲劍自刎,我先前的情緒還未平復,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只見那虞姬竟真的一點點割破喉嚨,鮮血噴射而出,我瞪大雙眼,緩緩張開嘴,剛欲大叫,卻看到楚霸王雙手捧起虞姬的頭顱,突然!他擡起頭,一雙森冷的目光狠狠看向我,手臂一揮,竟將虞姬的頭顱重重向我砸來--
“啊!”
這一詭異的一幕讓我徹底心神大亂,幾乎本能地側身抱着頭,然後應聲驚叫一聲。。。
奇怪的是,我停留了片刻,四周居然沒有聲音了,而且異常的寂靜,我慢慢睜開眼,四下一看,大戲臺上一片漆黑,哪裡有什麼楚霸王和虞姬,哪裡有什麼人在唱金斷雷,這裡。。。這裡根本就沒有人!
一股股陰涼的氣息襲上脊背,我全身忍不住冒着冰冷的汗水,回想一下,如果剛纔看到的不是幻覺,那會是什麼?鬼?!
戲臺上有鬼?!
心神正值高度緊張狀態下,只見大戲臺後方緩緩冒出一絲火光,我猛地後退幾步,雙手同時慌亂地掐出一道指訣,就在我剛欲打出之際,馬上大呼一口氣,緩緩鬆開雙手,原來是人啊。。。
一個乾瘦的身影挑着一杆煤油燈,步履蹣跚地走到戲臺上,憑藉着燭光,我看清了來人正是劉老頭,劉老頭卻未看清我,提起油燈四下看了看,最後定格在我身上,操着蒼老沙啞的聲音問道:“那是誰啊?”
一聽聲音,我再次肯定是劉老頭沒錯了,當即大喘着氣走上前道:“劉爺爺,是我初七。”
劉老頭直把油燈放在我臉上看了半天,才輕嘆一聲,道:“是你啊,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沒睡,來這裡做什麼呢?”
我。。。我該怎麼說?我總不能說是聽到你們這裡有人唱戲然後我就來看戲了,這裡明顯早已閉燈了的,我若說這些劉老頭也得相信啊,一陣抓耳撓腮之後,我謊稱是來找卜一缺的,並問道:“劉爺爺,你看到他了嗎?這傢伙割到腳了還亂跑,唉!”
劉老頭靜靜地想了想,然後搖頭道:“沒有看到,我是被你的叫聲吵醒的,你告訴我,剛纔你看到了什麼?或是聽到了什麼嗎?”
我微微皺起眉頭,難不成劉老頭也聽到了?當即也不再隱瞞,直接說道:“嗯,我原本確是來找卜一缺的,我以爲他來看戲來着,並且我在馬五郎家裡就聽到這邊有人在唱戲,所以就找來了,剛纔我看到。。。”
話還未說完,劉老頭突然揮手製止,道:“先不要說了,跟我來吧。”
我不明所以,趕忙上到戲臺,跟隨在劉老頭身後向後廳走去,劉老頭一路無話,只是不住地唉聲嘆息,走進全是戲服化妝臺的後廳,我驚愕地發現,這裡竟有七八個人都衣着整齊地等候在那裡,只是他們的眼眶很黑,臉色非常憔悴。
這裡的人齊刷刷地看向我,然後臉色皆是疑惑不解地看向劉老頭,劉老頭沒有再說話,徑直走到衆人之後,我不知該怎麼說,只好生澀地向大家微笑着打下招呼,但這裡的人似乎並不友善,竟沒有一個人迴應我,直弄得我不好意思地低着頭追上劉老頭。
在一塊兒空地兒前停下,我擡頭一看,這裡居然有個神像,關於唱戲的行當所供奉的神像倒是聽師父說過,南方唱戲的皆供奉華光先師,華光先師乃南方赤帝,掌管火之神,一般南方戲棚都是用竹、木搭建,容易引火,所以就供奉華光祈福避災,而北方則供奉老郎神,所謂老郎神,白面無鬚,頭戴王帽,身穿黃袍,自古有很多種說法,最早有據可查的是尊奉老郎神爲清源祖師,即是二郎神,爲戲神,還有地方尊奉唐明皇、後唐莊宗、南唐後主、翼宿星君等。
劉老頭默默地拿起三柱清香點上,並向老郎神拜了拜,並插入香爐之中,隨後,劉老頭在桌案前跪下,我訝異地看到,劉老頭流淚了,並哽咽地道:“有什麼惡果就讓我來承受吧,別讓他們再折磨孩子們了,求老郎神大發慈悲,嗚嗚~~~”
我頓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劉老頭說這些我一句也聽不懂,尷尬地站了站,我不免看向老郎神的神像,這一看倒是讓我一樂,據我所知,每一座神像都是有神祗護體的,也就是說我開了天眼是可以看到它們神像上的神光,但這座神像明顯。。。沒有!
香火清氣直達而上,根本未被老郎神容納,因爲老郎神根本就沒在這裡,但是即有香火供奉,即便這個神像沒有開光,也應該有靈氣凝聚在四周纔是,那這是爲什麼呢?
我忙彎身攙扶起劉老頭,並開口安慰道:“劉爺爺先不要傷心,有什麼事起來再說吧,再說這座神像都沒開光,你拜的只不過是一具泥像而已,即便靈驗也不會靈驗了,起來吧。”
劉老頭有些錯愕地看了看我,當即疑惑地道:“不會吧?這座神像早在三個月前就開過光了的,怎麼會。。。”
說着,劉老頭緩緩站起身,而這時,四周的戲班子人員紛紛圍攏上來,異口同聲地問道:“您能看出這座神像沒開光,那你一定是有法力的大先生了?!”
“大先生?!”
“原來是大先生,大先生快幫幫我們吧!”
“。。。 。。。”
衆人七嘴八舌地向我訴着苦,但我卻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麼,饒是劉老頭臉色一沉,揚手擺了擺,示意大家停下,然後恭敬地請我坐下,並吩咐一個青年男人去倒茶,坐定之後,劉老頭才深深嘆了一聲,接着苦笑道:“你剛纔看到了他們,本來是想讓你給老郎神上柱香保個平安的,哪知你真是有真本事的大先生,這下或許也是我們的造化到了,大先生我們的事你可一定要管一管啊。。。”
說話間,那人端着一杯茶來到我身邊放下,我微笑着點頭回禮,這被人尊敬的感覺還真不錯,不過我倒不是什麼有真本事的大先生,師父纔是,我只不過是恰巧開了天眼,可以看出點什麼罷了,但劉老頭心誠意切,我被他,也被大家的傷感神色深深觸動,心想就算要師父幫忙,我倒不如先幫忙瞭解一下情況,當即我點頭道:“劉爺爺,您剛纔提到的‘他們’,可是我剛纔看到的那兩個髒東西嗎?還有,你們的臉色。。。難道你們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
還未等劉老頭開口,立刻有個聲音激動地道:“大先生,我們何止是沒有好好睡覺,這幾個月我們壓根就沒睡過,只有到白天才敢輪班睡一會兒,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