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易逝,轉眼二十七日之期將到。這些日子,賈家那幾個管家欺主人守爐不曉得,隔一二日纔到王家走一遭兒,街坊上人人都看得見的,都傳說王舉人合賈員外交好,所以才把房借把賈員外住,賈員外燒銀子也帶着王家發財,傳得沸沸揚揚,連那陳公子文才都有些揪心,使人把鬍子墨喊來,問他。
鬍子墨笑道:“此事學生盡知,賈員外原是賃他王家的大房住。賈員外頭一爐銀母不成,問王舉人借銀子呢,王舉人拿不準來問我,後來也沒有借給他。可見從前沒有交情的。”
陳公子半信半疑,他原是聽鬍子墨把此事當笑話講過,特爲跑去賈家耍,被賈員外說動了的,因道:“那這一回煉銀母,他王家有份否?”
鬍子墨微皺眉頭,含糊道:“王舉人家那幾日當了無數的東西,連房子都送到當鋪呢。想來有份。”
陳公子咬牙切齒道:“他搶了我的女人,還合我搶銀母!”
鬍子墨倒了碗茶奉到公子跟前,笑道:“從前你怕斷了那姚氏的後路,所以那個管家還藏着不叫他出面。如今不正是時候?”
陳公子冷笑道:“我姐夫已合知府大人說好,待銀母到手,就把這件舊案翻起來,我報仇他得銀子。”
鬍子墨想到上回撞見姚家的管家,貌極兇惡,勸他道:“公子,休忘了還有姚家,姚老頭繼娶了房夫人,帶着一二百管家來呢。”
陳公子原是聽說過的。聽鬍子墨重提,忙道:“那又如何?他姚家不過是個暴發,怎比得上我陳家人頭廣。又合知府交好。”
鬍子墨原是因這位公子素有才名,偏俗務上機變不夠。所以湊到他這裡來賺幾兩銀子花用。上一回陳公子不聽他的勸,唆使着知府去李九公子煉銀母處。李九公子吃了大虧,連累的李家那幾房都吃人笑話,李九公子兩口兒存身不住避走他鄉。李家老祖宗大怒,訪得是陳公子使壞。連陳老姨奶奶都趕了回孃家。這個大靠山倒了,他們陳家也合姚家一般,偏陳公子又是不吃勸的人。鬍子墨做了一輩子清客相公,最是知機,當下不作聲,出來悄悄到姚府,打着姚滴珠使他地招牌要求見馬三娘。
馬三娘礙着姚員外的面子,出來到偏廳見他。那鬍子墨叫廳前兩排惡漢唬破了膽子,老老實實把陳文才合姚滴珠舊日糾纏說知。又道:“他因令愛沒有到手,反吃了幾個大虧,所以深恨令愛。日思夜想要對王舉人家下手呢。”
這些丟臉的事體姚員外不好意思合馬三娘說。馬三娘又是個不管閒事地,頭一回聽說。才曉得滴珠閨女原來也是名揚松江的主兒。她緊皺眉頭想了許久。取了五兩銀贈鬍子墨,叫他候在那裡。回來思量:滴珠原不是我親生地,我照看她也算盡心。只是到底隔了一層,好不好人家都不見得領情。然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官司打起來,累着姚家,就是金山銀山也填不飽狗官的肚皮。爲着她不懂事沒的叫我把血汗錢都陪在裡頭,不如下個狠手先把這個姓陳的收拾了,一了百了的好。叫喚了兩個心腹來,吩咐他們去收拾姓陳地公子,叫外頭那個鬍子墨做眼線。
那兩個人哪裡把人命當一回事?出來與鬍子墨二兩銀子,道:“我們夫人想見見這位陳公子,贈他些銀子求他息了此事,你約他晚上去江邊花船上上看月,在船上掛兩盞紅燈,我們夫人妝着撞見了他,若得事情平息,還有一百兩銀子與你做個潤手,何如?”
鬍子墨尋思良久,陳公子原是愛錢的,姚家要息事寧人送錢把他,又是半道上撞見的,也不會泄露他告密之事,這銀子拿的甚是容易。全本小說網小說網因笑道:“那就是今日晚上罷,我認得一個做船菜的,請陳公子去吃酒耍子,如何?”
姚家管家笑道:“那更好了,你把船盪到離小碼頭二里遠的蘆葦蕩去。我們夫人要瞞着老爺行事,只怕要去的晚些兒。”
大凡婦人做事要瞞着夫主,都是經手人極有好處的時候。鬍子墨雖然精明,卻想不到馬三孃的來歷。高高興興去尋他相好地一個李五嫂,取一兩銀子訂了一桌好菜,又五錢銀子買了兩罈好酒,來請陳公子去吃酒。
陳公子道:“船菜雖然好吃,到底船上無美人,悶了些。再叫兩個唱的。”
鬍子墨忙道:“那位李五嫂生的好相貌,公子去見見就明白了,差不多地唱的還不如她呢。”陳公子心動,天才擦墨就合鬍子登船,果然那李五嫂是個白白嫩嫩地美人,吃酒也極是豪爽,說話也極是得趣。陳公子就不覺得寂寞,摟着李五嫂盡興吃酒。鬍子墨知趣,出來叫李五哥撐船到蘆葦蕩去。
李五哥也怕人多處陳公子不能盡興,一路出力,果然劃到最裡頭極僻靜處,合鬍子墨說:“鬍子哥,想必陳公子要在此處過夜了,我從岸上走了罷,不然明日不好看相。過了日中我再來。”
鬍子墨巴不得道:李五哥你去,五嫂處自有我照看,少不得你一塊肉地。”
那李五哥問鬍子墨討了二錢銀子,真個跳到岸上,自去城外私鶯處尋歡作樂不提。那鬍子墨蹲在船頭一邊看火上的湯水,一邊等候。過了一個時辰,李五嫂紅着臉出來,羞答答道:“鬍子哥,你怎麼在此,我當家地呢?”
鬍子墨伸頭看艙裡陳公子睡着了,伸手探到李五嫂懷裡,笑道:“親親,你當家的不是我嘛?”
李五嫂半推半就倒在他懷裡道:“那個陳公子中看不中吃,奴這裡才上點心呢,他就告饒,偏又小氣的緊。只許我二兩銀子。下回不許招這樣的來。”
鬍子墨把她按在一張小桌上,壓在她身上喘着氣笑道:“使得,我這裡與你吃一看三好不好?”
那李五嫂將裙一掀。露出兩條粉光標緻的白腿搭到鬍子墨地脖子上,嬌聲笑道:“吃一看一罷咧。哪裡還有兩個?”鬍子墨低頭咬住什麼所在,兩個如此這般起來,拱得那船都蕩了起來,幸好陳公子還不曾醒,不然真成了後世傳說中的三p。只怕船都要翻了呢。
一條小艇悄悄划來,嘩啦嘩啦的水聲驚得幾隻野鳥飛起。船上幾個人看見船頭一團黑影在動,笑道:“原來那陳公子愛地是後庭花呢,想來那個大鬍子的屁股不錯,咱們也見識見識。”紛紛淫笑着攀到船上。
鬍子墨聽見腳步聲,喝道:“是誰!”幾把雪亮地快刀都伸了出來,一個人取燈照了照他,笑道:“幸好我們夫人叫人先來瞧瞧,不然撞見了這個。你有十個頭也吃我們割了。”
鬍子墨爬起來笑道:“如此良宵,不能辜負美人呀。”
李五嫂掩着衣裳爬起來鑽進艙裡。姚府管家問道:“陳公子呢?”
鬍子墨笑道:“做了些活,累了。”那人使了個眼色。分出兩個人進去,一個丟了刀撲到李五嫂身上按住她的嘴。另一個手起刀落。可憐那李五嫂至死不忘陳公子,一顆圓滾滾的頭就被強人丟到陳公子懷裡。陳公子還不曾醒。照樣也吃了一刀。鬍子墨看見兩個西瓜在艙裡亂滾,強鎮定道:“這是爲何,我怎麼又做夢了?”一邊說一邊朝水邊移。這幾個人慣做的就是砍人頭,一個人瞧見他想逃,飛起一刀紮在他的心口,笑道:“放不得你,合他兩個做伴去罷。”
姚家管家想了想,笑道:“這個姓陳地不是個好東西,咱們也叫他陳家丟個臉,把那個婦人衣裳剝光捆起,再剝了他兩個的褲子。”
其實一個想是好此道的,抱怨道:“哥,你怎麼不早說,吃我一刀切了頭,不然我也嚐嚐這個小白臉是什麼滋味。”放下刀剝了兩個人的褲子,想想還在鬍子墨一隻手上纏了幾道麻繩,做出一個奮起掙脫一怒砍人的樣子,不捨道:“可惜他生了這樣白淨的屁股呢。”
領頭的人哼了一聲,衆人都退出來,他在門口看看並無破綻,才放心離開。第二日過了午那李五哥才一路尋來,上了船叫聲苦也,滾下船去報官。
知府也是合陳家有些首尾的,聽說陳公子吃人割了頭,頭一個就想到賈員外,一邊使人去驗屍,一邊親自帶人去賈家。誰知敲了許久也無人來開門。知府大人叫個人翻牆過去開了門,四下裡都翻遍,哪有半個活人?
知府大人親手去摸那丹爐,還是溫的,上頭封地極嚴實。心中驚喜道:“想必是這姓賈的合陳文才分贓不均,失手殺了逃走,幸好這爐銀母還在。”屈指算算日子已過,忙問左右,“這爐是怎麼開的?”
一個衙役卻是曉得些,上前道:“大人,我來。”取小藥鋤敲碎了泥封,才推開蓋子,裡頭一陣誘人地香味飄出,衆人心裡都猜是烤番薯,但無人敢說。
先頭那個衙役用力把銅蓋推走,果然裡頭滿滿一爐俱是番薯,哪裡有半錢母的影子?想到先前知府大人還擡了銀子來,衙役們心裡都好笑,這個賈員外雖是騙人,卻是有分寸,不肯朝知府大人下手呢。
知府大人伸頭去看,取了一個番薯來看,怒道:“可惡,這廝騙人也罷了,難道本官窮地只好吃番薯麼!”
原來番薯此物原是土裡出地,又極賤,山東種植最多。蘇州人因這些年山東的許多貨物都比蘇州地賣的好,極是不伏氣。說人呆頭呆腦,極是土氣,都要罵人呆瓜,意思是山東番薯。此時爐里約有十數斤番薯,偏又是知府大人來翻着了,他不是呆瓜是什麼?都偷偷掩口而笑。
知府大人也想到呆瓜的典故,氣的滿臉通紅,道:“這分明是騙子了,給我搜!”
就有人想起王舉人合賈員外的交情來,走到知府大人跟前獻計。知府大人揮袖道:“走,到他家翻去!”一羣如狼似虎的衙役衝進王家,翻箱倒櫃的查抄。
王老太爺暴跳,罵道:“刑不上大夫,我兒原是舉人,你們膽敢無禮,老夫要上京裡告你們!”知府大人也有些膽怯,突然聽見雞鳴,驚喜道:“這不是賈家那隻雞,走,姓賈的騙子必藏在裡頭。”一羣人衝到王舉人的外書房裡,雞贓俱獲。王慕菲吃了驚嚇,手裡一本《尚書》都忘記丟下,走到一個衙役跟前道:“你們做什麼?這是賈員外寄在我處的!他合知府大人是極要好的朋友……”
知府大人在外頭聽見,喝道:“王舉人,你快些招來,把賈騙子藏在何處?”
王慕菲聽得騙子兩個字,心神俱亂,結巴道:“賈員外怎麼會是騙子?”只覺得天旋地轉,搖了兩搖倒在一個衙役的懷裡,知府看他臉色發青,嘴脣發紫,猜他也不知情,然此事關節着三條人命非同小可,喝道:“王舉人,那賈員外拐了陳家七八萬兩銀子逃走,此事你可知情?”
好似九重劫雲齊聚,一道道九天神雷都降在王慕菲頭頂,王慕菲只覺得兩耳轟轟雷鳴,好半日才掙扎道:“家父也有二萬五千兩銀吃他拐去。”
知府大人心裡暗道可惜,人都說王老太爺聚財,方纔只翻出一包當票來,想必沒有什麼油水。不如且放他一碼,他家新岳家姚家有錢,若是逼的太過沒了舉人體面,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因道:“也罷,這些原是賈家的東西,與我擡到府衙去。”擡了那雞合雜物走了。
且說姚滴珠聽見外頭吵鬧,就先抱了妝盒爬到閣樓上去。又緊緊拴了門不肯開。雖然房裡吃那些野人翻過,值錢之物卻幸不曾失,待人都去了,她把妝盒藏好下來,問道:“何事?”
清風老實,答道:“知府大人來了,說賈員外拐了銀子逃走,必是藏在我家呢。”
姚滴珠兩眼一黑,昏倒在地。小桃紅趁機跑到外書房去喊姑爺,卻見王慕菲抱着一根柱子在那裡哭泣。
小桃紅心裡滿是柔情,走過去輕聲道:“姑爺,姑爺。”
王慕菲哽咽道:“完了,全完了。”
小桃紅輕聲道:“莫忘了小姐手裡還有私房。如今小姐昏倒在地,你速去勸她呀。”
王慕菲好似跌在水裡的小狗撈着一根竹竿爬上岸,搖落身上的水珠,重又精神抖擻,笑道:“可不是,我糊塗了呢,只是,滴珠她爲何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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