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四十八幕月色

距離滿月之夜, 只剩下最後一日了。

即使有備而來,即使掩飾得再好,衆人臉上都無可避免露出心事重重的樣子。畢竟滿月之夜降臨, 當契約之鎖打開, 他們都將失去引以爲傲的魔法。

一天一夜看似短暫, 但着實, 太過漫長。

魔法, 到底是維繫維塞迦思的靈氣源泉,還是扼殺希望的罪魁禍首,一切都未嘗得知。

蘇喬玩把着一團火光, 思緒卻分散開來。眼角瞄到指間的澄海之晶,纔將魔法火光收回, 朝陽光張開五指, 戒環更顯透徹。

魔王一早便又離開去整訓魔族騎兵了, 今夜兩族騎兵們便會鎮守在外,當滿月升空, 契約打開之時,露霧森林的結界便會消失,即時騎兵們便能進入露霧森林作防守。

冥想了一朝,傍晚時分蘇喬從聖樹邊站起,猶豫着, 終於向西嵐所處的木屋走去。

木屋門外, 少女的手擡起, 又放下。如此反覆起落好, 終於輕嘆一聲, 看來,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如果想進來, 何必猶豫。”

中氣不足的聲音從屋內傳出,蘇喬微微一愣,隨即凝神推開了門。

貓人一族,即使手腳經絡被斷,但是聽覺還是異於常人的靈敏呢。

視線對上牀榻上的西嵐,蘇喬原本想關心的“你覺得好些了麼”到了脣邊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滿意了嗎?”

那語氣聽上去,就像個賭氣的孩子,眉頭擰在一起,原本想定要心平氣和相處的意識已經被她拋到九霄雲外。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咋回事,怎麼說都是他捨身救她,但一見他病怏怏的樣子,她心彷彿有一團小火苗,氣不打一處來。

大概,在她心底深處,一直都把他當作是朋友吧。

雖然互有堤防,但相處起來是那麼真實。西嵐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其實心底善良。而卻因爲她,落得如此下場,自己還曾故意對他惡言相向,雖說是爲了他們兩人好,可到底是讓她心中鬱郁。

西嵐看着少女一副不爽,卻又在乎得要死的模樣,心情卻是很好的。經過了治療以及一夜的休息,精神也好了不少,他對蘇喬的話沒有半點不悅,“我身體好多了,就是有點餓。”

言下之意是:他餓了,想吃她做的料理。

沒想到西嵐恢復得那麼快,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蘇喬眉角跳了跳,但心中已然放心許多,嘴上依舊不饒人,“吃那麼多,小心下牀以後變成肥貓。”

“有你天天這麼氣人的,估計也胖不到哪去——因爲吃不下。”西嵐稍稍眯眼。

蘇喬沒好氣,嘴上卻見鬆動,“等你好了,我就勉爲其難的親自下廚,做給你吃。”

西嵐微笑,“好的。”

一時之間,屋中又迴歸冷清。

蘇喬站在簾邊,屋內的窗子敞開,有溫和的風吹來,捲起她柔順的黑髮,拂過少女略顯沉靜的臉頰。

須臾,她微微動了動脣,“今夜凌晨,契約之鎖便開啓了。”

語畢,又是一陣沉長。

“有些話,我……一直沒機會對你說,所以我過來了。”少女吸一口氣,“過了今夜,可能就來不及了。”她的語氣間隱隱落寞。

西嵐心中一痛,知道她的“來不及”已有所指,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眼安慰的字句。畢竟……除非佐萊死了,否則,明日的一戰,無可避免。

“你還記得我‘賞’你的那幾枚索朗麼?”少女明眸望向他,聲音不重,卻勾起了無限的回憶,“其中有一個我施了幻術,那便是你的徽章。”

她嘴邊浮起狡黠的笑容,“騙到你了吧,竟然還跑來威脅我,那個時候徽章明明已經回到你身邊了。”

西嵐無奈地說,“被小赤揍完以後,我就發現了。”

“嘿,你活該,誰讓你欺負我。”少女說得理所當然。

“你還拔過我鬍鬚……”說起這個,西嵐就心有憤憤。

“怎麼,第一次被拔?”蘇喬笑眯眯地問他。

“……哼。”

蘇喬見他似乎臉上一紅,轉過頭去不說話了。這表情,怎麼像是她在欺負小媳婦一樣?腦後三滴汗,蘇喬不自然地咳了聲,轉頭望向窗外,才發現天色漸暗,彩霞滿天。

“時間差不多了。”她低聲道,低眸望向他,眸光微動,“西嵐,謝謝你。”

謝謝他,爲她所做的一切。無論是以哪種身份或情感,她的感動,真心誠意。

西嵐反倒有些不習慣了,望着她,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一回小赤會來將你送去藥香鎮,這裡不安全。等事情都結束了,一定會讓你嚐嚐我親手做的料理。”蘇喬朝他一笑,後脣角微斂,神情帶着一絲動容,還有艱澀,“在那天之前……請保重。”

心中生出一陣不安,似乎眼前靈動的少女此役後便不再歸來。大概,這一場戰爭,她連自己有多少把握,都未能得知吧。他跟了佐萊德茵那麼久,自知他不簡單,但那人深藏不露,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這一次的陰謀,看起來,也不似眼前的那麼簡單。

所有的擔憂到了嘴上,只化作一句提醒與承諾,“我會的。”西嵐說,“你也要……萬事小心。”

千萬要,好好保重。

因爲她說過,她要讓他,站起來。

只要有她在,他便一定不負她所望。

黑眸有光一閃而過,快得彷彿是錯覺。蘇喬對他又最後留下一笑,轉身離開,腳步是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倉促。

西嵐的目光望着她離開的方向,目光凝滯。

可是如果有一日,她不在……

心臟猛然收縮,他痛苦地閉起眼眸,強迫自己忘記。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

滿月當空,鋪散開天地間的光華,深情地籠罩着聖樹,銀色的枝葉閃爍,仿若最璀璨的星辰,今夜卻略顯清冷。

漫長的夜,纔剛剛開始。

少女一身白裳,月華下絕美的黑眸熠熠生輝,墨發垂落至腰際,她走得並不快,卻每一步都如此堅定,直到視線落在滿月聖樹下,那羣等待她已有些時候的人身上。

每個人神情各異,但眼底是不約而同的信任。心中淌過暖流,蘇喬眨了眨眼睛,對他們俏皮的一笑,月光下頗爲靈動。

娑羅王與祭斯大人朝精靈族長老略微頷首,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小喬,與聖樹契約的時機到了。”達多滾長老望向天際,一輪滿月碩大明亮,隨後他從懷中取出最後一枚能量,“將靈之晶石融入後,四朵花瓣晶石的能量便聚爲一體,以此能量開啓契約之鎖,便將獲得滿月女神的守護魔法。”

蘇喬點了點頭,伸手接過靈之晶石,指尖輕觸。

這,便是精靈族魔法源泉的能量,與聖樹密切相關,聖樹和維塞迦思又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似乎一切都有了盡頭。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麼。

“小喬。”沉穩的低音在耳邊響起,蘇喬擡眸,不慎墜入那深邃的魅惑中。魔王緩緩彎下腰去,以極爲霸道的姿態擡起少女的下顎,於衆人的見證下在她脣上印上一吻,脣齒相接,眷戀不捨。

“噩夢將會散去。”他的聲音帶着特殊的魔力,伴着夜空的靜謐,“我護你一世不離。”

語罷,復又吻上她的眉眼,帶着誓言的堅定。蘇喬睫毛輕顫,那股不知名的悸動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約好了噢。”她笑言。

因爲,她只能和他死在一起。

因爲,不知何時,她已和他緊緊的栓在一起。

命運千絲萬縷地糾纏。

心神不離,煉獄同去,海角相隨,但願此生不悔。

這一份情感,是前世的她,從未奢望過的撼人心魂。

當置於掌心中的靈之晶石緩緩升起,全身的血液都似乎開始呼喚。

指尖凝聚魔法,從掌心化開來,呼喚着靈之晶石歸宿於她的靈魂。

咒語緩緩從她脣間滑出,滿月之下魔法的力量增加數倍,蘇喬只覺得渾身發燙,有一股絮流在體內翻涌,竟像是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血、靈、光、黯。

四股能量聚爲一體,滿月的光華就在剎那間釋放,夜空亮如白晝。

靜謐之中,彷彿能聽到來自四野的吶喊,花草樹木,蟲鳥飛星,所有底層的生命體都爲之召喚,發出強烈的共鳴。

萬物生機,萬衆歸一,相融相契,最原始,也是最強大的力量,讓大地亦爲之一顫!

滿月女神再世的靈魂,一切爲之臣服。

少女的身體陷入眩光之中,緩緩騰空而起。

蘇喬只覺得胸腔之中的能量讓她熱血沸騰,也讓她心如平靜。

似遠古而來的歌謠,唱響了世紀變遷的歷程,穿透了時光,那聲音飄蕩在四周,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幻化無常。

而那咒語般綿延不絕的詠唱,似乎是從她脣間發出,又似乎只有她聽得見,只有哪些被召喚的生靈會陷入其中。

待少女升至樹心的位置,彷彿演練了千百遍的動作,她雙眸明澈,緩緩張開雙手,將體內的絮流全數引出,在身前凝結成一個巨大的光,那光的形狀模棱兩可,像是嬌嫩的花瓣,又像是開啓契約的鑰匙。

風,就在這個時候大了起來!

像是御風的魔法,吹散夜幕的雲霧,拂過枝頭的樹葉,捲過人們的衣袂,最後團團繞在少女與聖樹的周邊,畔着歌謠,漸漸形成另一抹強而有力的屏障。

時間彷彿過去了很久很久,少女的身影一動不動,她微微合起眸,那模樣彷彿在用心凝聽風中的咒語,姣好的面安靜得像一湖淺彎,若她一笑,水定會泛起圈圈漣漪。

少女睫眸輕顫,她倏地睜開眼來!

她尋到了。

歌謠便是契約的咒語,風是開啓契約的鑰匙。

兩者合一,成屏成障,無形中凝成守護的能量,它們由始至終地守護着滿月聖樹,只待這一天的到來,等候御靈者魔法召喚。

於是,滿月聖樹也開始了變化,樹心中央幻化開一個鎖。少女掌前的魔法絮流終於成型,花瓣狀的鑰匙與那鎖契合得沒有一點縫隙,天造地設。

少女雙手緩緩畫着圈,鑰匙隨着她的動作而轉動,周身的風捲得愈來愈快,歌謠震耳欲聾,

感受到身體的震撼,黑眸深處彷彿要透出光來,手腕一轉,將最後的鎖完全解開,魔法的鑰匙驟然消失,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變大的鎖孔流瀉出來,直直撞入少女的身體!

長髮在風中舞得凌亂,可她的身體卻沒有顫動絲毫!

這是她在用體內的血靈光黯作爲交換,與聖樹契約,承接着滿月女神的祝願,守護魔法的能量。

額間的花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用守護魔法鑄成的魔杖。

“那是……滿月之杖。”精靈族長老碧色的眼睛深如浩海,他望着那傳聞中的滿月之杖,聲音略含激動。

少女五指張開,堅定有力的握住身前那半人高的滿月之杖,瞬間守護的力量傾注全身,從這一刻開始她與此杖同生同滅!

幻世之輪的使命,終於來到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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