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幕月色

這時無垠沙漠中閃現了一抹彷彿守候已久的身影, 那瘦長的影子身手敏捷,飛躍的步伐快得叫人看不清楚。本就輕盈無比的步伐踩在沙中毫不費力,雙臂一伸, 準確無誤地將半空墜落的少女接住, 衝力讓他不受控制地退後了幾步, 但已緊緊將少女納在了懷中。

“接住你了……”那人低聲喃道。

隨後他毫無遲疑地朝距離城鎮最近的方向飛奔, 炎炎沙漠中只留下了一串銀色的光點……

蘇喬的意識漸漸回籠, 體內那股可怕的能量徹底爆發與自然抗衡之後,逆天的後遺症導致她現下連一點能連絮流都感覺不到。

在顛簸蘇喬吃力地將眼睛支撐開,夜色朦朧中, 她見到冷冽的銀色面具。

爲什麼會是他?他爲什麼會在那?爲什麼會救自己……

一連串的問題讓疲累的她頭疼欲裂,最後只無力的問, 聲音虛弱飄渺, “去……哪……”

黑夜中專注於奔馳的西嵐聞聲一愣, 步伐緩了下來,隔着面具低頭看向少女, 見她臉色慘白眉頭蹙起的難受模樣,他只覺得心中的巨石暫時放下。

感謝……她醒來了。

可一時之間,他卻找不到應該用什麼方式去對待她。

在意?冷漠?憐惜?放棄?

都不是……

西嵐收回目光,手臂的力量卻不曾放鬆。他朝着一個方向急馳而去,步伐儘量的平穩。他說:“安全的地方。”

他要帶她去安全的地方, 至少是他們人獸族不會侵犯的地方……她不是魔族一類, 那幫天殺的沙漠之魍居然相逼至此。若他來得再遲些……

思緒猛地一頓, 他忽然不敢再往下想。

無論她是誰, 她隨口胡扯的人族也好, 還是傳說中那勞什子御靈者也好,他都不想看見她受傷。數月前那一夜, 他取回了徽章,卻失去了“曾經的朋友”。可他仍然不後悔,讓她對自己失望,這麼做能讓他們之間不再有牽扯,圖拉蒂也就不會再找上她了……被娑羅王揍後傷逝養了很久,但他沒料到,那些傷口,都不如她轉身離去的那種漠然來得窒息。

養傷期間他到處打探她的消息,終於在治也鎮見到她,卻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摸樣,又是該死的圖拉蒂!後又聽聞她遇險,那一瞬間的燃眉之急與擔心竟讓他萌生出永遠守護她的想法,她不過是個無情無義說變就變的小沒良心,真是太可笑了!

可是內心深處早已埋下的種子他卻不忍心挖掉,寧願讓它生根發芽,狠狠地纏住心臟,那個最痛的位置。

戴上面具,以爲冷漠的僞裝可以使他更坦然,卻讓自己更明白,他在乎她。她貪嘴無賴,卻堅強勇敢,放棄或擁有不是他的選擇,而是她的。

思緒隨着奔馳的速度被風聲吹亂,他不禁低下頭看懷中的少女,只見她雙眸闔起,又昏睡了過去……

西嵐所謂“安全的地方”其實便是他的四口肉餐館,事情的巧合總是來得突然,德茵家族的貴公子佐萊•德茵攜着幾名守衛,於餐館前將西嵐與少女帶上了金箔鑲邊嵌着家族徽章的馬車。

十幾分鍾後一行人順利進入德茵家族的宅邸,佐萊將昏迷中的客人安排在一處環境優美適合修養的房間,西嵐將着昏迷中的少女放置在牀榻上,德茵家族私人醫生便上前診斷。見多識廣的老醫生奇怪地發現少女除了少許皮外傷,並沒有別的受傷跡象,體內更沒有任何能量絮流。於是少女的昏迷只能解釋爲疲累過度,而一旁的西嵐由始至終沉默不語。

隨後西嵐找來女僕爲少女淨身換衣,而戴着銀色面具的男子徹夜守在門外半步未離。

這晚月色悽悽,那雙豎瞳天生是夜幕中的一盞幽燈。單薄的軀體並沒有削弱西嵐堅韌的毅力,他如同騎士般守着沉睡中的美人。然而,美人等待的並不是王子或者騎士,而是遠方魔王的,強勢歸來。

蘇喬隔日便醒來了,雖然睡在軟枕暖被上,陌生感卻讓她無法安穩。隨後很快的瞭解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似乎還不錯。德茵家族宅邸的主人,佐萊少爺似乎因盛魂杯丟失一事對她心存愧疚,吃住皆安排妥當,只是接下來蘇喬再沒接收醫生的診療。因爲體內爆發的能量經過短暫的消失,漸漸地又重回體內。蘇喬猜測,這就如同一下子將錢袋裡的索琅都花掉,再想填滿錢袋那便是時間的問題了。而她還不想自己的身份被發現。

她醒來時還見到了西嵐,兩人一時之間無言以對,最終西嵐離開才結束了尷尬的氣氛。之後她因體虛在牀榻上又渡過了兩日,米卡則是每日來探望,帶一堆好吃的慰問品,興奮地和她扯話題,直到她面露疲色才斂了聲告辭。而這個少年對她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蘇喬實在不想有更多的牽扯。

魔王怎麼樣了,小赤和瑞拉安全抵達了麼,南茵和小雪的病情呢?她現在與他們完全斷開了聯繫,寐悼也會很擔心她吧……

入住德茵宅邸的第四天午後,佐萊頗有閒心地邀請蘇喬喝下午茶,只是蘇喬從頭到尾都有些漫不經心,又或許說她的心思根本沒放在享受下午茶時光上。

“佐萊,其實那天夜裡你並不是恰巧遇到西嵐,才邀請我入住德茵宅邸的吧?”蘇喬捧着清淡的茉莉花茶,將心中的想法說得非常直白。

午後的陽光稍有些刺眼,透過上好檀木鏤空的桌椅,斑駁的碎影撒在石面上。而一些光線打在佐萊溫文氣質的側臉上,竟是柔和了許多。

他品嚐了一口香茶,道:“沒錯哦,我是特意去迎接你的。”

蘇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既然西嵐是他的屬下,那麼對屬下的行蹤瞭如指掌也不是那麼難以解釋的行徑。不過……

“迎接我?”

“藉此表達我的歉意。”佐萊看向蘇喬,溫和的語氣中夾着一絲無奈。

蘇喬猜想,或許佐萊的意思是指有關盛魂杯的事。

“聽說你在去幽密海的途中受了傷?上次我在藥香鎮遇到米卡了。”蘇喬問着,眼角偷偷觀察着佐萊的神情。

“說起來真是慚愧,抱歉因盛魂杯丟失的關係給你們添麻煩了。”佐萊沒有忘記自己的失誤,“這件事竟成爲了人獸族與魔族戰爭爆發的導火線,可惜我幫不上忙。蘇小姐若沒要緊的事,不妨留在德茵宅邸好好養傷。現在除了我這德茵宅邸尚且守衛森嚴,唯賽迦思四處都不安全。”

蘇喬略沉吟,不可置否。“你知道盛魂杯的去向嗎?”

佐萊仔細回想了下,終是搖了搖頭,“和我交手的人皆面罩黑布,身上也沒有任何記號,遇刺以後一直在追查,也沒什麼結果。”他無可奈何的嘆,“德茵家族那麼多年來惹到的仇家不是少數,只怪當時我太疏忽,爲了低調去幽密海走一遭,以至於一人被困。”

蘇喬奇怪的“咦”了一聲,“那個時候西嵐不是也在嗎?”

“我擔心阿蒂會再去騷擾蘇小姐,就讓西嵐去醫館看了,畢竟治也鎮是獵人機構的地盤。”佐萊簡單的解釋了當時的情況,轉而聲音略有起伏,“不過我倒沒想到,除了米卡之外,蘇小姐與西嵐的情誼也那麼深。”

蘇喬被最後幾個加重的字眼被茶水嗆到,她輕咳幾下,“只是經常去他的餐館吃東西罷了。”她隨便敷衍了去,心下想的是另一件事。

西嵐去過醫館?可在西嵐來之前,她已經被灼汀前來抱走了……

隱隱察覺,西嵐應該是對她的身份也有懷疑的,或許他早已知道自己是御靈者了。在沙漠中的戰鬥他看到了嗎?而且他爲什麼會出現得那麼及時?

不過,他並沒有把當時人去樓空的情況告知佐萊,這又是不是代表,西嵐可以信任呢?當初……真的是她錯怪西嵐嗎?

一連串的問題轟得她腦袋嗡嗡作響,有些事她也不想再去深究,誰對誰錯早已成爲歷史。只是她已經無法再敞開心面對西嵐了,亦或者說……她從來沒對他敞開過真心。或許從西嵐悄無聲息出現在小巷中又匆匆閃離的那一刻,蘇喬對這個不速之客就已經有了需要防備的意志。

有時候第一眼的對視,便能註定了許多結局。

佐萊不疾不徐的享用着精緻的下午茶,見少女在一旁安靜思索着什麼,有些出神。貴族風範使他並沒有立刻打斷少女的沉思,而是緩緩品嚐着壺中的茉莉花茶,待飲盡他才輕輕放下茶杯,細微的聲響將蘇喬從沉思中拉出來。

“蘇小姐若沒事,與我四處走走如何?”佐萊用帕子擦了擦脣部,極爲紳士的提出邀請。

蘇喬爽快地點頭,恰好她還有事情需要問佐萊,這次誤打誤撞入住德茵宅邸,不可謂不巧。她跟在佐萊左側稍後的位置,悄悄瞄他一眼,隨即目光落在前方,似不經意地搭話:

“德茵家族名聲顯赫,歷史悠長,我曾聽說在很久以前有關德茵家族丟失血之晶石一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一直都挺好奇的,借這個機會求證一下真假,希望沒有給你帶來不愉快。”

聞言,佐萊的眸中精光一閃即逝,他微微一笑,似渾不在意,“那是當初祖宗的失誤,人生在世誰沒污點,而且當年奪血之晶石之人魔力強如洪水猛獸,不單隻血之晶石被盜,我德茵家族更是死傷慘重。事情過去那麼久了,它成爲了德茵家族的戒訓,而不是枷鎖。”

對方說得句句在理,蘇喬見他面色如常,並沒有因爲這個話題多半分喜怒,於是她繼續試探:“難道你不想知道血之晶石的下落嗎?”

“當然,那麼多年以來祖祖輩輩從未放棄過尋找血之晶石,我費盡心思那麼多年,始終沒尋到血之晶石的半點消息。當年偷盜的精靈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不知道身在何方,還是已經壽盡永眠。”說着,佐萊領着蘇喬來到宅邸大廳,兩旁的守衛爲他們拉開了大門,他走進去繼續說道,“唯一的線索,便是從天而降的無名神物。”

“從天而降?神物?”蘇喬眨了眨黑眸,不知所云。

“在血之晶石被盜走後的幾天,有光塊從天而降,砸在宅邸的屋頂上,被祖先奉爲神物收藏着。神物觸感冰涼堅硬,我從未在唯賽迦思任何地方見過,彷彿來自其它地方,並不屬於唯賽迦思。經過那麼多年的研究,我覺得這神物並不完整,上面有奇怪的圖案,無論請了多少專業的預言家來,都無法得知上面的意思……”

觸感冰涼堅硬,並不完整,來自它方?理所當然地成爲了尋找血之晶石的線索?

蘇喬立馬捕捉到這幾個關鍵字,直覺告訴她一種微小的可能性,足矣讓她興奮得連指尖都在顫抖,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可聲音還是略顯急促,“那個神物在哪?!”

佐萊站定在一處,他轉頭看了少女一眼,棕眸閃爍,然後下巴朝前方擡了擡,不發一言。

蘇喬順着方向望去,偌大主廳的西側牆壁上鑲嵌着一片不規則的硬塊,大小几乎填滿了整個牆,材質和顏色並沒有因爲歷史而風化或蛻變,仍然保持着富有光澤的冰冷雪白,上有幾個不屬於唯賽迦思文字的圖騰,這一切讓蘇喬幾乎要大叫出來!

這……!這哪是什麼神物!這明明就是造火箭用的金屬陶瓷殘骸,唯賽迦思星球還沒有發現這種材質,怪不得將它當成神物收藏起來了。這根本就是和她來自同一個星球的東西,更巧的是,這是當年她乘坐的那一艘。殘骸上映着的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圖騰,而是最爲熟悉的母語。上留有兩個半字,放在一起念爲——

“探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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