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未遠川的怪事,表面上歸因於由工業廢水引起的化學反應所產生的有毒氣體,這個報道暫時可以掩人耳目。巡邏的宣傳車也在不斷地呼籲:吸入毒氣可以使人產生幻覺,沿岸的居民請速去醫院緊急就診。當然,可以進行夜間診斷的所有醫院已經混入了掌握暗示洗腦術的魔術師及代行者,他們正在緊張地待命。這樣應該可以消滅絕大多數的目擊證言,可是這並不能消滅流言的源頭。
剛剛辦好從中東的武器商人那裡購買兩架F15戰鬥機的手續,這是時鐘塔從中聯繫的結果。雖然是二手的C型機,可是這種緊要關頭實在無暇顧及這些。臨時畫上了日本國旗的兩架F15今天晚上就會運送到築城的空軍基地,剩下的只是利用機會交換有差異的零件,然後組裝成J型戰鬥機。日本自衛隊這個組織,關於預算簡直是處於如坐鍼氈的狀態。戰鬥機一架就超過一百億日元,現在發生了一次就損失兩架戰鬥機的醜聞,無論如何都想湮滅這個事實吧。今後只有以準備好的代替機爲誘餌進行交涉,讓自衛隊也承擔毀滅證據的責任。
等到持續不斷的電話應酬終於告一段落,可以暫時休息一下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可是璃正立刻想起了在禮拜堂等候的客人,一邊嘆息一邊拉過椅子,重新開始工作,繼續履行自己作爲監督者的職責。
“實在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今天晚上實在是有些忙。”璃正的聲音寒者無法掩飾的疲憊,從昏暗的信徒席上傳來有些造作的笑聲。
“那也沒辦法啊。您有急事嘛。”伴隨着那笑聲,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吱呀吱呀的輪椅車輪摩擦的金屬聲,從黑暗中出現的身影仍然保持着坐姿。憔悴得簡直判若兩人,就連站着走路都無法做到的身影竟然是昔日赫赫有名的神童凱奈斯·艾盧美羅伊。瞭解他昔日情形的人誰會想到他竟然會淪落到這種境地呢?可是他雙眸裡隱含着可以稱之爲執念的強大意志力,讓人可以依稀看出曾經的天才魔術師那倔強偏執的性格。凱奈斯雖然承受了幾乎無法再重振雄風的肉體上的巨大創傷,可是通過艾盧美羅伊家族的人脈,與住在日本的人偶師進行交易,以一筆數目驚人的謝禮作爲交換,好歹保住了雙手的技能,好不容易纔獲得了在輪椅的活動範圍內自由活動的能力,嵌有厚厚石膏的右手小指現在也具有了痛感。
“神父殿下,關於我的申請,到底做什麼樣的判斷啊?”和臉上的殷勤笑容相反,凱奈斯的聲音裡甚至含有一半恐嚇的意味。那些吸毒者在藥效斷絕表現出症狀之前,向人索要毒品時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吧。璃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這個曾經的魔術神童的臉,他的臉上表現出掩飾不住的偏執與錯亂。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絕對不是璃正所期望的,可是盟約畢竟是盟約。先把在暗地裡和遠阪結盟的想法放在一邊,爲了聖堂教會的體面也必須言出必行。
“確實,在討伐Caster的戰鬥中,Servant-Lancer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這點在負責監督人員的報告中也得到了證實。”
“這麼說來毫無疑問我具有獲得一枚令咒的資格了?”
“話雖如此……”璃正神父皺起眉頭,好像覺得不可思議似的瞥了一眼凱奈斯。“當然,按照承諾必須給予Lancer的Master以相應的獎勵……凱奈斯先生,你說我可以把您看作Master嗎?”
凱奈斯的雙眸一瞬間顯現出憎惡的神色,可是立刻便恢復到謹慎得如紳士般的風度。“關於和Lancer的契約,我採取和未婚妻索拉共同承擔的形式來締結。我絕對沒有自命爲Master的打算,我和索拉兩人是一個Master。”
“可是現在,無論是魔力的供給還是令咒的管理不是都由索拉小姐一人擔當麼?”凱奈斯咬牙切齒而笑的神情實在是很難解釋爲殷勤的微笑。“出於戰略上的考慮,現在暫時把令咒交給索拉保管。可是和Lancer契約的主導權還是在我的手裡,如果您懷疑的話可以直接向Lancer求證。而且最爲重要的,在交給教會的申請書上的簽字,只有我一個人。”
璃正神父嘆了一口氣。即使在這點上刨根問底、吹毛求疵,也沒有任何意義。璃正之所以頭疼的真正根源,是必須把令咒分給時臣以外的Master這種出乎意料的事態。此時即使不願意把令咒追加給凱奈斯,最後也不得不把難以割捨的令咒交給他的未婚妻。即使插手阿其波盧德陣營內部的糾紛,對於璃正神父來說也沒有任何的好處。
“好吧。我承認您作爲Master的資格。來吧,凱奈斯閣下,請伸出手來。”璃正用純熟的手法在凱奈斯伸出的右手上畫出隱秘的痕跡,把右手手腕上所積蓄令咒的其中一枚轉刻到凱奈斯的手上。甚至沒有任何疼痛,整個過程幾分鐘就結束了。“那麼請繼續作爲Master進行榮耀的戰爭吧。”
“那是當然。”凱奈斯含着滿面的笑容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了藏在輪椅座位裡的手槍,瞄準了已經轉過身去的神父。乾澀的槍聲打破了作爲神之殿堂的沉靜。凱奈斯根本不屑再看一眼頹然倒下的老神父,入迷地凝視着可在右手手背上的聖痕圖案。事到如今才只有一枚,比起保持着令咒沒有任何損耗的競爭對手,已經處於劣勢了。而且Saber和Rider的Master已經獲得了新的令咒,這些情況絕對不容忽視。
監督者被暗殺肯定會引起一陣轟動,可是在這次的聖盃戰爭中,喜歡使用手槍這種小道具的魔術師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別人,首先被列爲嫌疑人的就會是艾因茲貝倫所僱用的那隻骯髒的老鼠。凱奈斯無法抑制喉嚨深處涌上來的得意的笑,他沉浸於再次獲得Master資格的狂喜之中。對於暗殺監督者這個使羅德·艾盧美羅伊的尊嚴和驕傲掃地的行爲,根本沒有任何自責的念頭。
剛一踏入禮拜堂,綺禮就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氣息——微弱的血腥氣,以及殘存的更加稀薄的硝煙味,肯定有人在這個神之殿堂裡做出了無法原諒的惡行。雖然沒有感受到任何危險的氣息,可綺禮還是很謹慎地走進去,穿過信徒席,來到祭壇的時候,發現了倒在旁邊的人影。
“父親大人!”衝口而出的呼喊虛弱無力。作爲代行者訓練有素、富有敏銳觀察裡的眼睛在發現璃正神父身影的同時,注意到了穿過後背的彈孔和地板上的一灘血跡。綺禮在精神完全麻木的狀態下仔細檢查父親的屍體,把右手的袖子挽上去,檢查父親管理的令咒個數。不出所料,少了一枚。璃正把自己管理的令咒的其中一枚交給某個人,大概隨後又被這個人殺害了。在討伐Caster的過程中立功的其中一個Master,不滿於把功勞與其他共同戰鬥的人分享,所以才犯下如此罪行,根本無須推斷就可以猜出事情的始末。
可是即使是魔術師,也無法從死去的老神父手裡奪走其擁有的所有令咒。有監督保管的令咒受聖言所保護,如果沒有本人的許可,是不可能通過魔術來搶奪的。唯一知道秘密聖言的璃正神父已經死了,從以前聖盃戰爭保存到現在的令咒已經無法在發揮效用了。
不對,璃正神父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嗎?綺禮擡起父親的右手,發現指尖上有不自然的血跡。好像是擦傷的痕跡。璃正神父在彌留之際,把手指浸在血泊中,肯定在某處留下了蛛絲馬跡。
既然明白了這點,很容易就找到了血字。地板上,紅黑色筆跡所寫的遺言是“jn424”。如果是沒有基督信仰的人,也許會認爲這是意義不明的暗號。可是對於繼承了璃正虔誠信仰的綺禮來說,這個暗號的意思很明顯——聖書福音4·24。綺禮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保存在記憶裡的那些神聖文字。
“神即聖靈。因此我等崇尚神靈,都必須以靈魂和真理進行叩拜——”
好像與之呼應似的,已經冰冷的璃正神父的右手腕上,所有的令咒一起發出淡淡的光輝。伴隨着一陣鈍痛,令咒一個個地轉移到了綺禮的手上。綺禮無言地注視着令咒的光芒,毫無疑問那時父親交託給兒子的信任。璃正神父相信第一個發現自己屍體的肯定是兒子,所以才用血寫下只有從事聖職之人才能明白的暗號。把管理令咒、守護聖盃、引導聖盃戰爭走向正確道路作爲這些監督者的重要職責都託付給了兒子。他確信兒子是可以承擔這些責任的人,一直到臨死對此都沒有任何懷疑。
“——!”突然感到從臉頰上滴下的眼淚,綺禮愕然地用手按住臉。在父親的屍體和遺志前落淚,作爲人這是理所當然的。儘管如此,綺禮那時簡直就像差點落入地獄的深淵一般,陷入了恐懼與混亂之中。必須直面這一切——內心有個威嚴的聲音在告誡自己。現在內心所涌上來的感情,言峰綺禮,你必須理解這一切、必須承認這一切。那是因爲——眼淚。
最後一次流下眼淚是什麼時候的事呢?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時三年前。用手掬捧流下的眼淚,那個女人曾這樣說過:“你愛着我。”
心中自我掩飾的本能在頑強地阻攔回憶,不能回頭,不能自我反省。那天所流的眼淚,那個時候所懷抱的感情必須拋進忘卻的深淵。自己曾經領悟的答案,曾經費盡周折領悟的真理。如果是因爲沒有直視這一切而採取迴避的方式,才使自己保持現有的狀態的話。又一次流下的眼淚,完全無法理解。與那時相同的感情呼喚着被封印起來的感悟,渴求理解。可是根本不管這些理性的警告,記憶從封印的空隙中源源不斷地溢出來。這次別離距自己期望的結果相去甚遠——那個時候,是這樣想的。在病弱的女人臨終的枕邊,綺禮不是醒悟到了自己意志所渴求的東西嗎——“怎麼這樣。反正都要死的話,我想用自己的手來殺掉”他悲傷的並非女人之死,而是一點也無法享受女人的死亡,這個缺憾而已。
在深深地愛着言峰綺禮並信賴他這一點上,父親,還有這個女人也是有共同之處的。在徹底誤解綺禮這個人的本性上也是共同的,正因爲如此,綺禮在三年間一直都在心底這樣祈求在父親臨死之前,讓他品嚐一次人間至極的喜悅……
“……主……主生人育人在世立功膺主預備之真福。我今爲已亡煉獄衆靈在世侍奉真主信從聖教……”每天都要誦讀的熟悉的禱文一瞬間從嘴裡冒出來,這也許是一種自我防衛的本能吧。通過這樣回到聖職者的本分上來,緊緊地約束住插件就分崩離析的心靈。“就像我饒恕仇人一樣饒恕我等的罪惡吧……請不要給我以誘惑。把我等從罪惡當中解救出來……阿門。”
把不斷從臉頰流下的眼淚中那具有詛咒之力的事實,封印到忘卻的彼岸。綺禮爲父親的冥福祈禱,在胸前下了一個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