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
佛堂鎮通往田地的道路上隨處可見扛着鋤頭和鐮刀的農民,種稻谷的到了收穫的季節,準備種小麥的也開始滅茬整地,有勤快的老農已經挑着成筐的肥料往地裡運,晨風吹過帶起一股臭味,薰得路人紛紛避讓,小孩子捏着鼻子滿臉嫌棄。
別人都是從鎮子裡往外走,有一個人反向而行,後面還拖着個平板車,中間黑乎乎的不知道馱着什麼玩意兒,當走近一些看清貨物,沒有一個人不震驚,不錯愕的。
好大一頭黑野豬!
瞧那體型足有三四百斤,這要撞到人的身上,一下能去半條命。
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拖着平板車的少年看面相也就十五六歲。
“小夥子,這頭野豬……是你打死的?”一個戴草帽扛釘耙的中年男子問他。
林躍說道:“我在山裡撿的,發現它的時候已經死了。”
撿的?
這話還是挺有說服力的,別說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即便是有經驗的獵人,碰到這樣的大塊頭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既然是撿的,那就存在野豬受傷瀕死,只消從後面補一刀就能得手的情況,還是比較合乎邏輯的。
“這麼大一頭野豬,乖乖,得賣多少錢啊。”
“嘴饞了吧。”
“他運氣真好,要不咱們改天也去山裡碰碰運氣。”
“得了吧,你哪次進山不是弄一身傷回來,值錢的東西沒找到,還搭上一筆醫藥費。”
“他還是個孩子啊,怎麼看不到大人。”
“大人應該在後面吧。”
“……”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這件事,羨慕的有,震驚的有,好奇的也有,然而因爲情況特殊,並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將心比心,誰會放任一個半大小子進山打獵呢,肯定有大人在的,可能在後面處理別的事情耽誤了。
“大叔,我問一下。”這時林躍攔住一名清瘦男子:“佛堂鎮是不是有生豬收購點?”
“沒錯,你順着這條路走到底,然後往右拐,東邊有個影壁,路南掛着招牌的大院就是。”
“謝謝啊。”
林躍拉着平板車繼續往前走。
“哎,你等等。”
“怎麼了?”林躍停住腳步,回頭反問。
“你問收生豬的事,是不是打算把這頭野豬賣掉?”
這沒啥好隱瞞的,林躍點點頭:“沒錯。”
清瘦男子一臉惋惜地道:“那你來晚了,昨天他們掛出告示,說不收了。”
“不收了?爲什麼?”
“不知道,告示上沒有寫原因,就說不收了。”
“好的,多謝告知。”
林躍從山腳下的村子裡偷了一輛平板車,不就是爲了光明正大地把野豬拉到鎮上賣掉嗎?現在清瘦男子告訴他商家不收生豬了,那不是白費力氣了?
認真地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把野豬拉過去碰碰運氣,這可不是尋常家豬,屬於難得的山間野味,萬一商家看到後改變主意呢。
他繼續拉着平板車往前走。
清瘦男子見他堅持,也只能搖搖頭,把這件事拋在腦後,繼續今天的耕作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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軲轆,軲轆……
平板車碾過青石板路,偶遇不平會顛簸兩下,帶着野豬不斷震顫,幾個小孩兒好奇地聚在車尾,用樹枝捅捅豬屁股,眼見沒有動靜,膽子跟着壯了不少,便追着車子拿手去摸。
林躍沒有在意街頭組隊納鞋底的中年女人們的議論和小孩子的追逐,拉着平板車來到生豬收購點,果然看到清瘦男子口中的告示。
內容很簡單,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即日起暫停收購生豬。
林躍沒有多做停留,拉着平板車進了大院,一股血腥味撲面而至,南邊角落還能看到黑紫色的斑塊,想來旁邊的屋子就是用來屠宰、加工生豬的作坊。
“你找誰?”
一個圍着防水圍裙足蹬膠鞋的男子走出來。
林躍把平板車放下,回頭看看扒着門框看熱鬧的小孩子,如實答道:“我是來賣豬的。”
李金澤愣了一下,因爲林躍就是個少年,他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還以爲是來屠宰場找人的。
“賣豬?你沒看門口貼的告示嗎?最近一段時間不收生豬了。”
“我能問問原因嗎?記得半個月前你們鎮上的人還去我們那兒收生豬呢。”
“你哪兒的?”
“我陳家村的。”
“陳家村的?”李金澤稍作思考說道:“就是火車站附近那個陳家村?”
“沒錯,就是那個在縣城邊的陳家村。”
他一說火車站,林躍便想到電視劇裡駱玉珠帶貨坐火車被陳金水領人查處的情節,要說爲什麼陳家村人心思活,有商業頭腦,背靠火車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那個年代,交通帶來的可不僅僅是便利,還有商機與文化、思潮,有資源的情況下人們纔會想着利用資源。
這時李金澤偏頭打量平板車一眼,表情變了。
他以爲少年拉來的就是普通人家養的家豬,沒想到不是。
“這是……一頭野豬?”
“對,野豬。”
李金澤心裡直呼好傢伙,眼前這頭野豬足有300多斤,他是怎麼弄死的?
“你打的?”
“不是,跟我叔叔在山裡撿的。”
“撿的?”李金澤拍拍豬屁股,檢查一下小腹的傷口,死了也就半天吧,作爲職業屠夫,他當然有能力估算一頭死豬的死亡時間,而且這腹部的傷像是箭傷,關鍵是這年頭使用弓箭的獵戶,已經不多了……
“對,發現它的時候就這樣了”
“你叔叔呢?”
林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着謊話:“轉運野豬的時候崴了腳,在山下等我呢。”
李金澤又問:“這頭野豬真不是你殺的?”
“你看我像是鬥得過野豬的人嗎?”
李金澤覺得問這個問題的自己像個傻叉,眼前的少年有股蠻力不假,可要說憑一己之力殺死300多斤重的野豬,這事兒絕無可能,就算他的叔叔是經驗豐富的獵人,也不太可能帶着孩子挑戰這麼危險的野獸。
“喂,我是來賣豬的,不是來給你當賊盤問的,我說了那麼多,你還沒有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呢。”
李金澤有點不好意思,嘆了口氣說道:“生豬收購站其實是鎮屬肉製品廠的產業,平時收到的生豬屠宰加工後,一部分肉銷往縣裡,一部分肉留下來加工成滷製品,前腿和後腿拿來醃製火腿,要說這醃製火腿的劉師傅,那手藝,找遍整個縣,不對,應該說找遍整個金華都沒他更專業的,就說這火腿發酵一段時間,他拿根針一捅,再放到鼻子前面一聞,就能區分出火腿的好壞……”
林躍面露不耐,打斷他的發言:“我猜平時一定沒幾個人願意跟你聊天吧,說重點。”
李金澤尷尬一笑,帶着油光的手搔搔頭皮:“佛堂鎮的火腿是整個義烏包括東陽賣的最好的,但是這兩天縣裡下文件了,說市裡的國營廠不允許我們再用金華火腿的名號銷售火腿,所以今年的計劃全打亂了,廠長正爲這事兒傷腦筋,保險起見,也讓收購點暫停收購生豬。”
他這麼一說林躍明白了,還想起電視劇裡一個細節。
邱英傑跟謝縣長彙報國營紡織廠來電詢問能不能賣布頭的時候,謝縣長就在爲國營肉聯廠不許佛堂鎮農民賣金華火腿的事大發雷霆。
“我想……我有辦法幫你們解決這個難題。”
“你說什麼?”李金澤以爲自己聽錯了:“你有辦法?”
“沒錯,我有辦法。”
這次李金澤聽清楚了,但是他不信啊,廠長副廠長一堆人都想不出好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他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能搞定國營肉聯廠?
“怎麼?不相信?”林躍說道:“你要知道,我們有共同的利益,你們的鎮辦企業能經營下去,我來賣生豬纔能有一個好價格,如果賣給國營廠,得損失不少錢,所以在這件事上我沒有道理騙你。”
李金澤聽說一臉狐疑地看着他,突然發現這種說話方式,這份從容,還有邏輯性,根本不是一個十五六歲少年該有的。
這小子究竟什麼來歷?
林躍沒有給他更多發問的機會:“走吧,帶我去見你們廠長。”
李金澤沉吟片刻,最終傾向妥協,因爲他覺得少年說得對,萬一這小子真有辦法呢?死馬當活馬醫吧。
“走,我帶你去。”
倆人離開生豬收購點,朝着北面的大衚衕走去。
“我叫李金澤,你呢,你叫什麼?”
“陳江河。”
“……”
十分鐘後,李金澤帶着林躍來到鎮政府旁邊的院子裡,左手邊就是佛堂鎮肉製品廠廠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