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傷不是沒有的,但事到如今,什麼感傷都沒有作用了,她將用她剩餘的生命,去完成一個太子妃完美的履歷。
她還有價值,否則太子不會讓她回去,她還能好好地當一個政治的交易品,她還是一個冒牌的公主,不能就這麼失去了剩餘可以利用的一切。
越清河覺得,她把接下來的一切都想好了,回東宮當太子妃,直到越晉兩國交戰,她被作爲無用的人質犧牲在這深宮裡。或者是兩國交好,她成爲一個賢良淑德寬容和平的皇后。
越清河覺得,一切都可以預見的到了,可是,她沒有想到過,她會在這裡遇見白陵。
越清河終於將停留在原地的步子邁開,卻一轉身,看見了白陵,着紫服配玉綬的他,看起來儀表不凡,器宇軒昂。
升職了?
越清河沒有興趣去問一句,也自動忽略了他突然見到她的驚喜,以及看到她身邊侍衛宮女們的疑惑。
“太子妃殿下,該走了,太子吩咐過,待會還要去見太后與皇后。”一個新的女官在她身後適時地提醒。
越清河看見白陵眼裡驟現的震驚。
太子妃?
越清河卻向是若無其事一樣,甚至有些享受這樣的震驚,“本宮乏了,讓肩輦過來罷。”
女官意外地看她一眼,明明出來的時候還很厭惡肩輦的,怎麼突然又要了?不過主子的吩咐不敢耽誤,馬上讓人去傳,很快硃紅肩輦便送上來了。
越清河在一整個等待肩輦的過程中,都若無其事地站在宮女之中,像一隻高傲的孔雀。偶爾將眼神掠到白陵身上。
用最尋常不過的,妃嬪看臣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太子妃殿下,請入座。”
女官畢恭畢敬地道。
越清河略一點頭,就上了座位,將手雍容地一擡,“走吧。”
一大隊的隊伍便行進了。
如果有後視鏡的話,越清河一定能看見白陵的目光始終注視着她坐在輦上的背影,一直到再看不見。
他們倆,一個向前,一個停留在原地,就像他們的關係一樣,再也無任何交集可能。
從這天起,在衆人眼裡,越清河是重新獲寵的東宮太子妃,而白陵,在這一天,突然升職,由太常寺一個區區的太史,一躍而上成爲新一任的雲京京城兆尹官,掌握晉國國都範圍的十一處縣府,譜寫了又一代京官傳奇。
回了東宮,一切都還像之前一樣,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一干宮女守在門口,越清河往她們瞟了一眼,意外地發現除了瀟風,疊韻疊翠橫燭素硯,還有蕉石,都在宮女的一列裡。
許是察覺到越清河意外的眼神,她身邊的女官道:“太子特地吩咐過,之前照顧太子妃的人還留下,恐怕換了新的人過來太子妃不習慣。”
越清河看了她一眼,這個女官年紀約莫四十來歲,很老練精明的樣子,面孔卻很平和,不由問道:“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女官躬身行禮答:“回太子妃,您處來東宮的第二天早上就是奴婢接駕的。”
越清河這纔想起,在她嫁過來的第二天,有個女官過來叫她起牀,說太子已經等得久了。
那個女官的身影和麪前的人重疊在一起,越清河瞭然,“你叫什麼名字?”
“娘娘若不嫌棄,喚奴婢一聲槿姑即可。”槿姑不卑不亢地回答。
“奴婢接手了瀟女官的職位,日後東宮的大小事物,都由奴婢操持,有任何不周全的地方,還望娘娘寬恕。”
“娘娘?”越清河對這個稱呼疑惑道:“怎麼改口了?”
“這……”槿姑擡頭飛快看她一眼,“本該稱作娘娘的。”
這語氣裡的意猶未盡之意越清河突然就懂了,“是之前我不受寵,所以你們並不用娘娘稱呼我對吧?也的確,我嫁過來的第二天就搬到流訟苑去了呢。”
槿姑猶豫着,不知該如何回話,越清河很快揮手,“不要緊,我只是隨口說說,一前你們是怎麼樣,如今還是怎麼樣,不需要更改。”停了停,又道:“我住過流訟苑,也住過冷宮,像我這樣異國來的太子妃,你們不必太過拘謹。”
槿姑意外地擡頭,而說話的人已經轉身去屋子裡了。
第一次,在宮裡待了許多年的槿姑覺得,這個太子妃,她有些看不懂。一年來,她身邊
的宮女只有那麼幾個,雖說是幾個皇子公主與她親近,卻也並不見她的地位有多麼高貴。很多時候,一度被人遺忘。
可是,一年之後,經歷過妃嬪私逃,被人陷害,住冷宮,諸多磨難後,她卻還是如第一次見到時的樣子,不改變初心分毫,令人意外,這大概也是太子另眼相待的原因罷。
槿姑沉吟,對一干宮女吩咐道:“娘娘雖然親和,不拿你們當奴婢看待,但你們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斷不可失了禮。日後,在東宮,太子妃娘娘便是你們的主子,要是讓我看到一絲一毫不恭敬的地方,仔細你們的皮!”
“謹遵姑姑教誨。”宮女們齊聲應到。
疊翠和疊韻應完聲,擡頭互看了一眼,看到對方眼裡均是慶幸,看來公主這次又逃過一劫,不但沒事地從冷宮裡出來了,還得了之前從沒有過的待遇。
早上和白陵的一個照面之間,越清河就已經知道了自己與他再斷無可能,已經下了決心要和他撇清關係,所以在向皇后太后請安的時候,越清河的每個動作都很標準很完美。
已經做好了被狠狠斥訓一番的準備,但讓越清河不解的是,似乎無人知道她曾經想與人私奔,都以爲她住到冷宮裡是與太子兩人出現了什麼裂縫。德妃還嘲笑她,別的女人和丈夫置氣,都往孃家跑,太子妃的孃家太遠了,索性就往冷宮跑,這也是晉國後宮的一大傳奇啊。
越清河恭敬地回了一句,謝娘娘讚許。
德妃被這樣的回答嗆到,剛要說話,就被皇后淡淡的一句“小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俗話說小別勝新婚,本宮估計不用過多久就能有小太孫出來了。”打斷。
德妃眼睛立刻瞄向越清河的肚子,眼裡閃過嫉恨,沒想到,這個禍害過自己兒子的人,又能和太子重歸於好,還會生下太孫。
想到夜讓如今又變成了之前紈絝公子的樣子,行爲放誕,恭王府裡烏煙瘴氣,夜夜笙歌良宵。德妃心裡一陣傷痛。
再不想看越清河一眼,如今皇后都護着她,自己再怎麼氣憤,也無能爲力。很快臉色不好地找了個藉口離開了。
越清河臉色如常,並未因德妃有意而指的離開變換半分臉色。
“行了,今日先散了。”皇后放下茶杯,朝衆人說,越清河跟着行禮欲告退,被皇后叫住:“太子妃你暫且留下,本宮還有幾句話要同你說。”
不意外,越清河索性找個凳子坐下,兩手放在雙膝上,標準的姿勢,她在心裡想,之前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古人,一定不能像古人那樣作息生活,一定不能適應這宮廷生活。但今日來看,沒有什麼是不能適應的。人總是會變的。
“你們也下去吧。”皇后又揮散了宮裡守着的宮女們。“涉棠你也下去。”
看着皇后身邊一貫形影不離的姑姑也離開,走的時候還特意關上門,越清河這才覺得有些意外,什麼事情這麼重要,要單獨留下她們兩個人?
“清河。”
皇后意外地叫了她的名字。
越清河擡頭,不解地看向她。皇后微微一笑,起身往香爐裡撒了一把茉莉香,“聽說你最喜歡用這個,其實,在我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也喜歡用這個,茉莉,淡淡的清雅的香味。”
越清河心裡更奇怪了,皇后慢慢地撒着香,像是回憶往事一樣開口,“我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個人,很愛很愛。”
“母后……”越清河不安地開口。
皇后朝她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笑容依舊,越清河便將出口的話吞了回去,靜靜聽皇后說“我愛那個人,那個人也愛我,當時我們已經私定終身,只等他從戰場上回來之後就提親,然後永遠在一起。誰知道,一紙聖旨,將我招進皇宮裡。”
皇后在跟她講她的故事,元照臨之前和她提過,所以越清河一下就聽出來了,但是她很侷促不安,她不知道皇后爲什麼要揮退外人,跟她說這算是秘密的往事。
越清河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能從皇后這裡聽到這樣的話。
陳後臉上帶着恬靜淡然的笑,道:
大概的其實你也知道,皇上將我納入宮中,我便成了寵妃,我陳氏一族也顯赫起來,我心裡縱有百般不願卻也已成定局,待他戰勝歸來,一切塵埃落定。我自覺已失信於他,顏面無存。後來他一死,我更是鬱鬱寡歡心覺無望。
"所以你對太子也
不好?"
陳後笑了笑"那時候,心裡只裝着他,看到太子就生厭,也做過傻事,現在想起來,覺得很後悔,太子而今的性子,大抵也與我脫不了干係。"
"母后想說什麼?"越清河低聲道。
"本宮只有一個太子!而他偏偏是個情種,二十年來只看中了一個你!"陳後忽轉厲口氣"從前的事本宮可以隻字不堤,但日後你若再敢有二心,饒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
越清河心裡不禁喜滋滋起來,好像煮化了一罐黃燦燦的蜂蜜糖,濃得化不開的甜啊!
沒想到沒想到,她還真的撿了一個便宜夫君,還是個絕代風華的便宜夫君,想到太子琓,越清河不禁又傻傻得捧着臉笑起來,“啊哈哈哈哈,太幸福了,一定是我上輩子好事做太多,上天打發我過來享福了……”
於是太子琓一推開門就看見他的太子妃清河正咧開嘴捧着臉羞澀不已地坐在牀邊嘿嘿地笑,腮邊兩坨紅彤彤的好像上了胭脂一樣,他覺得奇怪,但臉上也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清河?”
“嗯?”
越清河應聲,這纔看到心上想的人太子琓已經進來了,她趕緊屁顛屁顛地迎上去,“太子爺回來了呀,累不累,本太子妃……阿不,臣妾,也不,呃,那個,太子啊,你說我應該自稱什麼啊?”越清河左右都覺得這樣的稱呼不貼切,苦惱地問。
太子琓沒有像往常一樣皺眉,只溫和地說了句:“在自己家,不必多禮,你可以喚我夜琓。”
越清河揪了一會頭髮,便笑笑答應了,繼續剛纔沒說完的話:“夜琓夫君,你累了吧,清河給你倒茶喝。”啊……好彆扭,不行不行,索性大着膽子,“夫君你累了吧,我給你倒茶喝。”
對越清河三改其口的稱呼夜琓倒是愣了愣,隨後又笑起來,夫君……她這是在向自己示好,承認自己的身份了?
“嗯,是有些口渴。”夜琓順着她的意思說下去,看到越清河果然很高興地跑去倒水,一邊說:“快喝吧,我說的倒茶都是客套話,宮裡的茶葉都是金貴金貴的,用來解渴太浪費了,還是喝水吧。”
太子琓接過水,喝了下去,覺得這水和平常的水不一樣,帶點甜味,這樣想完,覺得好笑。
越清河又倒了一杯,遞過去,“多喝水吧,醫學證明,人每天要喝七八杯水纔是正常的量。”說完見夜琓略挑眉,表示疑惑,越清河又急忙改口:“這是陳太醫告訴我的。”又問:“夫君你餓不餓,還有一盤我沒吃完的點心……”說出口就覺得不對,這豈不是讓他吃她吃剩的?剛要補救,就看到夜琓絲毫不介意地拿起一塊點心,就這樣吃了。
“是不是覺得很好吃,味道很不錯?我就覺得我們宮裡的廚子很厲害,這麼簡單的一樣小點心做得這麼好吃,簡直就是……”
越清河說到這裡頓住,要找個什麼形容詞呢?還在思考,夜琓替她說出來:“簡直就是此物只應天上有,哪得人間幾回嘗。”
“對對對,就是這樣說的。”越清河拍手稱讚,夜琓略沉吟,“既然這樣,明日召見他,重賞就是了。”
越清河忙擺手,怕他會錯意:“不不不,我只是隨口一說,你別隨便就賞賜什麼的,一來其他人看了眼紅,二來雖然你是太子,錢財無數,也不能隨便花……”越清河說完,夜琓低低地笑起來,便惴惴不安“怎麼了。”
“沒什麼,”夜琓溫和地望過去,“只是覺得,你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太子妃了。”
越清河被誇了,還嘴硬:“難道我以前就不像一個真正的太子妃麼?”
夜琓見她這樣,卻更喜歡了。第二日,還是賞了御膳房,每人有份。
在書房,又特意準備了杯子,讓人提醒他喝八杯水。
底下人都暗自說,如今王宮的天變了,這太子妃說話,纔算真正的聖旨。
越清河每天轉悠着她的地盤,這兒擺擺那兒改改,坐擁江山和美人,每每想到夜琓就禁不住笑。
幸好,幸好他是自己的,幸好,她能得到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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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