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到桃花鎮看桃花還是早了些。馬三娘一行數十人到桃花鎮,一片桃林裡只有三兩朵桃花,轉了一圈訪得鎮外有個庵堂,就到那裡歇息。姑子聽說是府城裡的財主主來看桃花,屁滾尿流前來服侍,道:“今年桃花開的早,若是天氣和暖,也還要四五日。好在小庵清淨,不如在這裡住幾日候着。”
馬三娘無可無不可,她本是自在慣了的。姚滴珠要奉承後母,自然要奉陪。那個雷少爺道:“姑姑,松江比不得咱們在海船上自在,你還是家去罷,留個人在這裡住着,桃花開了你再來。”
馬三娘曉得侄兒心思,笑道:“姑姑忘了,你是不愛花兒朵兒的男子漢,你想去哪裡自去吧。”
小雷笑道:“人都說太湖美,我帶幾個人逛太湖去。姑姑帶着小兄弟也早些家去罷,免得姑父懸念。”
提到兒子,馬三娘就不肯在桃花鎮久留,立時要家去。姚滴珠天性也是愛耍的,跟着有錢的後母到處耍,極是風光體面的事,突然叫馬少爺打攔,心裡卻是有些不快活,悄悄兒看了馬少爺一眼。
小雷甚不待見滴珠,冷笑一聲,走到兩個孩子跟前逗了一會,帶着十來個人先走了。姚滴珠一路氣悶,馬三娘只妝看不見,心裡慶幸他兩個沒有成親,不然兩口≧,..子若是這般相處,不是害了侄兒一輩子?
卻說姚滴珠前腳才進房門,王老太爺後腳就合老夫人跟了來,迫不及待問媳婦:“如何?”
姚滴珠笑道:“公公,我兩個兄弟極好。從前我是姚絕戶的女兒,受人欺負止非一日。如今我有了兄弟。誰敢小看我?就是阿菲他是舉人,將來得我兩個兄弟助力也不少呢。”說話時手腕上兩個金鐲子輕輕搖晃,轉回孃家去了一回就是三萬兩到手。她心中實在得意。
老太爺要兒子娶姚滴珠,本是衝着絕戶財去的。姚滴珠不如尚真真柔順聽話。又沒有半點好處到他跟前,老太爺老早窩着一肚子氣,都是銀子擋着不曾發作。此時絕戶財全無指望,姚滴珠帶來的嫁妝還抵不上送出去的聘禮,老太爺如何不惱。
然薑是老地辣。老太爺卻不發作,想了想,就笑道:“滴珠,你嫁到我家也有數月,可有喜信了不曾?”
這話實不當公公問媳婦的,好在相公合婆婆都在邊上,姚滴珠滿臉通紅,忍着氣勉強回道:“不曾。”
老太爺笑呵呵對坐在一邊的兒子道:“我兒年紀也不少了,人家似你這般年紀。孩兒都七八歲了呢。你如今無子,又是舉人,納幾個妾也是你娘子臉上好看。爹爹做主,你把小桃紅收了也罷。”
小桃紅聽見老太爺爲她做主。好似天下掉下活龍來。縮到屏風後眼巴巴看着姑爺。
王慕菲冷笑兩聲,從前他忍着姚滴珠。一來是有把柄在她手,二來,真真合他翻臉他吃了大虧。思索許久,曉得女人不能慣地,還不能叫她手裡有錢。上一回吃虧,就吃虧在真真手裡錢多,又有孃家唆使。若是姚滴珠的孃家合尚家般,極是頭痛,正要趁此良機收伏了她,因笑道:“爹爹說地是。兒子依爹爹就是”
姚滴珠正是得意之時,接連挨着兩下猛棍,怒道:“王慕菲,納妾你是休想,誰家小姐初嫁就替姑爺納妾的?”
王老夫人想到大女兒,笑眯眯道:“我家青娥極是賢惠呀,她嫁了人才幾個月,已是替女婿納了四五個妾了,婆家人都誇她呢。”
姚滴珠情知公公婆婆是因絕戶財沒了指望生事,冷笑道:“王慕菲,我本是一心要合你過日子的,你莫逼我去出首,叫你舉人做不成!”
王慕菲胸有成竹,笑道:“娘子,我哪裡做錯了你要出首?”
姚滴珠冷笑道:“你那狀紙上可是寫的明白。”
王慕菲坐在桌邊,自取了茶碗倒茶,笑眯眯道:“尚氏合我並無婚書,她連個妾都算不上。滴珠,你莫做傻事,誣告不成反挨板子,連舉人夫人都做不得。爲着納妾小事這般胡作非爲,就是泰山他老人家也是不肯饒你罷。”
姚滴珠冷笑道:“才成親你就想着要納妾,你當我爹爹又能放過你?”
王慕菲笑道:“出嫁從夫,你爹爹姓姚,管不得我李家事。16k”站起來又道:“這幾日你逛的也夠了,且收收心在家住着罷。我也要收心讀書,明年你合我同去京城,待我得官,再陪你耍。”說罷出門到書房去。老太爺緊跟着兒子,抱怨道:“姚家地絕戶財已是無指望,你怎麼還這樣好顏色對她?納個妾來,她要是吵鬧,正好休了她。”
王慕菲跺腳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叫我娶了這麼個甩不脫的牛皮糖!前日李兄來看我,合我說起舊事,直說爹爹糊塗,尚真真那樣的婦人棄掉也罷了,怎麼又去娶了她姚滴珠?憑我堂堂王舉人,松江有的是想合我結親的富戶,那張家不算有錢?青娥頂着我堂妹子的名頭他都搶着要娶。何況是我自己要娶親!”
老太爺原本是個鄉下人,萬事只認得錢真,聽見兒子這樣說,也自後悔,嘆息道:“誰曾想姚親家會納妾生子。”
王慕菲跺腳道:“哪裡是妾,人家帶了無數家財正經嫁他。我到他新宅去,一二百的管家,個個極是兇惡,都是馬伕人從孃家帶來的。”
老太爺驚道:“原來馬伕人這樣富有,姚親家豈不是吃軟飯地,爹爹是吃姚滴珠騙了。我的兒,休了她另娶。”
王慕菲撫額長嘆道:“自娶她第二日兒子就後悔了。可是如何休得?她是正經聘來的,比不得尚真真原是私奔,讀書人都瞧不起她淫奔。理當棄她正經娶親。姚滴珠縱然是極不賢慧,也是我王慕菲地娘子,無故休不得地。”
老太爺直着脖子道:“你是舉人。官老爺見了也要平輩論交,怎麼就休不得?”
王慕菲惱了。拍案道:“你懂什麼?爹爹,若不是你攪和,我寫了婚書把真真,就是幾十萬金銀到手,人人都羨我財色兼收。真真又是六七年沒有生養。我要納妾她也不好攔地。如今是說不得了。”
老夫人恨恨道:“怎麼說不得,她還打你呢,我地兒,我都捨不得打你。狠狠打她一回,叫她曉得些道理。”
王慕菲越發頭痛,道:“娘,你休要胡鬧,出去罷。”
老太爺看兒子還像有話要說地樣子,甩手一個大巴掌貼到老夫人臉上。喝道:“滾到後門去看着,莫放小賤人私走了。”
老夫人捂着臉一聲不吭出去。王慕菲微皺了皺眉,道:“休不休她兒子心裡自有主張。不消爹爹問得。”取了書本還要讀。王老太爺伸頭出去看無人。掩了門道:“隔壁賈員外家可有動靜?”
王慕菲冷笑道:“我猜必是騙人地,你且看那位陳公子上當丟醜罷。”取了本書進裡間。把門關上。心裡暗道好險,爹爹以爲姚滴珠只得二三千地嫁妝。不曉得她手裡有錢最好,不然姚滴珠藉着爹爹來壓我倒不好不理她。休她此時不能,還要防她做怪,卻是要把銀子都握在自己手裡,她天性愛錢,就哄她把銀子拿出來去煉銀母,她婦道人家不好拋頭露面,自然還要我轉手,我悄悄取了另存別處,她能奈我何?這般想了一回,自以爲得計,心中大定,取了書慢慢吟詠。王老太爺看兒子不睬他,沒精打采去了。
那姚滴珠支開了人去尋狀紙沒有尋着,想必是王慕菲翻了去。正在房裡苦苦思索是誰走了消息。小桃紅最是機靈,看見小姐去了南房就一溜煙躲到廚房不肯出來。那清風明月畢竟跟着小姐時間不甚久,又不曉得緣故,都叫小姐尋了細事罰跪。姚滴珠當初嫁王慕菲,小半是叫陳公子逼的,大半卻是她愛王慕菲有才有貌又是舉人。成親以來雖然王慕菲不如她以爲的那樣好,可是商人家的女兒,嫁把讀書人家的畢竟極少,若是想做官太太,卻不曉得要修幾世才能修來,所以方纔王慕菲提到明年要去京裡找官做,姚滴珠就不捨得學尚真真那般把鳳冠霞帔讓把人家。再者說王家愛錢,她又錢又有孃家做靠山,王家只出了王慕菲一個舉人,又不是什麼世家大族,不見得就鬥不過他們,想來再過一二年她生了兒子,阿菲哥哥是個沒主意地,自然要偏着她。所以到了晚上,小兩口兒都笑嘻嘻的,不提白日裡要納妾之事,可憐小桃紅提心吊膽等了一日也沒有等到好消息。晚間看着她的姑爺拉着小姐的手同入鸞帳,回到她的小耳房傷心到半夜。
卻說相公子從蘇州送來一封信到薛家。薛三公子把信與尚老太爺合李青書看過,道:“這是舍親處傳來的消息,咱們還要早做準備爲好。”
尚員外道:“我早料到如此,土地宅園都已轉手,如今松江只得這一個間宅幾間小鋪子,原是不妨事的。”
李青書苦笑道:“我家人多口雜,叫我回去一說,只怕盞茶功夫半個松江都曉得了。能怎麼着?拼着一同破財罷了。”
薛三公子笑道:“還是尚大叔知機,只怕那人轉眼就來,咱們莫撞到風口上,不如各尋去處避避。”
李青書想了想,笑道:“薛三哥,我合你同去如何?我們求子,原是要去泰山還願的。爹爹也合我們一道罷。”
尚員外笑道:“我自有去處,我帶着真真再遊太湖去。那位不會去太湖罷?”
薛三公子搖頭道:“想來不會,舍親信上說蘇杭這樣的地方他是必去地,松江雖然富有,舊年稅監的事蘇州鬧的極大,已是歇了一二年。想必今年還要再派。”
尚員外笑道:“那人鬧地也有些不像話了,只怕這一路上的官兒都鬧頭疼。”
薛三公子笑道:“可不是,在舍親家住了數日。舍親舍了兩個絕色豔姬,還打點了不少金銀。好容易哄着他南下呢。”拍拍笑道:“話我快已是帶到,李兄,過十日咱們就從海上繞行罷。”
李青書送薛三公子出門,尚老爺板着臉沉默許久,方道:“青書。你們李家在松江名頭極大,朝中又無人,稅監來了必是頭一個拿你家開刀。我有一個脫身之計,只是要背個吃虧上當地名聲,如何?”
李青書笑道:“這個,叫鶯鶯來一同商量地,不然事發她又要抱怨我了。”就使人把鶯鶯叫來。
鶯鶯穿着鵝黃的春衫,頭上插着一朵緋紅牡丹,笑嘻嘻進來。道:“青書,你合薛三公子又要玩什麼把戲?神神秘秘地不許人出入?”
李青書笑道:“有事合你說呢。舊年說松江要派內相做稅監,我們打聽得有準信了。爹說必要拿我家開刀。要想個法子脫身才好。”
尚鶯鶯笑道:“爹,莫管他李家。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尚員外笑道:“若是不曉得。吃個虧也算了,咱們早就曉得消息。自然要變些戲法。”
尚鶯鶯想了想,笑道:“此時卻是急了些,縱有好法子,只怕面子不保。”
尚員外撫須不語。李青書奇道:“鶯鶯,你猜着了?”
尚鶯鶯道:“令親陳文才問你家老姨奶奶借銀子的事,你還記得否?”
李青書搖頭笑道:“那種蠢人理他呢。”
尚員外因女兒女婿都看着他,笑道:“那個道士卻是有些真本事,原也合我認得。這個鶯鶯曉得。”
李青書瞪大了眼看鶯鶯。尚鶯鶯笑道:“那一回我還小,跟着爹爹到杭州去,遇見他騙人,頭一爐的銀母,卻不是曉得是什麼,丟一包黑炭把人,再撒一把銀母放到火上燒一會就是銀子,十足的雪花紋銀。第二爐也是,只是必要尋個什麼緣故叫煉不成。第三爐多多地攏一把銀子他就悄悄兒走了。叫人有苦說不出。那一回他吃我爹爹說破,不曾騙到人,沒想到隔了十年居然又跑松江來。”
尚員外笑道:“他們再有兩日就是第一爐,借貴親做媒子,想必是要拐一注大銀子了。待他那裡傳說消息來,我自然放話說哪裡還有高人,你們速把你們名下的鋪子變現,湊二十萬銀子出來送到高人處,第二日就叫他拐了銀子逃走,如何?”
李青書笑道:“這個卻是好頑,哪裡尋高人來?”
尚鶯鶯笑道:“隨叫一兩個面生的管家妝扮了,極是容易,想是要借這個東西了?”
尚員外笑道:“不錯,一來你們藉機脫身。二來也是給世人一個提醒,也省得再上那個道人的當。”
李青書道:“爹爹,爲何不直接去揭穿了他?”
尚鶯鶯瞪眼,冷笑道:“這種事原就荒唐無比,不是財迷心竅的誰肯信他,上當吃虧也是活該。那一回我爹爹揭穿了騙子,主人家不謝,好生抱怨我爹爹斷了他財路呢。”
尚員外笑道:“此事就交給你們辦罷,我這裡還有賣宅子的七萬兩,合你們一起做戲。明日我帶真真耍去。”鶯鶯嬌嗔道:“爹爹偏心,我合你們同去。”
尚員外抄着大笑出門往靜室去了。李青書笑對娘子道:“咱們頑這一回,合薛老三到山東耍去。爹爹帶妹子出門,想是要好好勸她,你夾在裡頭做什麼?”
鶯鶯想了想,嘆息道:“但願爹爹能勸轉她。說起來當年都是我的不是。”
李青書想起舊事,也不快活,道:“不怪你,是我不好,直接拉着真真到我家去,避過一兩日你爹消了氣也罷了。卻是我膽小,吃王慕菲的兩句話哄住了,就不想他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廝恁大膽子。”
尚鶯鶯哼哼道:“我本要替妹子出口氣,真真不肯,說原是她地錯,怨不到別人身上,就是出口氣又能如何?不如把他忘了乾淨。李青書聽見這幾句話,皺着的眉頭鬆開,笑道:“這話說的在理。我那幾個小廝打聽來,說妹子自請下堂,松江地讀書人分了兩派議論呢。一派說真真是真性意,雖然私奔不可取,然遇人不淑,難道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麼,先奔後娶的年年都有。那姓王敢做不敢當,實是丟讀書人地臉,偏還要再娶,真真當機立斷自請下堂,也是全他體面,算得有意有義。另一派卻說王舉人叫婦人引誘雖然有錯,幸得醒悟另娶。這樣地婦人失德原做不得正妻,真真吃他睡過,做婦人當從一而終,做妾也不算委屈,可是她偏棄了王舉人,可見女子合小人一般難養了。”
尚鶯鶯冷笑道:“幸好這世上還有幾個明白男人。你合我說這些做什麼?”李青書道:“真真將來若遇到良人再嫁,還要替她留個好名聲,何況她自家已是不想再理會姓王的。你莫爲了出一口氣再誤她姻緣。”
尚鶯鶯偏着頭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個道人地事不是我做的。”
卻說薛三公子家去,看見相京生還候在那裡,笑道:“傻孩子,咱們家的孩子,要什麼樣的小姐沒有,你怎麼就偏偏看上尚家的二小姐了?”
相公子笑道:“要問緣故我也說不明白,只是心裡時常念着她。我也曉得她心沒有我,三舅莫笑我傻。”
薛三公子嘆息道:“可惜你投錯了胎,若是投生到我姐姐肚皮裡,還有些想頭,你爹爹豈是讓能讓你娶再嫁之女的?”
相京生笑道:“我娶誰是我自己的事,他老人做不得主。不必理會他。我今日來,還要問三舅借幾兩銀子使。”
薛三公子笑道:“要借多少?你的那點小私房也不少了,我雖有錢,卻不是我一個人的,多了可承不起。”
相京生道:“也不消多,借五萬兩,我轉個手,三五日就還的。”
薛三公子聽說三五日就還,笑道:“不許嫖不許賭?”
相京生鄭重點頭。薛三公子真個借了五萬銀子把他,又笑道:“你尚大叔帶着真真姑娘又去遊太湖去了。”
相京生驚喜道:“尚大叔真是好人,我去了。”跳起來笑道:“三舅,回頭我使小黑過來擡銀子。”一步三跳出去,問薛家管家要了只小船,先到太湖去了。
此時二月已盡將到三月,相公子放舟湖上極是自在,猜想這一回尚大叔必帶女兒到竹塢嶺去,索性先到嶺上去候着。
這一日相公子攜了一罈葡萄酒、一個金蓮蓬杯、一卷《史記》,坐在嶺上一塊大石上,一邊吃酒一邊讀書。讀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這幾句,竹林中走出一個青衣少年來,朗聲接口道:“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爲非人也。”
相公子看看自家身上一般也是青布人,覺得這個少年極對他脾氣,舉杯笑道:“同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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