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費盡全力纔將一桶潲水倒入了滿是污水的河溝中,潲水濺得她滿手都是,讓她一度乾嘔不止。
她來到一處灌溉用的水渠中,努力洗去酸臭的味道。
隨後雙手在褲子上使勁搓了搓,纔在懷裡摸出一個冷饅頭乾癟癟的往肚裡咽。
今日的霈縣熱鬧非凡,官府那些衙役穿梭在大街小巷上張貼告示。
據說叛賊上官忠已被抓住,正被押解前往郊外的刑場等待縣令宣讀罪狀。
所有百姓都興高采烈的放下了手上的苦活湊上去看個究竟,女孩也隨着人流打算看看這些攪亂大家平靜生活的“壞人”是不是都長得面目猙獰。
衙役們拼盡全力推開那些看熱鬧的人,好爲囚車騰出一條足夠寬敞的路。
囚車內關着一個衣服破破爛爛的人,被鐵鏈綁在那裡一動不動讓人不知死活。
“讓開,快讓開!”
人羣嘗試着更接近囚車一點,不斷地對着裡面的囚犯指指點點或者交頭接耳。
衙役們被這些百姓的熱情擠得精疲力盡,只能通過刀鞘拍打的方式來驅趕看熱鬧的人羣。
“啊!!!”
在人羣被驅散的一瞬間,女孩趁機瞟了一眼毫無生氣的囚犯。
女孩瘋狂地抓扯自己的頭髮,尖叫的聲波擊碎了方圓數裡的房屋——當然這一切只是在她的內心深處。
女孩崩潰的情緒急得快要迸發出來,卻被現實中喜悅的人羣逼着硬生生鎖在自己軀殼裡。
上官忠身上髒得像掉進了一個充滿淤泥的泥潭一樣,完全看不出他本身的膚色。
散亂的頭髮無力的垂落下來,幾乎擋住了大半張臉。
不過即使只露出的小半張臉,女孩依然感覺到了那種熟悉。
那是一張屬於她一心等待的公子的臉,公子堅持不肯告訴她姓名的時候女孩就隱約猜到了不好的結局。
可是她還天真地幻想着,有一天他會辦完自己那些事,然後回來找她,等到她長大後做他的賢妻良母或者隨他浪跡天涯。
啪~~刀鞘打在了小雅的胳膊上,雖然疼的鑽心,但是衙役對女孩已經儘量手下留情了。
小雅無助而麻木的再次被人羣推開,矮小的她被農夫們粗壯的身影阻擋後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手中半個饅頭掉落在地不停翻滾,但是小雅並沒有將它拾起,彷彿忘了那是她今天唯一的口糧。
小雅悲傷的跟着囚車前往刑場,她想去求縣令網開一面饒公子一命,去求所有的看客們出來替公子說一句話。
但是她只是一個到處做雜活填肚子的乞丐,又有誰會聆聽一個乞丐的請求呢。
刑場上縣令抑揚頓挫的讀着上官忠的罪狀,整個刑場周邊的樓宇、山坡以及所有能看見行刑的地方都塞滿了人。
這些人平日裡爲了生活忙忙碌碌,可是今天所有人都意外地像過年一樣空閒,每個人都有說有笑地等待劊子手用大刀砍掉那個罪犯的人頭。
小雅終於找到一顆小樹爬了上去,只看見上官忠被鐵鏈綁在一根深深插入地面的木樁上,整個身體毫無動靜的掛在那裡。
“公子不會已經死了吧!”
她不願相信眼前的一切,只能雙手合十祈求老天開眼,能讓她的公子奇蹟般的被赦免罪行,或者突然出現俠客義士將他拯救於屠刀之下。
“斬!”縣令口中鏗鏘有力。
屠刀落下卻不見鮮血噴涌,只有一個頭顱離開了早已乾涸的軀體。
人羣引起了一陣騷動,所有人都滿懷遺憾的散去,不少人都在搖着頭猜測——據說犯人其實早就死了,官府只不過是做做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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霈縣郊外的刑場上,官府和人羣早已各自散去。
縣令命人用一個木匣子裝好了上官忠的人頭火速送往伏龍城,而剩下的身體則隨意丟棄任由財狼啃噬。
對於縣令來說,雖然仗不是自己打的,但他還是祈禱這顆正在腐爛的頭顱能換來豐厚的獎賞。
小雅吃力的拖着無頭屍體行走在鄉間小路,她一心想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人性泯滅的地方。
小雅想找個地方好生安葬上官忠,可是她卻發現自己連挖掘半個墳墓都做不到,又拿什麼去談安葬上官忠的事。
天就要黑了,可是她還是沒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小雅面對未知黑夜,居然因爲害怕小聲抽泣起來,她開始後悔自己一時衝動而離開霈縣。
萬一碰上野獸怎麼辦,萬一碰上壞人又怎麼辦,想到這裡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最後又累又餓的小雅在自己的恐嚇中,一屁股跌坐在了路邊。
“小姑娘,你是哪個村的?”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不像是咋們村的!”又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由於小雅完全沉侵在悲傷和恐懼之中,這使得她沒有聽見周圍的腳步聲。
突如其來的兩個男人嚇得她差點暈了過去,不知道來者是人是鬼的小雅雙手護着身體轉過頭來,藉助夕陽微弱的光線看着模糊的兩個人影。
“你別怕,我倆是附近的莊稼人,就住在前面的賴家村。”
打頭的男子穿着一身深藍色的衣服,用手指了指小路的前方,給她送來一個憨笑想打消女孩心裡的恐懼。
另一個男子衣服上打滿了補丁讓人早就看不出本身的顏色,他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不善言談的農夫,只是遠遠的看着兩人對話沒有靠過來。
穿深藍衣服的男子看着上官忠有些驚訝地說“這是誰的屍體?”
小雅猜測兩人應該不是壞蛋,於是放鬆了戒備抽泣着說“這是我的救命恩人,卻被壞人砍掉了腦袋。”
“入土爲安!既然是你的恩人,爲什麼不把他埋了。”穿深藍衣服的男子說。
“可是我挖不來墳墓,更沒有錢請人來埋葬他。”
說到這裡,小雅再也控制不住被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
“哎,老天爺啊!”
穿深藍衣服的男子也被小雅的悲傷感染了,他把穿補丁衣服的男子叫了過來,補丁男子聽見叫他後才靠了過來,接着兩人嘀咕了幾句。
“小姑娘,我們幫你埋了吧!”
“謝謝...”小雅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摸便了全身卻找不出半個銅錢,於是泄氣的說“對不起,我身上沒有一分錢。”
“小姑娘,我倆不要你錢。只不過我先把話給你說清楚了,你考慮好再回答,別到時候說我們佔你便宜。”
深藍衣服的男子頓了頓,拽過補丁男子開始給小雅介紹這個到現在還沒說過一句話的人。
“他叫賴福,今年二十有六了,家裡又窮,人也不好看,所以現在還是光棍一個。我想如今到處都是土匪山賊的,你一個弱女子在外面也不安全。不如我們幫你葬了恩人,你就留下來等年紀到了給他家續個香火。”
“......”
深藍衣服的男子見女孩不知道如何回答,怕被誤會乘人之危,只能再次解釋到“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你先在他那裡幫忙做些家務補償飯錢,如果不合意隨時可以走人。他就是個老實的莊稼漢,絕對不會強迫你,對你動手動腳的。”
等到叫賴福的男子走近,小雅纔看清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得不成樣,高高隆起的額頭和有些一大一小的眼睛,下巴寬得像一個鋤頭,若不是明顯的呼吸聲,還真以爲是見了鬼。
小雅很想一口拒絕這個男子,可是她又不能讓上官忠的屍體在這荒郊野外被野獸當做美餐,於是咬牙點了點頭。
“你快回去把你那捲破席子拿來,再到我家去拿一個火把。”
深藍衣服的男子對賴福說完後,面色凝重的看着天色。
賴福快速的向村子的方向跑去,小雅從走路的姿態看得出他心裡很高興。
深藍衣服的男子見賴福離開後對她自我介紹的說“我叫賴長貴,和他一個村長大的,也算有些年的交情了。”
他看見小雅還是保持着沉默後繼續說“他這個人一貧如洗也不完全怪他懶,有些事情你往後會知道的。雖然你在我們這些鄉下不能大富大貴,可是吃飯穿衣還是能保證的。”
小雅面對賴長貴擠出一個笑容“賣身求葬自古就有,小雅無以爲報,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抱怨。”
等到賴福拿來了東西,兩個男人將上官忠的無頭屍身拉上半山腰,開始一鋤頭一鋤頭的挖起墓穴來。
小雅不敢去看上官忠的屍體,怕自己承受不住而做些蠢事。
於是在附近收集了一些野草,爲恩人編織了一個野草製作的假頭。
當上官忠被兩個男人埋好後,小雅在墓前放上了一捧野花,然後爲恩人磕了三個響頭。
等到天空已經掛滿了繁星,小雅纔跟着賴福走向了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