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仙姑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了出來,雙脣微顫,稍事平靜後說道:“這十幾年孤孤單單的,一眨眼就過來了,如今,我就剩下了三天的壽命了。”說着,她轉頭看着北側那副棺材和那兩個紙紮人,眼神裡的感情十分複雜。
吳志遠和張擇方聽到她的話,頓時吃了一驚,這孫仙姑雖然老態龍鍾,但jīng神還不錯,看這模樣完全不像是大限將至的樣子,不過兩人更擔心的是她命不久矣,那董倩還陽之事恐怕無望了。
既然事態已經這樣,吳志遠不再好意思開口向孫仙姑求助,但他也不是袖手旁觀之人,臨時之間做了一個決定,於是將拉了拉張擇方,示意他出去說話。
“師父,我想暫時不去永和義莊找師公了。”吳志遠動了惻隱之心,他突然覺得孫仙姑很可憐,平靜的說道,“我想在這裡住下,陪這老nǎinǎi度過人生最後的三天,然後給她料理完後事再說。”
張擇方聞言露出佩服和讚許的目光,他拍着吳志遠的肩膀,沒有說話,但點了點頭。
吳志遠這一番話本是與張擇方私聊的,無心讓那屋內的孫仙姑聽到,所以聲音刻意壓低了許多,不料孫仙姑雖年老體衰,但眼不花耳不聾,側耳細聽之下便聽到了吳志遠的話,她的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感動。
吳志遠請求張擇方先去永和義莊向師公表明一切,以免他這麼久不見吳志遠而生氣,張擇方點頭答應,並安慰了幾句,轉身走出了院子,目送張擇方離開,吳志遠這才返身走進屋子。
“小夥子,我認識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吳志遠走到屋內還未開口,孫仙姑便出言說道。
“我叫吳志遠,您叫我志遠就好。”吳志遠說着,在孫仙姑面前蹲下身來,孫仙姑是坐在茅草牀上的,這樣他和她可以平眼直視,不再一高一低,兩人的陌生感瞬間淡化了不少。
“嗯。”孫仙姑再次打量吳志遠,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她嘴角微微一笑,緩聲道,“你剛纔說的那件事,我可以幫你。”
“什麼?”吳志遠聞言頓時一臉愕然,他壓根就沒打算再求孫仙姑相助,更沒想到對方會答應,於是猛地站起身來,驚訝的問,“您……您要幫我?”
“嗯。”孫仙姑緩緩點頭,長吁一口氣,語氣一轉說道,“不過,你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可是……您只有……”吳志遠想說您只有三天的壽期,再替我指點董倩還陽的方法,恐怕會暴斃而亡,但這話說不出口,於是只說了開頭。
“無妨。”孫仙姑一擺手,她彷彿明白吳志遠的心意,一臉平靜的說道,“十幾年的光yīn我都丟掉了,區區三天又算得了什麼。”
吳志遠聽到這番話覺得彷彿在理,但他實在不忍心讓眼前這個一生孤苦的老人再以殘生相抵來幫助自己,於是態度堅決的說道:“老nǎinǎi,這件事我會另想辦法的。您晚飯想吃什麼,我帶您去飯館?”
孫仙姑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點了點頭說道:“這世上玄門無數,高人如林,但我自忖在占卜相術領域裡,普天之下還沒有人能高得過我孫仙姑。”
“怎麼,剛纔是你求我幫你,現在又換成我求你了?”孫仙姑見吳志遠垂首遲遲不語,沉聲問道。
“不是,只是……”吳志遠臉露爲難之sè,他爲難的只是孫仙姑的陽壽將盡,於心不忍。
孫仙姑見吳志遠猶豫不決,臉sè一沉,佯怒道:“不要再囉囉嗦嗦!你聽好,我的第一個條件是我死以後,你要將我入土安葬,不需要多麼隆重的葬禮,只要封棺安葬即可,還有每逢正月清明,到我的墳前來燒點紙錢。”
吳志遠聞言輕輕說了聲“好”,同時點了點頭,心裡卻爲這老嫗的固執而無奈。
“第二個條件……”孫仙姑停頓了片刻,嚥了口唾沫說道,“第二個條件是……你叫我一聲師婆。”
“這……你跟我師公……”吳志遠臉上現出一絲猶豫,他在想這孫仙姑跟師公兩人的關係到底發生到什麼地步,同時在考慮這樣稱呼是不是妥當,萬一讓師公知道了會不會責怪於他。
“很爲難嗎?”孫仙姑臉sèyīn沉道。
“師婆。”吳志遠沉吟片刻,最終還是叫出了聲。
“好,好,好徒孫。”孫仙姑臉上頓時綻放出笑容,她倏然起身,伸出手來摸着吳志遠的頭,一臉的幸福洋溢着,她柔聲道,“你不用怕,假如你師公問起,你照實承認就是了,他不會責怪你的。”
吳志遠此時的心情很是複雜,他聞言只能點頭,但心裡始終在猶豫要不要將這件事隱瞞。
片刻之後,孫仙姑的心情逐漸平復,她轉身走到正北方向,在棺材前席地盤膝而坐,她擡頭看向頭頂的木樑,向吳志遠吩咐道:“我頭頂這根樑的東側樑沿上有一個紅sè布包,你給我拿下來。”
吳志遠道了聲是,走到那根房樑的東側,擡頭向上一看,上面果然放着一個紅sè的布包,歲月已久,紅包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但仍能隱約看出布包的顏sè,料想是孫仙姑十幾年前決定洗手不幹時放上去的。
這茅草房本身不高,吳志遠估摸以自己的元氣修爲,一個彈跳應該可以達到房樑的高度,於是丹田一提,一股元氣運轉全身,他屈膝蹬地,一躍而起,左手一抓便抓住了橫樑,右手探出將那紅布包拿到手裡,然後跳回地面。
吳志遠輕輕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將那紅sè布包放到了孫仙姑的面前。
“好小子!看不出你還懂得內門氣修!”孫仙姑對吳志遠的身手略感驚訝,她話鋒一轉,提醒道,“不過你要小心了,你師公最不喜弟子剛一入門就煉氣,他看重的是道術,是那些黃符啊,桃木劍啊之類的東西,所以你千萬別讓他知道你懂得元氣修煉的法門。”
吳志遠聞聲點頭。
孫仙姑將那紅sè布包拿在手裡,輕輕撫摸了幾下,那樣子便似是見到了久違的老友,她顫聲說道:“十五年了,我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再打開這個布包。”
吳志遠明白孫仙姑的心境,但他只是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安慰。
孫仙姑雖然說話語速不快,行動也較爲遲緩,但她拿到那布包之後,整個人的氣質頓時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便如將死之人迴光返照一般,只見她快速打開那布包,紅布打開以後,裡面還包着一層草紙,她將草紙展開,吳志遠這纔看到草紙內放着幾個龜甲、幾枚銅錢和一把竹籤。
“已過頭七的yīn魂還陽,只有借屍還魂一個辦法,不過,借屍還魂有兩個極爲苛刻的條件,即使這兩個條件都滿足了,也未必能成功。”孫仙姑表情嚴肅的說道。
吳志遠想起在蠶仙觀時張擇方曾經提過,但究竟是否真如他所言,吳志遠並不能確定,於是問道:“哪兩個條件?”
“一是必須找到與還陽者出生時辰分毫不差的人,這個人的去世時間離還陽時間不得超過三天,也就是說三天以內死亡的人只要條件符合,都可以。”孫仙姑淡淡解釋道。
“如果三天內沒有合適的人選呢?”吳志遠追問。
“那就只能等,等到有這樣一個人去世爲止。”孫仙姑回答。
吳志遠聞言頓時捏了把冷汗,董倩倒是可以等下去,別說三天,三年也倒無妨,但孫仙姑卻只有三天的陽壽了,孫仙姑一死,董倩還陽也就沒有希望了。
“運氣好的話,可以還魂到一個年輕人的身上,如果恰好遇到了像我這樣的老太婆,也只能怪自己命運不濟。”孫仙姑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這絲苦笑顯然是針對自己而來的。
“那第二個條件呢?”吳志遠暗想這第一個條件與張擇方所言幾乎一樣,第二個基本也沒有多大出入了。
“第二個條件就是我必須算準還魂的合適時間,這個時間極爲短暫,幾乎就是眨眼的空檔,一旦錯過前功盡棄。”孫仙姑長吁口氣,繼續道,“不過這個你放心,只要能找到這樣一個屍身,我就一定會拿準這個時間,剩下的就看你了。”
“我要做什麼?”吳志遠聞言身形一震,追問道。
“先不急着說這個,我先來看看有沒有符合條件的死人。”說着,孫仙姑將展開的草紙上的器物一樣樣拿了出來,放在地上。
“你把竈臺上的油燈拿來。”孫仙姑擡頭向吳志遠吩咐道,後者聞言急忙轉身取過油燈放在她的面前。
孫仙姑哆嗦着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盒乾癟的火柴,抽出一根在火柴盒的側面不停地划着。這個時期火柴還是昂貴之物,孫仙姑的身上能有這樣的東西着實令吳志遠驚訝不已。
劃了半天才將火柴點着,孫仙姑用火柴點亮了油燈,順手用未燃盡的火柴桿將燈芯挑了挑,那油燈的火光頓時亮了許多。
吳志遠早就問過董倩的出生時辰,便告訴了孫仙姑,孫仙姑默唸幾遍,接着伸手拿過一片龜甲,那龜甲約有巴掌大小,表面呈暗灰sè,看得出時rì已久。只聽她嘴裡默唸了幾聲咒語,然後將龜甲的內面放在油燈的火焰上炙烤,那龜甲一見火,顏sè瞬間變得發白,同時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孫仙姑側着耳朵,彷彿在靜聽那龜甲發出的“噼啪”聲。龜甲的背面也開始隱隱出現許多裂紋,那些裂紋起初比較模糊,但隨着炙烤的時間越來越長,裂紋便越發清晰,吳志遠則看到那些裂紋的紋路一條條的延伸開來,呈各種不規則的線條,或縱橫交錯,或胡**彎曲,毫無條理可言。
一片龜甲能燒出什麼?這孫仙姑還有什麼掐算的手段?吳志遠看了看地上的銅錢和竹籤,心頭涌起點點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