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如星羣般紛落而至,在那攝人心魄的淫威之下,征服王的身子突然一歪。待他發覺之時,他正在用自己的腳前進着。不知愛馬布塞法魯斯走到了哪裡,又倒在了何方。雖然很想駐足憑弔一下完成了最後使命的摯友,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停下腳步。現在每向前邁出一步,都是獻給逝者的最好的宴饗。黃金的宿敵擺出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說着些什麼,但他沒有聽見,就連從耳畔掠過的金刃破風之聲,都已經傳不進他的耳中了。他能聽到的,只有聲聲海濤——遠在天地盡頭,拍打着空無一物的海岸,傳來這世界終結處海浪的聲音。
啊,這樣啊。理解到這一切,他心下釋然——這胸中的悸動,正是無盡之海的波濤。
“哈哈……啊哈哈哈哈!”他在岸邊無我地奔跑着,飛濺的飛沫讓腳尖十分舒服。使腳底遍染鮮紅的,或許只是從自己腹部流出的血。但那又怎麼樣呢?現在,他在夢中看到了海,哪有什麼征服更勝於此呢?
從容不迫的英雄王,就在眼前了。再有一步,再向前一步。高舉的劍尖就能把那傢伙的腦門一分爲二了吧。
“喝~~~~~~~!!”伴隨着直衝於際的呼喝之聲,凱爾特長劍一揮而下。那確信勝利的絕頂瞬間,本應一閃而逝的剎那,不知爲何卻像永遠定格一般持續着,就像時間本身靜止了一般。不,事實上靜止的不是時間,而是他本身。就在劍鋒即將觸到敵人的瞬間,征服王的手腳、肩頭、腰間直至劍身都被堅固的鎖鏈束縛住了。
天之鎖——英雄王的秘寶中的秘寶,連天之牡牛都無力掙脫的束縛之鏈。
“你這傢伙……總是拿出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沒有悔恨,也沒有不解。有的只是爲山九仞,功虧一簣的自嘲,和染滿鮮血的嘴角邊那一絲苦笑。凱爾特劍沒能觸到對方。有的只是,吉爾伽美什的乖離劍貫穿伊斯坎達爾胸膛的這一事實,和劍身在肺腑間轉來轉去的感觸。真是把怪劍,征服王如同事不關己一般感言道。
“從夢中醒來了嗎,征服王?”
“啊,嗯。是啊……”這一次,又沒能成功,未盡的夢又這樣遺憾地結束了。但細細想來,這應該是值得爲其賭上一生的,僅有一次的夢想纔是。
憶往昔,遠在小亞細亞時的夢想——在這極東之地,再次涌上了心頭。伊斯坎達爾細細吟味着充滿坎坷的往昔種種,面露微笑。既然同樣的夢能重複兩次,那再做一次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了。也就是說,差不多該去做下一場千秋大夢了。
“本次遠征,也……讓我心潮澎湃了一回……”伊斯坎達爾眯起血霧中愈發模糊的眼睛,滿足地低吟道。見他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吉爾伽美什鄭重地點了點頭。
“征服王,我隨時接受你的挑戰。”對於這位全身遍受寶具之雨的穿刺,卻仍要靠天之鎖才能阻住前路的勁敵,英雄王賜予了他無上的褒獎——發自內心的溢美之情。
“直至時之盡頭,這個世界的每一寸都是我的庭院。所以我敢保證,它是決不會讓你感覺無聊的。”
“哦……那可……太好了……”最後,Rider從容地附合着,靜靜地消失了。
從時間上來說,這場戰鬥實在算不得長。到騎馬的英靈縱馬飛馳到橋對岸爲止,攻防在僅僅數秒間就結束了。但對於目不轉睛地把這一切印入眼上的韋伯來說,這段沉重而漫長的時間直可匹敵他的一生。
已經無可忘懷了,無論怎樣自欺欺人,他也絕對忘不了那一幕。方纔數秒間發生在眼前的光景,已經成爲了他靈魂的一部分,永遠不可分離。
韋伯孤身一人,留在自己被放下的位置,一動不動地呆立着。雖然心知一定要動起來,但彷彿身體一動,就肯定會脫力跪地一般。但是,現在絕對不能雙膝觸地。絕對不能!
黃金的Archer用殘忍的血色雙眸凝視着韋伯,慢慢近身而來。決不能移開眼神。雖然身體因恐懼而動彈不得,但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只要移開眼神,命就沒了。
Archer站在渾身瑟瑟發抖,但卻堅定地正視着自己的少年面前,用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問道:“小子,你是Rider的Master嗎?”
本以爲被恐懼所攝的喉嚨是不可能出聲的,但被問到與他的關係時,僵硬的束縛卻瞬間解開了。韋伯搖了搖頭,用嘶啞的嗓音答道:“不。我是——那個人的臣下。”
“嗯?”Archer眯起眼睛,從頭到腳把韋伯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發現,他身上並沒有發出令咒的氣息。
“這樣啊。但是小子,如果你是真正的忠臣,不是應當爲死去的王報仇嗎?”
對於第二個問題,韋伯也以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聲音吐露真心。
“如果向你挑戰,我就會死。”
“那當然。”
“我不能那樣做。王下過命令,要我活下去。”
是的,他不能死。只要王最後的遺言仍在胸中迴響,韋伯就要想盡一切辦法,從這走投無路的窘境中脫身。就算敵人的Servant就在眼前,自己又沒有任何防身之術,情況絕望到萬事休矣的地步——但他決不能放棄,決不能踐踏當時的誓言。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此刻的韋伯所受的煎熬比起認命的達觀還要殘酷而痛苦得多。面對着無可逃避的死亡,少年的身體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着,但那倔強的眼神卻訴說着自己的不屈。吉爾伽美什默默地俯視着他那贏弱的身軀,輕輕點了點頭。
“忠道,乃大義所在。不要給他的努力蒙羞。”對方不是Master,而是個人畜無害的雜種,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出手了。這是身爲王者的決定。
黃金的英靈扭轉腳跟,飄然而去,韋伯只能默默地目送他遠去。直至那身影從視野中完全消失,涼風拂過河面,將緊繃已久的戰場空氣一掃而光之後,少年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被獨自留在了靜夜中,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存活下來的這一奇蹟,讓他的膝蓋再次顫抖不已。那個Archer在改變心意之前,確實是打算殺了韋伯的。那如同呼吸一般理所當然的殺氣,已在無言間宣告了這一事實。如果韋伯移開視線,癱軟在地或在答話時稍有猶豫的話,他早已被殺了。
雖說只是保住了一條小命,但這也是英雄王對他的一種肯定。敢於直面恐懼,而能保住一條性命,這本身就是一場戰鬥,一個勝利。是韋伯·維爾維特首次獨力出戰所贏取的戰果。這是場難看而微不足道的戰鬥,與英勇壯烈扯不上任何關係。既沒能讓誰屈服,也沒能奪取到什麼。他從困境中活了下來,僅此而已。
但韋伯還是很高興,並以此爲榮。在那種時候,那種情況下能得到那種出乎意料的結果。箇中的寶貴之處,只有韋伯才能體會。不管在旁人看來怎樣失態,他也沒有爲此羞愧的理由。他遵守了王的命令。見證了一切,並活了下來。
真希望受到表揚,不管是那粗大的手掌,還是那粗枝大葉,不知客氣爲何物的破鑼嗓子。這一次,已經不需要再掩飾些什麼了。他終於可以自豪地挺起胸膛,把自己的戰果向那個男人好好炫耀一番了。
但是,在這萬物俱寂的黑夜中,只有韋伯自己形影相弔。他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了。就像十幾日以前的自己一樣,現在的韋伯,又被獨自留在了這麻木而了無生趣的世界一隅。這場戰鬥只屬於他自己。雖然他獨自地闖過了難關,但卻沒有人發覺到這一點,也沒有人來表揚他。
但這一事實殘酷嗎?不,決不。論褒獎的話語,剛纔他已經得到了。世間最偉大的王已經認可了他,擢用了他,把他列爲了臣下中的一員。僅僅是把事情的先後順序顛倒過來而已。他已經連遙遠未來的褒獎都一併獲得了,只要用盡餘生,取得與褒獎相稱的勳功就可以了。
是的。那個時候,正因爲有了那句話,他已經不再孤獨了。理解到這一點的瞬間,他作爲一介少年的歲月結束了。然後他第一次知道,淚水有時候,是可以在與屈辱和後悔無緣的情況下奪眶而出的。
此刻,在空無一人的大橋上,韋伯·維爾維特俯視着漆黑的河面,任淚水打溼了自己的臉頰。那是滾燙而清涼的男兒的淚水。
“喂,小子,醒醒!”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韋伯呆愣在原地,回過神來想要再次尋找聲音的主人,但是,寂靜的黑暗中只有自己。
“是幻覺嗎……好累啊……”韋伯望着無星的天空喃喃自語。
“啪!”突然韋伯額頭一痛,熟悉的力道讓韋伯淚水直流。
“啪!啪!啪!”又是連續三下,韋伯終於確認了王沒有死,王就在旁邊,只是自己看不到他。
“我的王,你在哪……啊!”王之連環巴掌毫無預兆的打在了韋伯的臉上,差點沒有把他打蒙圈,“我知道了,這應該是幻覺,要趕緊掙脫出去,不然就麻煩了。”
“喝啊!”韋伯閉上眼鼓動全身魔力在體內暴動,再次睜開時就看到一張大臉已經湊了過來。
“你要……唔……”韋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此時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被強吻了,我的初吻沒了。
“呀,小Master你醒了啊。”當Rider鬆開韋伯時看到那一張懵逼臉愉快的笑了起來。
“你都幹了什麼啊!”韋伯咆哮對着Rider着。
“人工呼吸啊。”Rider突然被咆哮一臉茫然看着韋伯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我看書上就這樣寫的啊,當人休克昏迷過去的時候就要用人工呼吸救他。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作爲英靈你人工呼吸有個毛線用啊!自己去查緊急治療的知識啊,混蛋!”韋伯化身咆哮帝將Rider吼的一愣一愣的。
“總之,下次不要做這種蠢事了。”韋伯冷靜了下來,“還有……我回來了,王。”
“啊,歡迎回來。”Rider對於韋伯突然稱呼自己爲王詫異了一下,不過身爲征服王的他還是笑着迴應了韋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