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歌

房間裡那根蠟燭還點着,發出昏黃的光,影影綽綽。

南宮陌回到桌前坐下,把佩劍放在手邊,有些憂心忡忡地分析眼前這樣奇怪的情況——很顯然山腳下的這個扶風寨是遭遇了可怕的殺戮,居然沒有一個人倖存。那麼……山上的試劍山莊呢?是不是同樣也遭遇了不測?

葉天徵那傢伙死活拖着、不肯完成婚約,難道是因爲天籟早就……

那樣不祥的猜測讓他出了一身冷汗。那個瞬間他有些沮喪地吐了口氣,終於承認自己還是很想念那個兇霸霸的丫頭的——這門婚事被一拖再拖,自己對外表露出一點都不着急的樣子,其實心裡早就恨不得把葉天徵揪出來打一頓,逼問他爲什麼遲遲不肯把妹妹嫁過來。

但畢竟少年成名後,他心氣越來越高,輕易不肯低頭,哪裡能拉下面子。

父親也是知道兒子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氣,此次纔會逼令他一定要前去試劍山莊面對面向葉天徵問個清楚吧?卻不料,一來就見到了如此詭異的情形。

蠟燭快要燃盡了,宛如紅色的眼淚一樣流了下來。南宮陌在榻上睡下,剛除下外袍,就看到手腕上那個傷疤,愣了一下。揉着經過力戰而有些發疼的手腕,神思恍惚之間,眼前閃現出少年時在羅浮山上的歲月——

南宮家和羅浮葉家是世交,他自小就經常和長輩一起來羅浮山拜訪老莊主,漸漸也就和葉家的兩兄妹熟了。葉夫人在生下女兒不久就亡故了,而葉莊主全副精力都用在武林事務上,葉二小姐天籟生下來除了哥哥就沒有人再管教她。

那丫頭精力旺盛、驕橫霸道得很,經常藉着“學武功”的名義對天徵和自己拳打腳踢。葉天徵比妹妹大了六歲,性格溫良穩重,母親死前曾要這個懂事的哥哥照顧小妹,他從小兄代母職,將葉天籟照顧得無微不至,在習武上當然是逆來順受,捱了打還要誇“天籟進步好快”;而南宮陌那時候少年氣盛,從來不肯讓人,罵她“臭葉子,爛葉子”,次次天籟打他他就非要打回去,兩人廝打成一團,經常鬧得不可開交。

後來父親南宮言其入主鼎劍閣,成爲中原武林的盟主,便和試劍山莊老莊主定下了親事。

那一年他十六歲,葉家二小姐天籟十二歲,而葉家大公子十八歲。

婚事定下的那一日可不得了。他尚在爲此鬱悶不已,就見那個小丫頭衝了過來,一言不發就動手打人。因爲心裡也窩火,他一點不客氣地還手了,輕而易舉地扭住了天籟的手,也是恨恨:“你叫什麼?我纔要叫呢!——你以爲我願意娶個老婆回來天天打架啊?”

十二歲的女孩子愣了愣,雖然還不明白娶妻的意義,卻扁了扁嘴大哭起來:“我纔不要嫁給你!我要嫁給哥哥——爹壞死了,要把我從家裡趕出去!我要嫁給哥哥!”

“呃?”十六歲的少年提着孩子,本來也是滿心怒氣,聽得那樣的話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擡起頭就看到了追出來準備拉開暴怒妹妹的少莊主,不由得臉莫名一熱。

聽得那樣的話,葉天徵也愣在那邊苦笑。小丫頭玉簫也跟着追了出來、站在少莊主身後,忍不住掩着嘴笑。葉家這個剛買進來的丫頭只不過比天籟大一歲,但因爲出身貧寒,頗經歷了一番困苦,已經比天籟不知懂事多少。葉莊主憐她孤苦,又見她平日裡言語伶俐,辦事得體,就叫她跟着少莊主打點山莊日常事務。

然而此刻聽得二小姐的話,玉簫畢竟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卻也忍不住調皮,一邊走過來,一邊卻眨眨眼睛:“小姐,別鬧了,未來姑爺看了多不好。”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剛見了哥哥而稍微安靜一些的葉天籟更加暴跳起來,又罵又抓,南宮陌費了好大力氣纔不讓她踢到自己。

“天籟脾氣不好,你以後還是要多擔待一些。”雖然是童年的好友,此刻轉眼成了姻親,葉天徵卻是第一次鄭重地對那個飛揚不羈的十六歲少年叮囑。南宮陌臉上一紅,看着手底下如同一條泥鰍一樣不停蹦跳想掙脫的葉天籟,發現女孩掙得臉紅紅的,居然很是好看。

那樣一分心,葉天籟就掙脫了他的手,忽然撲上去惡狠狠咬了他一口。

“啊呀!”他痛得捧着手腕叫了起來,怒極,順手就想去揪葉天籟的頭髮。然而耳邊風動、卻是葉天徵立刻出手架住了他的手,他一愣回頭,看着好友。試劍山莊少莊主依然溫雅,但眼神卻是凝重的:“天籟是個好孩子,以後你不許欺負她。”

“什麼?你搞錯沒有,現在是誰在欺負誰啊?”那一口咬得狠,南宮陌只覺得手腕上都要斷了——若是真的傷到了筋脈,以後這隻手不能練劍,那豈不就是廢了?越想越氣惱,他衝口罵:“我纔不要她!”

“我纔不要你呢!我要嫁給哥哥!”一口命中,孩子猶如一條魚般溜了出去,跑到玉簫身邊,回頭瞪了那個自小欺負她的少年一眼,惡狠狠做了個鬼臉,“哼!”

“好啊!”南宮陌氣極反笑,捂着手腕橫肘搗了葉天徵一下,“喏,你看,你這個妹妹我消受不起,還是自己留着吧。”

“還好,沒傷到筋脈。”葉天徵不似他這般說笑,拉過好友的手看了一下,淡淡道,“雖然現在時日尚早,但你也要學着怎樣制住那丫頭,不然以後兩人天天打架也不是個事兒。”

“我纔不要嫁給他!”女孩兒柳眉倒豎,發怒,然後蹭過來拉着兄長的袖子,撒嬌,“我要嫁就嫁給哥哥!哥哥最好了……這樣我就能留在山莊裡陪着爹和娘了。爹爹說,如果我要嫁人,他要花很多錢的——這樣連錢都省了呢。”

孩子那樣認真的打算,聽得兩人目瞪口呆。南宮陌捂着手腕看着這個毛丫頭,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天籟啊,”葉天徵苦笑着俯下身摸着妹妹的頭,“胡說什麼,你終歸要嫁人的。南宮哥哥其實是個好人呢,他一定會對你好的。”

“我纔不嫁給別人!別人都沒哥哥對我好!”葉天籟牛脾氣又上來了,怒。

“就算天籟不嫁,哥哥也要娶妻的啊。”葉天徵的脾氣一如既往的好,抱起了孩子,微笑“你看,再過幾年你及笄了,哥哥連抱你都不方便了呢——你如果不找到一個好的夫家,哥哥怎麼放心呢?”

“哥哥……要娶妻麼?”後面的話彷彿都沒聽見,孩子扯着兄長的衣襟,“娶妻——就是說要和她呆在一起,不要天籟了是不是?難道有別的女孩子,比天籟更漂亮更討人歡喜麼?”

“更漂亮不見得,比你更省心是一定了的。”沒好氣地,南宮陌包好了手腕回了一句,“呵,哥哥再好也是嫂子的——你以爲天徵可以一世陪你啊?”

然而這一次這個小霸王沒有如同往常那樣跳起來打他,葉天籟低着頭,似乎有些發楞,安安靜靜。葉天徵舒了口氣,以爲她終於乖了,正準備將她交給侍女玉簫去照管,低頭之間卻看見懷裡娃娃般可愛的女孩眼裡含着淚水,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忽然間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不許不許不許!哥哥不許要嫂子!不許把我嫁出去!”

“啊啊,天籟不哭了,當然天籟最漂亮最可愛。”葉天徵自小就疼愛這個妹妹,連忙哄,“哥哥不要嫂子了,一世陪你好不好?”

“嗯……可不許賴!”葉天籟終於破涕爲笑,伸出小手抱住了哥哥的脖子,回頭勝利般地瞪了一邊的南宮陌一眼,哼了一聲,“我要哥哥,纔不要嫁給你!”

淚珠還掛在睫毛上,女孩的臉上卻綻開了蓓蕾般的笑容。

“不嫁就不嫁,誰希罕?”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嘴,轉身走開。然而走了幾步就忍不住回身看一眼,葉天籟已經被玉簫連紅帶勸地帶着往回走了——他站在走廊上,看着那個女孩兒的背影,忽然就有些發呆。

他知道這一次以後、恐怕很難再看見她了……雖然是武林人,但南宮世家和羅浮葉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女孩從訂了婚到出閨前,是不能再拋頭露面的。

那丫頭……如果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吧?

轉身的時候,一個念頭忽然在心裡跳出,讓他不自禁的暗自歡喜。

“那丫頭……如今是不是長成了美人呢?脾氣也該好點了吧?”荒村的孤燈下,南宮陌枕劍而眠,腦子裡卻翻涌着十年前的往事,想起明日就要上羅浮山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驀然,一個念頭跳出他腦海,讓他驚得坐了起來——

“啊,老是拖着拖着,莫非是因爲那個丫頭除了哥哥還是不肯嫁別人?”

他在半夜裡坐起,忍不住苦笑起來:“呃……不可能。十年裡那丫頭腦子總會長進一些吧?”忽然爲自己這樣的心神不定感到沮喪,他有些恨自己不爭氣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翻身重新躺下。

“噠”,寂靜中,房間某處陡然傳來輕輕一聲響,在深夜時候比白日更爲清晰。這一次南宮陌準確地聽出了聲音傳來的方位,想也不想、立刻抽劍向着旁邊的壁櫥內刺去!

噗的一聲,滅魂劍沒入了朽木,壁櫥裡傳來沉悶的一聲響,有什麼東西轟然失去了平衡,壓得櫥門整扇向外倒下。木屑紛飛中南宮陌立刻點足跳回到了桌邊,藉着奄奄一息的殘燈,看着壁櫥裡爬出來的東西——又是一個慘白的殭屍。

那一劍在殭屍身上刺出一個透明的窟窿,血如同從破裂的皮囊裡傾瀉般流了出來,滿地都是。血泊中那個殭屍倒地抽搐,掙扎着,一寸一寸地爬過來,灰白色的眼球往上翻着,緊緊盯着他,喉嚨裡發出咳咳的聲音。

南宮陌看着那個詭異的殭屍拖着一身的血爬過來,只覺全身發冷。在那隻慘白的手抓住自己足踝前、一腳踢在殭屍太陽穴上,因爲緊張用力過猛,竟一下子將那顆頭顱從腐爛的身體上踢飛出去。

“咕咚”一聲,人頭在牆壁上濺出一朵血紅色的花,滾落在地。屍身抽搐了幾下,也不再動彈。

南宮陌長長出了口氣,不自禁地一陣噁心。看着地上那個沒有了頭的屍體,心中的疑惑卻更加濃了:已經見到了兩個同樣的“殭屍”,但是每一個似乎都僵硬而笨拙、沒有太大的傷害力。在被他驚動之前,似乎那些殭屍都是安靜地呆着,沒有主動傷害人的打算。

但這些殭屍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南疆奇奇怪怪的事情很多,桃花瘴,苗人的巫術,幻花宮的司花女史,拜月教的鬼降……這些東西他行走江湖之時早有耳聞。然而卻從未聽說過有眼前這樣的行屍走肉。或者,這裡是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瘟疫?

他盯着牆上那一灘血跡出神,心裡卻已經閃電般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然而等眼神凝聚的剎那,他忽然不自禁地脫口低呼——花!

牆壁上,在方纔人頭濺上去的那灘血裡,居然又快速地開出了一朵鮮紅色的花!抽芽,長葉,開花於一瞬之間,快得讓人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太奇怪的花……和後院到叢生着的紅色野花一模一樣。

南宮陌心知蹊蹺,不敢去觸碰那已經結出花籽的奇異植物,想了想,弦月葉默不作聲地滑落到手心,微微一揚,薄薄的彎刃向着那脆弱的花莖割了過去。

“叮!”那個瞬間,花籽忽然裂開,一個細小尖利的東西彈了出來、打在弦月葉上。那樣細微的東西,居然能將他發出的飛刀打得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弦月葉呼嘯着轉入空氣,他卻在同時拔劍,立刻急封面前空門——又是一聲“叮”的劇響,手腕被震得發疼,黑暗中,有什麼細微的東西再度被他攔截住,轉了個頭,沒入黑暗。

那個不是花籽……那個東西絕對不是花籽。在後院那個殭屍的頸部血肉裡,蠕動着的也是同樣的東西:那是有生命、會自己活動的事物,有着奇特而強大的力量。

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藏在這個黑暗的空寨裡!

南宮陌盯着牆上那朵枯萎了的花,心中陡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彷彿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悄然降臨了,濃重的邪異氣息撲面而來。

“噠噠噠”,一連串的敲擊聲,從各處傳出,不徐不緩,彷彿房子內外面有無數人用指節敲擊着這座房子的牆壁。

南宮陌不敢再呆在這個空房內,乾脆拿起了褡褳,提着鳴動不已的滅魂劍跳了出去。

跳出去的剎那他倒抽了一口冷氣:都是人!

這個白日裡還是空無一人的寨子,半夜裡居然滿街悄無聲息地遊蕩着面色慘白的人。這些殭屍一樣的人不知是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個個表情呆滯,眼球灰白,手腳僵硬,四處走動,似乎在茫無目的地尋找着什麼。

他跳出去的時候,撞到了窗下一個正遊蕩到這裡的人。

那個“人”面無表情地用灰白色的眼球看了他一眼,在南宮陌準備拔出滅魂劍之前,他卻徑自轉過了頭,不再理睬,自顧自從窗口探身而入,彷彿伸手去抓什麼東西。

南宮陌不想驚動這些奇怪的殭屍,按劍悄然退開,沿着牆角走着,眼角掃視着這些滿街遊蕩的慘白怪物——這麼多忽然冒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人?還是鬼?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半夜遊街麼?

最後一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他回過頭,看見方纔那個探身入室的傢伙已經出來了,手裡扯着那株長在牆上的奇異的花,塊莖已經被塞入了嘴巴,不停地嚼着,似乎極爲享受。南宮陌詫異地看着這個吃花的怪物,忽然看到隨着他咀嚼的動作,他脖子上一個細小的洞裡面,似乎有什麼在騰騰地翻滾着,幾乎要頂破皮膚。

是那個尖利而細小的東西!就是方纔在黑暗中兩度襲擊自己的莫名生物!

南宮陌忍住了噁心和恐懼,沿着牆踉蹌後退,看到滿寨子面色慘白的人都四處遊蕩着,尋覓那種叢生的紅色花朵,連着泥土挖起來,塞到嘴裡津津有味地嚼。

他注意到了每個人的頸部,都有同樣的傷口,裡面蠕動着同樣的詭異東西。

到底是什麼……就是因爲那個東西,才讓這些變成那樣?

在他尚未想出答案的瞬間,夜風裡忽然傳來了悽楚的笛聲,很奇怪的笛音,沒有曲調,卻彷彿有人幽咽地在空寨的某處哭泣,嚶嚶小孩子般的腔調——那樣的詭異而熟悉,讓南宮陌剎那間居然忘了身處何處,神思陡然渙散。

笛聲傳來的剎那,所有殭屍的動作都是一頓。無數雙灰白的眼球滾動着,最後都投注在這個闖入空寨的年輕中原人身上,喉頭髮出奇怪的咳咳聲,彷彿應合着那個笛聲——然後不約而同地、無數雙慘白的手陡然伸出、向着那個出神的年輕人身上抓了過去。

第六章 兄妹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一章 荒村第七章 真像第八章 地獄火第三章 試劍山莊第八章 地獄火第八章 地獄火第五章 馴羊第三章 試劍山莊第七章 真像第八章 地獄火第十章 怨憎會下第七章 真像第六章 兄妹第五章 馴羊第七章 真像第五章 馴羊第五章 馴羊第八章 地獄火第五章 馴羊第五章 馴羊第五章 馴羊第七章 真像第三章 試劍山莊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二章 夜歌第三章 試劍山莊第二章 夜歌第六章 兄妹第四章 血嬰第七章 真像第十章 怨憎會下第一章 荒村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五章 馴羊第八章 地獄火第八章 地獄火第三章 試劍山莊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五章 馴羊第二章 夜歌第四章 血嬰第一章 荒村第七章 真像第四章 血嬰第三章 試劍山莊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十章 怨憎會下第五章 馴羊第八章 地獄火第八章 地獄火第七章 真像第六章 兄妹第四章 血嬰第四章 血嬰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七章 真像第四章 血嬰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八章 地獄火第三章 試劍山莊第六章 兄妹第三章 試劍山莊第四章 血嬰第七章 真像第十章 怨憎會下第九章 怨憎會上第五章 馴羊第一章 荒村第十章 怨憎會下第六章 兄妹第一章 荒村第一章 荒村第五章 馴羊第十章 怨憎會下第二章 夜歌第八章 地獄火第七章 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