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古小香甜甜一笑,看看一旁與初一正在商量事情的傅無眠道:“我們家七公子長得好看,性子又最是溫厚善良,日常做的好事多了去了,眼下這點小事而已,大嫂不必在意!”
古小香雖然穿的是丫鬟的服色,但是那婦人也是見過好東西的,早就看出古小香和婉婉用的衣料比縣城裡有錢人家小姐穿得還好。見古小香願意與她說話,連忙攀談道:“我姓張,到不是我非得跟公子和姑娘道謝,只是之前見到你們招惹了那些攔路索財的人,有的事想要提醒你們一下。”
“原來是張大嫂!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到馬車上說可好?”古小香眼睛笑得月牙一樣,表情放得更是柔和,眼底卻有十足的精明。
這個婦人之前在他們遇到事情的時候看在眼裡卻一言不發,一直忍到拿到了賑濟的東西纔開口,看來也是心有城府的人。古小香很是好奇她要告訴自己什麼。
那婦人果然沒有推辭,跟着古小香上了馬車,那婦人似有些猶豫地看看古小香,見她期待的樣子,似終於拿定主意一般地咬了咬乾裂的脣瓣,開口道:“原本我一個要靠乞討爲食的婦道人家,這些事情我不便說的。但是姑娘家公子給的這些錢財米糧,或許能救我孩兒性命。這樣說來,公子對我和我的孩兒就有活命之恩,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要把我知道的事告訴你們。”
古小香只是迎合地點頭,她知道婦人既然已經打定主意,她就只需要聽着就行了。那婦人見古小香的態度果然安心,便將一切娓娓道來。
原來婦人姓張,丈夫姓夏,排行第九。這個夏老九家裡過去是殺豬的,頗爲積存了一些銀錢,也不知道那位老夏屠夫是怎麼想的,大約是覺得自己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便希望自家子孫能夠從文考個功名。夏老九就是夏屠夫幾個兒子中唯一一個能讀書的,要說他雖然也不是十分厲害,但是終究是考了個秀才回來,在這小縣城倒也算數得上的。
夏張氏家裡父親也是讀書人,因夏家的聘禮大方,又見夏老九是秀才,就將她嫁了過去,夏屠夫又出錢給捐了個官,正是管這依蘭縣的糧倉。
夏老九這個活兒其實是個肥差,朝廷每年調新糧,糧倉就要出舊糧。如果完全按照朝廷的規矩,換出來的雖然是陳米,但不過是陳了一年的米,非但不會不好吃,用來做米粉或者是米豆腐之類的食物卻是極好的。
所以這些陳米雖然價格不比當年新米,但也是很大一筆錢。這些出倉米自然是要賣給糧商的,進米是國家規定的稅米,而出米則是按照市價,出去的米也要分等,夏老九就決定了這些陳米的等級。只要報低兩等,商人們自然從省的錢裡拿出回扣給夏老九。
夏老九雖然不怎麼貪,一貫很有節制,但是官倉米糧何其之多,只要一點就很是足夠,所以這家人的日子過得一直很是滋潤。
然而從三年前開始情況就變了,夏老九帶回家的錢變多了,但他的人卻也變得沉默了,還開始酗酒。
夏張氏一度以爲是自己男人看不住在外面有了相好,還找了自家兄弟盯着,結果沒想到這一盯到被她盯出個好的來。原來夏老九身邊並沒有別的女人,但兄弟們卻跟姐姐夏張氏報告了一點異常,那就是夏老九看管的官倉總是有馬車進進出出,似乎在運送糧食。
夏張氏雖然是女流之輩,但是因爲家中也勉強算得上是書香世家,和大家小姐比較,小家碧玉若是會一些琴棋書畫,自然談婚論嫁的時候更有底氣。所以這個夏張氏是識文斷字的不說,家中父母兄弟也經常會說一些普通常識給她知道。所以夏張氏一聽之下,就知道大事不好,夫君的活兒肯定是出了問題。
爲什麼她這麼拿得穩呢?因爲麒麟國的官倉什麼時候封,什麼時候開,這個是有定數的。一般要開始收糧之前一兩個月放陳米出去給商戶,等倉庫出清之後,正好就存放當年運送來的新米。
之前也說過了,這個夏老九是要貪墨一點錢的,這不是大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這個最多算得上改善生活到當地小康水平吧!反正每年是什麼時間夏老九會拿一筆銀子回來,夏張氏管理賬目啊,當然是非常清楚的。
新米收好了以後,朝廷就要讓人來驗看然後貼封條了。這之後就談不上什麼大筆的額外收入,基本就是夏老九的那些俸祿和手下人的年節孝敬。
米就放到第二年再賣了,中途自然沒有道理打開倉庫販賣的。所以夏張氏只能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自家夫君他倒賣官倉糧食。這下她可就坐如針氈了,那裡面的糧食是國家用來應急的,被朝廷知道了她丈夫夏老九必須只有死路一條。
夏張氏當即給幾個兄弟塞了封口費,等夏老九回來她就逼問了一番,夏老九一看好嗎?媳婦已經知道了,這也沒有什麼好瞞的了,就把前因後果告訴了夏張氏。
夏張氏聽完就蒙了,因爲事情還不像她想的那麼簡單,本來她以爲估計是夏老九沾染到什麼不好的習慣,或者短處給人拿住了,倒賣糧食拿銀子填補上,結果滿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夏老九的確賣了倉糧,但並不是他自己想賣,而是某個大人物需要這筆錢,逼着他們不得不賣。
夏老九也是個讀書人出身,雖然日子過得油滑了,但是什麼應該什麼不應該還是清楚的,如今依蘭縣的倉庫已經差不多被搬空,他也是每天惴惴不安,跟自家娘子說起來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但是兩夫妻也不能怎麼辦,雖然不知道那位大人物具體是誰,但是這件事其實依蘭縣上上下下都是知情人,也就是說夏老九的行爲是衆人都默許了的。於是兩夫妻也不知應該怎麼是好,每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後來夏老九不堪折磨,自己把倉庫上的事兒辭了。
本來想着是走了乾淨不受折磨了,可誰知道夏老九對倉庫的情形很清楚,這一點就讓人容不得他。某天夏老九應邀出門就沒有再回來,後來被人從縣城的河裡撈出來, 泡得一個人有一頭豬那麼大。
雖然有人證明夏老九是在橋上躲奔馬掉到水裡淹死的,但是夏張氏心中非常明白,自己相公的死必有蹊蹺。她也清楚自己不能與那些人爲敵,也只能將丈夫安葬了以後默默地帶着剛出生的兒子過日子。
然而夏老九一死,就有人打上了他家產的主意,一來二去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把夏張氏存的銀錢給掏空了,還把他們家的房子都搞了過去。張家不服便替她出頭,然而夏家不知怎麼走通了官府的關係,最後夏張氏被撇在一間小破房裡帶着兒子過得十分悽慘。
見此情形,張家便想讓夏張氏另嫁,但是一旦那樣她必然不能再養活自己兒子,得找人送掉,其次她覺得家產的事恐怕也是背後黑手在出力,心中不忿之外,也爲了可憐的兒子而咬牙強忍。
結果正好今年依蘭縣招災,朝廷的救濟命令倒是到了,但是糧倉根本拿不出米糧賑濟,夏張氏便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去討糧。也就是這樣正好遇到了傅無眠跟古小香。
“這縣城中衙門的人,因爲我家那死鬼,我倒也認識了個七七八八。你們之前開罪的那幾個人正是縣衙的捕快,尤其那個用鞭子的瘦子,名叫牛六,聽說是京城什麼武館當家人的徒兒。他們是真的遵命在這收買路財,因爲賑濟的事情抹不平,縣太爺着忙纔會這樣。你們落了他們的臉面,恐怕馬上就會招來報復!”
夏張氏眼帶恨意地提醒古小香,古小香嫣然一笑,讓婉婉拿了一小錠銀子過來放到夏張氏手中,說是感謝她給的消息,又說彼此有緣,問了她住所之後才讓她走了。
婉婉在一旁看着,好奇道:“主子是真可憐她嗎?我看是挺可憐的,因爲這樣主子才問她家在哪兒嗎?”
“當然不是!”古小香笑了笑,婉婉的武功是不錯,而且也是個傾訴心情的好對象。但是就是成天腦子裡想着跟師父和她報恩的事,對凡塵俗世太不瞭解了一些。
知道這是因爲婉婉在山上長大造成的侷限性,古小香再一次有耐心地解釋道:“這個婦人的丈夫雖然死了,但是她卻是個很精明的人,你看她有耐心等到最後纔跟我說這些,而且一說就說得這麼多,十有八九是因爲她察覺了我們的身份不同,所以豁出去跟我說這些就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能查清她丈夫死亡的真相。”
“呃,她就這麼有信心?”婉婉看看古小香身上的變裝,不覺得他們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古小香看出婉婉的疑惑,笑道:“她不是隻從外表來看出來的,主要是從我們的做法上感覺到的。一般人光是聽到官府兩個字都腿軟,哪裡像我們這樣敢於直接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