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面的阿爾格爾斯森林,早就被漫天大雪染得潔白無瑕。
即使洞內篝火從未間斷過,也依然被冰雪封堵了大半個洞口。
好在山洞頂上的岩石並未完全癒合在一起,那些細小的縫隙如同房屋的煙囪一樣不斷將燃燒的煙塵排出洞外。
多日以來對方向感信心滿滿的文泰,帶領宇文曼在迷宮一樣的森林徹夜徘徊。
偶爾讓他們感覺找對了方向,可是下一個轉彎後又迷失在高大的針葉林下。
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像猴子一樣安眠於樹杈上,或者蝸居在藤蔓搭建的“帳篷”裡。隨着天氣越來越冷,連綿不斷的大雪讓他們只能退守在如今的山洞中。
在這遙遠的雪原裡,宇文曼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這個山洞。
阿爾格爾斯的冰天雪地讓他們陷入了兩難之地——這個山洞因爲燃燒的篝火而溫暖,可是每天僅靠那點大雪降臨前收集的食物度日,他們是無論如何也熬不過這個冬季的。
只是盲目闖入雪地,在這片荒涼的世界找到出路,幾乎就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幻想。
何況這片原始森林中還有無數的野獸,正飢腸轆轆地尋找可口的美餐。
文泰坐在洞口望了望混沌的天空,又看了看身上微薄的單衣,一時間五味雜陳。
按本來的計劃,如今兩人早應該在霧萊城過着平常人家的生活了,誰料到竟遭遇這種陰錯陽差的結果。
山洞裡剩餘的木柴也不多了,必須在火焰熄滅前再撿一些回來。
好在外面遍地都是枯枝爛葉,只是他必須刨開那層厚厚的積雪。
降雪後,這裡的白天變得非常短暫,每天都是漫長的黑夜陪伴着他們度過嚴寒。
文泰知道就算等到太陽升到最高處,也不過是掛在低矮的樹枝上,根本給不了他多少溫暖。
他強迫着自己離開溫暖的火焰,扒開洞口的積雪出去收集木材和一切能吃的食物。
那張熊皮在宇文曼的巧手下,用魚刺做針、藤蔓做線,製成了一件無比暖和的真皮大衣。
可惜大衣只有一件,文泰當仁不讓的裹在了熟睡中的宇文曼身上。
“真冷啊!”
文泰拍打着胳膊想讓自己感覺熱乎一點,可是夾雜着雪花呼嘯而過的寒風依然讓他情不自禁的說出了口。
雖然按時間來算現在只能是初冬,可是阿爾格爾斯森林太靠北方了,這片陸地早已是白雪皚皚。
山洞裡還有一點乾糧和一小塊硬的匕首都削不動的醃肉,那還是發現巨熊那天在不遠處的死人身上找到的,這些食物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揮霍。
這樣的鬼天氣,別說是小動物,恐怕能吃的野草都很難找到半根。
文泰雖然這麼想着,可他還是得努力去尋找,盡人事聽天命吧。
又是一陣寒風冷得他差點跳了起來,他把雙手放在嘴邊哈了一口氣想溫暖一下凍僵的雙手。
突然寒風戛然而止,還來不及等他回頭,一種毛茸茸的溫暖就將他包圍在了中間。
文泰剛一回頭,就看見一個柔軟的身體正挨着他後背,頓時氣血上涌讓整個冬天都憑空消失了。
“曼兒?!你...你怎麼出來了!”
“你怎麼可以瞞着,趁我睡着的時候出來找食物。你身上就穿着一件單衣,好歹把熊皮披上啊!萬一...”宇文曼正怒氣衝衝地說了一半,卻驚呼起來“阿泰,你生病了,鼻子都凍紅了!”
文泰何止是鼻子,他的臉頰耳朵都紅了,而且一直延伸到脖子根直到衣領擋住的地方去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樣。
宇文曼由於一心急着追上文泰,匆忙裹上熊皮就出了洞口。
當她急着給文泰也蓋上熊皮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兩個只有一件單衣相隔的身體親密的貼在了一起,而凌亂的衣裳將大片春光顯示在文泰眼裡。
文泰趕緊挪開視線仰頭深吸一口冷空氣,讓自己膨脹的血脈稍微冷卻一點。
他往後靠了靠,讓自己儘量不與她身體互相接觸,然後整理好混亂的思維。
“曼兒...我好着呢...謝謝你!”
宇文曼這才發現文泰並無大礙,剛纔純粹是自己心急讓兩人貼的太近了。
她趕緊避開文泰明顯起了反應的身體,好在熊皮夠大,輕輕鬆鬆的就能包裹住兩人來抵禦侵蝕的寒風。
只是這時的她也滿臉通紅,好在文泰比她高了半截腦袋,她可以把頭藏在熊皮裡面單純跟着文泰的步伐前進就好。
“這雪真大!”
宇文曼從熊皮上因受傷而留下的一塊破口處看着外面,她嘗試換個話題免得兩人一路無語。
“是啊,大夏的疆域還沒有哪裡會堆積如此多的雪!”文泰也贊同地說。
說到落雪,宇文曼突然有些亢奮的說“邑城也下過一次大雪,地上的積雪幾乎蓋住了腳背,那次還有父王在身邊陪我。”
說到這裡她聲音突然轉入低沉“可是你們當時都不在邑城,不久之後我也被送到了伏龍城...”
話題變換太快,面對前一秒還是興奮,下一秒突然就轉爲失落的宇文曼,文泰一時之間既不知道如何接話。
漫天紛飛的雪瓣讓兩人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腳下被踩的吱呀作響的積雪。
白色的世界如此吝嗇,兩人走了很久也沒能找到一丁點可以當做食物的東西。
文泰捧起一團雪拍掉了上面的雜質,放入嘴裡緩解升起的飢渴感。
宇文曼一雙大眼睛擔憂地看着他“阿泰,雪不能吃的!”
“宮裡的雪確實不能吃...”文泰突然被逗笑了,他又捧了一團白雪,處理乾淨後遞到宇文曼面前“你嚐嚐,外面的雪是可以吃的。”
她將信將疑的捏了一小塊慢慢的放在嘴裡,雪淡淡的,什麼味道都沒有,只有一股鑽心的冰冷,幾乎凍住了她的內臟。
很快,一陣熱流涌向了全身,這種感覺很是不可思議。
“我突然覺得不是那麼冷了?!”
宇文曼不知道如何描述她現在的感受。
文泰想用科學的方法和她解釋,可是自己也想不出其中的道理,只好簡單的說“就是這樣的。”
宇文曼熱情似火的看着文泰,文泰也用溫柔的目光回望着她。
兩人在雪地上一陣郎情妾意,搞得烏雲實在看不下去,它拋棄散落一地的雪花拔腿逃走了。
“哇,真美啊!”宇文曼驚歎起來。
光芒從萬丈高空灑落下來,在積雪的撞擊下四處崩飛。
白色的天,白色的地,山川樹林都是潔白一片,就連河流也變得晶瑩剔透,宛如一條鑲嵌在白紗布上的玉腰帶,原來被稱作死亡森林的阿爾格爾斯也有着無人探究的美麗。
“這就是傳說的北國風光吧!”
宇文曼離開了溫暖的熊皮大衣,她沉浸在冬日裡,忘記了寒冷、忘記了煩惱,此時猶如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依偎在大自然的懷抱中。
幾隻小鳥也趁着天氣轉好躍上枝頭,好奇的看着地上兩個舉止奇怪的人類。
不過鳥兒很快就看膩了,自顧自的下地尋找食物,只是偶爾警惕的擡頭望上兩人一眼。
“看~樹上有隻奇怪的老鼠!”
文泰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見了一隻松鼠,正在雪後的樹杈上整理着尾巴上的毛髮。
不過這個小精靈太過小心,發覺有人在觀望它後,放棄繼續整理毛髮,一通上躥下跳後迅速消失了。
文泰將熊皮蓋住宇文曼說“那是松鼠,森林中的小精靈。”
“原來這就是松鼠啊,以前只是聽說過。”
她離開了文泰的懷抱,在雪地上盡情地翻滾嬉戲,彷彿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小孩。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這麼做了,這次終於沒有人反對我了!”
文泰一直等到她自己站起來,她的臉上還保持着興奮的表情,身上裹了不少潔白的雪。
文泰知道這雪正在她的體溫下慢慢融化,很快就會變成融水打溼她的身體。
他默默的拍掉了還黏在她身上的雪花,將熊皮大衣套住她說“我去撿點幹樹枝,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點食物,這樣穿着很不方便。”
面對厚厚的積雪,宇文曼本來想要堆一個雪人,一個她從小到大從未堆過的最大的大雪人。
然而文泰的話將她帶回了現實,他一直都在心繫着兩人的生存根本,自己卻被眼前的美景吸引而忘了初衷,這讓她非常羞愧,好在凍得發紅的臉蛋掩飾了她的尷尬。
大雪掩埋了一切可見的東西,讓人類這種靠視覺尋找食物的生物顯得更加困難。
宇文曼用撿來的樹枝攪動了好幾處地面,連一顆野草都沒能看見,只有被死死壓在大雪下,已經捂得發黑的腐葉。
之前逃走的松鼠又回到了樹上,依然在遠處警惕的看着兩人。
宇文曼最先發現跟隨他們的松鼠,她說着“阿泰快看,剛纔那隻松鼠又回來了!”
文泰看了過去,那斑紋和個頭應該沒錯。
然而一道閃電擊中了他的大腦,他立刻意識到他們很可能進入了這隻小動物的藏食區,松鼠是因爲護食才大着膽子監視他們。
他掏出匕首砍下一些枯枝抱上就走,宇文曼則撿起文泰從新加工過的長矛,只是變形的鋼製矛頭已被替換成了被打磨過的鋒利石頭。
一根藤蔓緊緊的固定住了石頭,雖然威力大不如前,但是正確使用的話還是可以刺傷野獸。
“曼兒,我們回去吧,外面太冷不宜久留。”
“好的,阿泰!”
兩人才走了沒多久,文泰突然拍着頭表示忘記了拿回匕首,緊接着就放下手上的木柴要回去尋找。
可是保暖的熊皮只有這麼一張,宇文曼本來要和他一起返回,卻被文泰找出各種藉口阻止了。
宇文曼知道文泰不讓她跟過去自然有他的理由,於是她提醒他快去快回後,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文泰的匕首其實就在身上,他返回的真正目地正是那隻遠遠跟隨的松鼠。
他知道松鼠一路警惕的跟隨,一定是他們誤入了它藏食的地點。
現在兩人走遠後,松鼠很可能會查看自己的食物。
雖然松鼠個頭小,但是它們會儲備大量的食物過冬。
如果文泰能得到這些吃的,至少可以緩解一下兩人捉襟見肘的食物。
其實文泰並非有意說出謊言,可是他知道宇文曼如果看見的話一定不忍心,而且兩人的動靜太大也很容易驚動松鼠而功虧於潰。
等到文泰再次回到溫暖的熊皮後,宇文曼滿心擔憂的抱怨他離開的太久。
當她看見文泰兜着的一大堆堅果後,果然堅持要還一半回去,不能讓那隻松鼠因爲他們的出現而餓死。
“阿泰!”
“嗯?”
“你說...我們能活着離開這片森林嗎?”
“一定能!”
......
“那麼離開以後我們去哪裡?”
“霧萊城。”
文泰撐起巨大的熊皮大衣,左手託着藤條結紮的木柴,右手護着宇文曼瘦弱的身軀,而宇文曼正依偎在他身邊低着頭護着懷中的堅果,目光迷茫地看着地面。
他看着她較小的臉龐,充滿希望地說“那裡幾乎聚集了天南地北的人,任何人在那裡生活都不會遭到排斥。”
“包括我們麼?”
宇文曼擡頭看向文泰,正好和他雙眼對視,隨後又覺得不好意思而繼續看向遠處。
文泰停下腳步開懷的笑了起來“是的,霧萊城不會介意多了兩個來自中原的偷渡者。”
“希望在那裡能過上平凡的生活!”
宇文曼說完將臉埋入文泰的胸口,似乎不想讓文泰看見自己緋紅的臉龐。
文泰也放下了手中的藤蔓,用雙手將宇文曼如同稀世珍寶一樣擁入懷中,慢慢靠近她的嘴脣準備完成一個被拖延得太久的親吻。
宇文曼則閉上眼睛等待着這一刻的到來,她心裡慌亂如麻,不知道一雙手是該回應他的擁抱還是就這麼任由它懸垂。
在兩人一路走來的時間裡,她早已視他爲夫君了,可是畢竟兩人還未正式成婚,這樣做會不會將來成爲他人的笑柄。
就在最後一刻,她做出了一個足以後悔很久的動作——躲開了文泰的嘴脣,這一舉動讓兩人都陷入了極爲尷尬的境地。
文泰紅着臉低着頭,如果地上有一條縫隙,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跳進去。
宇文曼難爲情的牽着他的手臂想要說點什麼,可是說什麼好呢?
告訴他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還是告訴他自己剛纔只是有些害怕?
如果文泰能再來一次,宇文曼覺得自己一定不會再躲避他的嘴脣。
啪~~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音,宇文曼衷心感激這個突發情況及時緩解了兩人尷尬的一幕。
在熊皮的阻礙下,矮小一些的宇文曼什麼也看不見。
而文泰扭頭過去,眼前的一幕讓他倒吸了一口氣,不遠處一隻雪豹正謹慎的與他四目相望。
雪豹面對巨大的熊皮,也許在判定這是一頭真正的巨熊,還是披着熊皮的奇怪動物。
它白色的毛皮與雪地融入得渾然一體,若在遠處根本無法發現它的存在,難怪被它尾隨到這麼近的距離才被察覺。
這隻年輕的雪豹腹部伴隨着呼吸起伏可以明顯看見突出的肋骨,看來它才獨立不久還沒有豐富的捕獵經驗,所以被飢餓折磨的瘦骨嶙峋。
宇文曼終於探出了頭來,一眼看清面前的野獸後嚇得差點暈了過去,懷裡的堅果散落一地。
回過神來的她立即捂住了嘴,不讓自己發出尖叫而激起雪豹的獸性。
這隻雪豹從未見過人類,蹲坐在那裡好奇的與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
然而已經將他們視爲食物的野獸還是發起了衝鋒,文泰也反手一扣將宇文曼護在身後,他在地上半蹲後用長矛對準了雪豹,一人一獸即將在雪地上展開了生死搏殺。
雪豹向着文泰風馳電掣般衝來,長矛已經鎖定了它的咽喉,只需要等待撲殺獵物的一跳,文泰就能輕易收割掉這頭野獸。
然而雪豹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就在靠近矛頭的一刻突然一個急停,緊接着如鋼鞭一樣的尾巴藉助慣性的力量擊中了長矛,被藤蔓纏繞的矛頭居然斷開後被硬生生擊飛了。
看來只能拼命了——文泰扔掉了已經沒用的斷矛掏出了懷中精良的匕首,匕首在寒冷的雪光下警告着志在必得的進攻者。
雪豹的動作敏捷的可怕,文泰還沒來得及握穩匕首就已經被撲倒在地。
這隻年輕的雪豹看起來因飢餓而虛弱的身體卻異常有力,文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的摁在了他後背擠壓出來的雪窟窿中,匕首也跟隨重力落入了積雪之中一時無法找到。
雪花隨着撲騰的野獸沿着窟窿四壁不停砸落下來,若不是他用左手努力控制住雪豹的脖子,那鋒利的獠牙恐怕早已咬破他的喉嚨了。
利爪刺入他的肩頭令他疼痛不已,他睜大雙眼也只能看見四濺的雪渣和一張血盆大口。
文泰右手盡力去摸索失落的匕首,然而在雪豹的角度看來只是徒勞而已。
嘭~~一根較爲粗壯的木頭被使勁全力的砸在了雪豹的背上,宇文曼已經脫掉了礙事的熊皮,正揮舞着文泰先前砍伐的木棍,試圖攻擊雪豹來幫助陷入被動的文泰。
雪豹將頭探出雪地看着宇文曼,剛纔穿着熊皮的她還讓它以爲是一隻體型龐大的野獸,所以纔會選擇對文泰下手,現在在它看來居然是個更佳容易得手的獵物。
既然身下的獵物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得手,於是轉而朝着宇文曼撲來。
見雪豹放棄自己,雖然文泰什麼都看不見,但是也知道一定是宇文曼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在雪豹轉移目標的一刻,文泰也摸到了丟失的匕首。
之前的搏鬥以及深厚的積雪極大減緩了雪豹的移動速度,可是面對氣勢洶洶的野獸,宇文曼依然被嚇得不由自主的尖叫了起來。
握着匕首的右手劃出一道弧線有力的插入了雪豹的肋骨,吃痛的野獸後腿條件反射般向後一腳,正好踢中了文泰的小腹。
他再次被擊倒,本來大口喘氣的他頓時無法呼吸。
他拼命調整自己的呼吸來應對接下來的攻擊,雪豹也沒有辜負他的預料再次猛撲過來。
喘過氣來的文泰終於用雙手卡住了野獸的脖子,他忍痛高喊着“曼兒你先跑,我自己能對付!”
文泰猜測宇文曼也許被嚇傻了,這時除了野獸憤怒的咆哮,他什麼也聽不見。
文泰的肩膀已經被雪豹抓破了,鮮血正侵染着衣裳,只需要半寸,雪豹就可以盡情的享受食物了。
突然雪豹停止了進攻,一聲唔咽中動作開始變得僵硬而緩慢,文泰抓準機會推開雪豹,雙手對着野獸的頭顱狠狠一擰,身下的野獸終於停止了動彈。
文泰大口喘息着擡起了頭,只見宇文曼扔掉了手上帶血的石頭,快速撲倒了他的懷裡。
宇文曼兩眼掛滿了淚痕“阿泰~你~你受傷了!”
文泰不知道她臉上掛着的是被野獸驚嚇的淚水還是看見自己傷口後難受的淚水,笑着寬慰她“皮肉傷而已,不礙事!而且...今天我們有肉吃了,管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