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通兩州四處遊蕩的破衫軍少了很多。
剛開始,很多人以爲轟轟烈烈的破衫軍會席捲天下,結果還不到一年就偃旗息鼓了。
刁雲本來還有些擔心會遭到破衫軍襲擊。
雖然雙方暗中默認了不再互相攻伐,可是刁雲手上這麼多的財寶和這麼少的士兵,他可不敢保證破衫軍絕不眼紅。
好在沿途沒碰上什麼匪寇,碰上好幾撮孤零零的破衫軍士兵,不是對他們視而不見,就是遠遠看見後轉頭換了條道路走開了。
刁雲並不知道,由於今年災情好轉,加上官府對他們愛答不理,不少破衫軍士兵都偷偷溜回家裡種田去了。
刁雲不敢進入那些尚且屬於朝廷管控的城市,更不敢依靠那些高大的城牆保護這筆鉅額財富。
這些被鮮血浸透的財寶,是他們見不得人的秘密。
刁雲只能鋌而走險,在遠離官道的荒郊野外摸索前進。
“哎,這些村民也太狡猾了,我都好多天沒吃過熱飯了。”
士兵一邊說着,一邊希望能用雙手焐熱手中的乾糧,然後吃點帶着溫度的食物。
他已經跨越近千里的路程,從遙遠的安州穿越通州,在邑城挖出那些財寶後,又必須再次穿越通州。
只是這條漫漫長路,不經過一座城池。
沒有順喉的美酒、溫柔的姑娘,就連席地而臥都是難得的奢侈。
他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沿途的村莊,只是那些村子一個人也沒有——村民遠遠看見他們後,老早就攜家帶口逃走了。
還拿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連煮飯的柴火也沒有留下一點。
他們已經吃了很多天的乾糧,肚子裡全是冷冰冰的食物。
“那算什麼,現在要是讓我休息,我站着都能睡着。”
另一個士兵也在偷偷抱怨,他們只是沒日沒夜的趕路。
士兵以前覺得如果能腰纏萬貫,就算去死都願意。
如今夢想成真,身邊就是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錢。
然而此時此刻,他反而更渴望能在家裡陪着老婆孩子踏踏實實過幾天日子。
不過抱怨歸抱怨,這些士兵依舊得不到熱氣騰騰的食物和一場充足的睡眠。
只是不等刁雲親自交代,他們也知道這趟路程不得有任何閃失。
奕川是一個獎懲分明的將軍,他從來不會漏掉每一個士兵應該受到的獎勵,同樣也不會漏掉每一個應該有的懲罰。
刁雲感覺自己已經聽見了東欒河流過河牀,帶着來自千里之外的石頭互相撞擊的聲音。
只要能過河,基本上就走出了破衫軍的地盤。
只要到了河邊,借上幾條小船,他們就可以安全渡河,而不用再這樣提心吊膽。
他騎在馬背上眺望遠方,一直期盼着能看見那條藍色的分界線。
河流遲遲不肯現身,接應的士兵倒是提前出現了。
雙方覈對信息後,刁雲纔敢確認來者果然是奕川派來的援軍。
只是這些屬於俞緒麾下的降兵,低下的戰鬥力,讓刁雲內心無法踏實。
“俞將軍在哪裡?讓他過來對話。”
雖然刁雲依然是個都尉,但是他並沒有把俞緒這個敗軍之將放在眼裡。
奕川封俞緒爲將軍,不過是政治需要,並非他有多少本事。
不只是刁雲,整個奕家軍的士兵,都不怎麼看得起這些賣主求榮的降兵降將。
“回都尉大人,俞將軍沒有親自前來,他正在前方等待大人。”
俞緒的士兵畢恭畢敬地回答着。
(果然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刁雲心裡嘲笑着這個膽小鬼,帶着這麼多人馬,居然一步都不敢踏入通州的土地。
突然,那些士兵想來牽刁雲的馬,刁雲趕緊調整馬頭避開了。
馬背上的他驚奇的發現,那些接應的士兵正在擠壓隊伍前進的空間。
他再掃視過去,這些士兵行軍步伐參差不齊,明顯不是一支標準軍隊該有的動作。
刁雲心裡叫苦連天“不好,是破衫軍。”
刁雲二話不說,拔刀就砍倒了兩個靠近他的敵人,一邊高喊着警示手下,一邊衝出人羣脫離險境。
僞裝的破衫軍看身份暴露,毫不含糊的攻擊身邊的士兵,雙方士兵混在一起一時難解難分。
兵少將寡的刁雲無心戀戰,帶着少數騎兵頭也不回的衝出了戰場。身後那些兩條腿的士兵和如山似海的財寶,只能讓他們留在那裡任由敵人處置。
其實奕川的確安排了俞緒前來接應,可是這個酒囊飯袋卻被破衫軍打了個落荒而逃。
俞緒不但沒有派人通知刁雲,還在奕川面前搬弄是非。
說是刁雲聯合破衫軍擊敗了自己,私吞了那筆財寶。
而他丟在戰場的俘虜和屍體正好爲破衫軍利用,成功混入了刁雲的隊伍。
刁雲一路奪命狂奔,他內心無比惆悵。
本來..本來就差一步,他就能取得奕川的信任。
奕川這個人剛愎自用,敗亡是遲早的事。
奕家軍是中原一支難得的精銳之師,他只需要一步步收攏人心再除掉奕川,在這亂世自立爲王也是信手沾來之事。
只可惜...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忍辱負重,就這麼付之東流了。
跟隨他的人都心驚膽戰的問道“都尉大人是要前往安越城嗎?”
刁雲嘆息一聲“奕將軍的規矩...大家心知肚明!”
一行人陷入了絕望“那麼...事到如今該何去何從?”
“倒是有一條九死一生的路,不知你們願意把性命託付於我嗎?”
刁雲來的時候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知道失敗後回去必死無疑,可是不管是破衫軍還是正在南方打的火熱的雙方都不會接納他們。
於是,他將目光看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願與大人共進退!”衆人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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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撥石吔部落是烏蘇草原上最強盛的部落,也是最靠近長城的部落。
多少年以來,這支馬背上的民族經常向西來到長城,偷襲擄掠附近的城鎮。
拓撥石吔因爲足夠強大,所以其他部落被迫向他們臣服。
也因爲他們強大,奕川在長城多年來,首先打擊的就是拓撥石吔人。
拓撥石吔大可汗赫連支也是頗爲頭疼,在茫茫草原沒有一個可靠的朋友,向中原進發卻又無法逾越堅固的長城。
聽說手下抓了幾個中原人,還是中原的官兵。
赫連支趕緊讓兒子赫連孤塗給他帶過來,自己要好好盤問盤問這些中原人,從他們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跪下!”
赫連支的戰士用蹩腳的中原話命令俘虜向大可汗下跪。
這些中原人迫於脖子上寒光四濺的刀刃,不得不跪在地上。
但是赫連支發現一個濃眉大眼,還留着一臉絡腮鬍的軍官卻堅持不肯下跪。
一個侍衛上去就是一腳,想讓這個中原人跪下,結果給侍衛的感覺是他踢在了石頭上。
“你們這些中原人,來我們草原有什麼企圖?”赫連支對俘虜連連發問。
絡腮鬍說“我們是來給大汗送禮物的,而不是來當俘虜的!”
赫連支看見他們兩手空空卻又自稱是來送禮,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哈,那麼讓本汗先看看你們的禮物!如果真有大禮,那麼本汗必然尊你們爲貴客!”
“草原對客人的禮儀,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然後逼人下跪嗎?”絡腮鬍不以爲然。
“敢問貴客姓什名誰,來自何處?”
赫連支坐在大帳北面詢問這些人,身下座椅與自己隔了一張巨大的虎皮。
老虎雖然早就失去了生命,虎頭卻依然活靈活現,瞪着一雙充滿殺意的假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來者。
座位下方,十幾個護衛左右分爲兩排,整整齊齊站着赫連支的幾個兄弟和一些戰功顯赫的親信。
其中最年輕最驕傲的一個,就是他的兒子赫連孤塗。
絡腮鬍手心後背全是冷汗,可是他依然保持着驕傲的姿態。
現在必須放手一搏,才能爲自己爭取一條生路。
他知道拓撥石吔部落的處境,也知道拓撥石吔大可汗的野心。
他調整自己的呼吸,好讓吐出的話不帶一絲慌張與乞求“末將名叫刁雲,我們都是奕川的部下。因爲遭人迫害走投無路,特來投奔大汗,以求棲身之地。”
話音剛落,赫連支座下的兩排人紛紛拔刀出鞘,而刁雲也感覺到脖子上那兩把鋼刀貼的更緊了。
雖然刁雲慌得要死,可是心底尚存的理智告訴他一定要鎮定。
“末將這次不是來與大汗決一死戰,而是來帶大汗過長城的!”
刁雲強壯鎮定的說着。
最近中原大亂,赫連支也略有耳聞,他對跨越長城渾水摸魚的機會當然是夢寐以求。
面前這些前來投靠的中原人可以說是天賜良機,這讓赫連支暗中喜出望外。
只是他心中還保留着不信任!
中原人向來狡詐,自己曾經也中過類似的奸計,所以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這個自稱刁雲的中原人。
“那麼...這位壯士!”赫連支如蒼鷹一樣的眼光直盯着刁雲,彷彿對方只是草原上無路可逃的野兔“你又有什麼好的建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