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行健一個踉蹌,可憐巴巴地站在一旁,看着那橫眉怒眼的工頭不知所措。偷兒反應快,趕緊給那工頭陪笑道:“三哥,這是我一個房間的兄弟,新來的不懂規矩,您別生氣。”說着一拉胖子道:“新來的不能隨便領工具,先到那邊的管理室登記拿號牌,憑號牌才能領工具。”他指着自己衣服上彆着的一個橢圓型小牌道:“喏,就是這個。”
那三哥見偷兒說話,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轉身繼續盯着排着隊的囚犯們陸續領取通過檢測門後領取工具。偷兒悄悄地對田行健道:“這是監獄提拔的犯人裡管事的工頭,能當上工頭,個個都有些關係,在這裡,除了看守就他們說了算,千萬別招惹他們。”他看了一眼那耀武揚威站在囚犯隊伍前維持秩序的三哥,壓底了嗓子道:“惹着了他們,要誣陷你偷東西什麼的容易得很,這還算好的,若是誣陷你搞破壞,弄不好會被看守當場擊斃。”
胖子嚇了一跳,渾身的肉都在顫抖,驚道:“還有這事兒?”
偷兒苦笑道:“這些工頭都有監獄的看守罩着,每天只管分派工作,咱們只能乖乖聽話,得罪了他們甚至比得罪一些看守還慘。”他又偷偷看了那三哥一眼,接着道:“能當上工頭就算出了頭了,大哥們都要賣他們的面子。不過,他們也不敢招惹那些大哥,只要不和他們起衝突,他們一般不會給這些兄弟難堪。好了,我得去工作了,你先去登記,看看分派什麼工作,拿了號牌再來領工具,下了班我領你去見老大。”
偷兒說完,給胖子指了指登記的位置,徑自走了。胖子在那三哥冷冷的注視下,點頭哈腰屁顛屁顛地向管理室走去。
管理室在加工車間的西角落裡,是一間被成型隔離牆圍起來的辦公室。因爲是早晨,所以車間裡的人並不多,角落裡的管理室更顯得寂靜。胖子輕輕地敲了敲門,門開了,一箇中年人看了看胖子,冷冷地問道:“幹什麼?”
胖子一邊往房間裡擠,一邊道:“我叫張原,是新來的機械師,來登記工作領工具的。”
那中年人微微側開身子,放胖子進門,警惕地看了看門外,把門關上,問道:“你說你叫張原?”
胖子憨笑道:“對啊,我是叫張原來着。”
中年人面露疑惑,過了半晌,忽然變臉道:“我管你叫張圓還是張方,來這裡有什麼事,老子可沒空跟你羅嗦。”
胖子嘆了口氣道:“地振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
“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那中年人喜道:“使者,原來真的是你!”他緊緊握住胖子的手,如同找到了組織一般,興奮之情溢於顏表:“你剛纔不說暗號,我還不敢相信呢。這下好了,可算等到你了!”
胖子嘆氣道:“行了,你還是叫我張原吧,什麼使者不使者的,聽着彆扭,跟個神棍似的!本來我以爲不說這蹩腳的暗語也行,跟你對暗語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智商特別低。”
那中年人笑道:“背這兩句古地球漢語暗號可花了我不少時間,若是不對上,實在有些不甘心。”兩個陌生人相視一笑,彷彿是一對久別重逢的老友,初見面的提防和隔閡在一瞬間就這麼輕易地消失了,這種感覺實在讓人覺得很奇妙。
這個中年人,便是拉塞爾一直隱藏在阿布諾斯克監獄裡的內線,名叫艾略特,以瀆職罪入獄,被判了六百年有期徒刑。當然,如果他能活到八百歲的話,這的確算是有期徒刑。也就是說,如果胖子不來,艾略特將會永遠地呆在這座監獄裡,只不過爲了一個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執行的任務。
用拉塞爾的話來說,艾略特是自由戰線中最值得信任的戰士,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爲了他的理想,可以放棄一切,包括自由和生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艾略特在整個行動計劃中的地位,甚至比田行健還重要!
這樣的一個人,田行健本身是無法去理解他的,不過,這並不能影響他對艾略特的敬佩。自從在拉塞爾那裡看見這個人的照片和資料的時候,胖子就一直在用自己和這個人做比較,結論毫無疑問,他和艾略特根本就是兩種類型的人。他永遠不會爲了理想而把自己至之絕境,更加不會爲了一個可能永遠也無法實施的任務而投入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他到這裡,是被一步步逼來的,無論是命運也好,責任也罷,到阿布諾斯克監獄來,從來就不是胖子的主觀意願。
而艾略特是自己來的,他是一個卡克族人,精於計算謀劃,在軍部中,經過十餘年兢兢業業的工作,已經逐步升到了一箇中等民族可以光宗耀祖的地位——坦維爾軍區警備部隊作戰部參謀長,上校軍銜。
就是這樣一個有着令人羨慕的地位和美滿家庭的人,忽然之間放棄了所有的一切,製造出一份漏洞百出的作戰計劃,使一批原本可以被一網打盡的謀反貴族和不同政見者逃掉了一大半。然後,妻離子散的他就這麼揹負着六百年的徒刑走進了監獄,開始爲他那讓人無法理解的理想貢獻自己的青春、生命、自由和熱忱。
對於這一切,胖子完全無法理解!艾略特不是下等民族,沒有受到過太殘忍的壓迫,頂多算一個不同政見者。而他現在的一切,和他原本美滿的生活相比,簡直就是從天堂走進了地獄。如果換做胖子,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胖子甚至不會去冒險橫穿馬路,更別提放棄一切來服六百年徒刑!
是什麼力量促使無數像艾略特這樣的人作出這樣的選擇?是冒險精神,英雄主義,社會責任還是過剩的正義感?胖子不得而知,他一直在反覆地思考着,對於民族來說,艾略特並沒有爲卡克族戰鬥;對於家庭來說,他不是一個負責的丈夫和父親。如果成功了,艾略特將成爲一個英雄,如果失敗了,他只是一個罪犯,而且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罪犯。
他爲了自己的理想拋棄了家庭,是極端的自私還是極端的無私?這麼做值得麼?田行健無法下定論。理解和敬佩需要的條件並不相同,胖子雖然不能理解,但是他卻不能不去敬佩這樣一個敢爲了一個理想而義無返顧走進這裡的男人。
“我跟你說說監獄裡的情況。”艾略特從抽屜裡抽出一份表格遞給田行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阿布諾斯克監獄加強了警戒,你來之前不到半個月,這裡剛剛增加了一個機甲警衛連負責外圍的巡邏。”
胖子一邊接過表格,拿起筆開始填寫自己的資料,一邊笑道:“過段時間增加的警衛會更多,人越多越好,這樣我們的人才有機會混進來。”他飛快地添寫着資料,口中問道:“監獄裡面的聯絡工作和工具零件這些東西準備好了麼?”
艾略特點了點頭道:“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在這裡面一共有三十多個戰士,都做好準備了,你要求的工具和零件我們也準備好了。不過,這些東西我們只能拿出來不超過一個星期,監獄裡每週末都會進行清點,工具和零件少了立刻就會出問題。”
田行健頭也不擡地道:“要不了那麼長的時間,能拿出來就行了,只是需要的時候用一下,用完就還回去,一週清點一次出不了什麼問題。對了,那幫貴族怎麼樣?”
艾略特微微一笑道:“因爲我當初那份計劃,貴族和政治犯們還比較相信我,他們畢竟有些關係,我能在這裡工作也是他們安排的。不過,大家都不怎麼相信我們能帶他們順利地逃出去。”
胖子停下手中的筆,愕然道:“你告訴他們我們要越獄了?”
艾略特搖頭道:“只有西德尼親王和另外三個人知道我們有這個計劃,這些人都是經過了甄別的,屬於即使想投降立功,也不會被詹姆士接受的那一類。其他大部分的人並不知道我們的計劃。”
胖子哦了一聲,點點頭道:“計劃已經制定好了,他們怎麼想沒什麼太大問題,到時候他們想跑也得跑不想跑也得跑,這一點不用去做他們的工作,我現在只需要我們潛伏在這裡面的人手,這個計劃光靠我一個人,就算累死也完不成。另外,還要這些貴族們利用一下他們的影響力,保障我們不出岔子。”他頓了頓,站起身來,從房間百葉窗的縫隙裡往外看了看接着道:“我發現這個監獄裡那幫刑事犯沒一個安分的,用得好,他們可以成爲我們的助力,用不好,他們很可能會壞我們的事兒!”
艾略特皺着眉頭道:“你說的我也明白,不過貴族們的話也不完全管用,有好幾個勢力都不買他們的賬,即便是那些表面上恭敬的,私下裡也是誰也瞧不起誰。這幫暴力犯都是吃硬不吃軟的人,心狠手辣的不少,我們有三個兄弟都折在他們手裡,我也正爲這事兒頭疼呢。”
胖子把填好的表格交給艾略特,想了想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還有時間,前線戰勢不會那麼快進入到關鍵階段,詹姆士不下決心,不清洗軍部,加查林國內的局勢就不會亂。那樣的話,即使我們能逃出去,生存的空間也很小。這段時間我先跟這幫傢伙過過招,收拾這樣的人,我倒有點經驗。”
艾略特收好資料,遞給胖子一個工號牌,輕聲道:“再過幾個星期就是兩年一度的監獄博擊大賽了,那時候,監獄裡的各個勢力都面臨重新洗牌,貴族和那些將軍的話,這些囚犯也許不會聽,不過,有幾個看守可以幫上忙,這裡面有兩個是我們的人,還有些在那些貴族那裡得到了不少好處,甚至有把柄握在他們手裡。這段時間是最亂的時候,趁這個機會搞定這些暴力犯,把他們拉上船,對我們有很大幫助。阿布諾斯克監獄裡關押的幾乎全是刑期在四十年以上的囚犯,越獄對他們來說,本來就是一件做夢都想做的事情,就看怎麼引導了。”
胖子微微一笑,看來艾略特在這裡呆的這幾年並沒有閒着,頭腦也非常清醒,他提出的建議很有針對性。胖子原本就想從安德烈這股勢力入手,在監獄裡打造一個沒有人敢輕易招惹並可以掩蓋一些秘密的勢力。
跟艾略特握了握手,胖子轉身走出了房間,進監獄以來,終於見到了一個自己人,他的心情特別好,而且,有艾略特這麼精明的一個人做助手,許多事情都會簡單許多。尤其是他和自由戰線聯絡的渠道和在監獄裡錯綜複雜的關係網,更是這次越獄不可缺少的。
在那“三哥”不耐煩的眼光中,胖子陪着笑臉排隊領了工具,被分配到機械傳動軸生產線做傳動軸的裝配工作。工作很簡單,把兩根配套的軸對穿在一起,裝上與減震器配套的減震板和彈簧,放進與發動機配套的齒輪箱中卡好,最後送進自動生產線通過自動機械臂進行裝配。
工作雖然簡單,但是強度卻着實不小,工作期間不但沒有絲毫的休息,甚至裝配的動作稍微慢一點就趕不上整個流水線的工作速度,只要有犯人身邊等待裝配的零件一積壓上,那提着棍子四處巡邏的“三哥”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接着就是一通暴打或者痛罵。
胖子畢竟是機械師,這樣簡單的工作一上手就比那些長期在這裡工作的犯人更熟練,機械零件在他的手裡如同活了過來一般,只是那麼隨手一放,就精確地進入各自的位置,那一雙讓人眼花繚亂的快手很快引起了車間負責看守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