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門公領着披頭散髮的奶孃來尋小雷少爺。彼時小雷正合相公子在他們那個客院裡相撲耍子。看見奶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進來,兩個人忙住手。?
相公子對付這種人最是拿手,叫人取板凳把她坐,道:“倒碗茶給媽媽吃,媽媽兒,你慢些說。梅翰林家管家護院也有幾十人,他們進不來的。”?
奶孃吃了半碗茶,定上精神,把前事一說。小雷就怒道:“可惡,他當姚家無人呢!我去把她救出來帶回姚家!”?
相公子叫人把奶孃帶回去梳洗,看着他在房裡跳腳,慢悠悠笑道:“你送她家去,孤男寡女,你姑丈巴不得呢。”?
小雷沒有想到這一層,搔頭道:“不會吧。”嘴上雖這樣說,實是有些怕救下姚滴珠來,姚員外賴到他身上甩不脫,想了許久,攤手道:“那怎麼處?”?
相公子揚拳頭道:“聽那個媽媽說,王舉人是因他全家都是他的人,所以敢對姚氏動手。你且忍一兩日,捎個信把你姑姑,她若說救出來,我們搶個人出來容易,若是她也怕的跟你一樣,家裡傳四五房管家來,你出頭,去把王舉人照着那樣打幾下兒,還有那幾個管家,俱好好收拾一翻,挑一個打得半死。他兩口兒還照舊是兩口兒,不好?”?
小雷聽一句伏一句,笑道:“不必說,我姑姑也是不要叫她回去的,恁沒規矩的一個人,怕她回孃家教壞我兩個小兄弟呢。”旋取筆寫了書信。請相家人快馬去送信。?
且說王舉人提心吊膽在門口候到天黑,也不見梅家有動靜。雖然有管家出出入入,卻沒有一個多看他王家一眼的。這更是梅小姐是真真假妝的明證了。必是真真合他同心。拘住了奶孃。王舉人想到真真原是不肯做妾地。正好這一回滴珠無依無靠關在樓上,就是病不死她。不與她食水,也餓死她。待這個討物死了,正好接真真回來。他想到這大半年白吃了許多的苦,到底還是真真做娘子的好,情不自禁回到房裡。翻出合滴珠地婚書來,照着樣兒寫下與真真的婚書,取個大信封封住揣在懷裡,想着待滴珠嚥了氣就親手送到真真跟前。想必真真欣喜非常。必回頭地。這般想着,不知不覺靠在牀上睡着,睡夢裡真真笑吟吟叫他相公。他驚醒,早已是日上三杆。因廚娘跑了無人做飯,小桃紅跟小憐兩個誰也不肯下廚,劉八嫂又在夜裡帶着兒子偷跑了。所以全家都餓着。卻是小桃紅耐不得飢來喚他。?
王舉人伸了個懶腰,笑道:這數月來,只只一夜安眠。那個胖奶孃想必是叫真真關起來了。不必想她,走。我帶你們兩個出去吃館子!”左攬右抱。又是春風春雨隨侍,合他老子一路出門到城裡逛去了。?
他那裡風流快活的緊。姚家卻一夜無眠。馬三娘取信把姚員外看了,怒道:“就是個舉人,也是你女婿,要好好收拾他!”點齊了五房管家,又召集了四五十管家,家裡的馬不夠,還問人借了二十匹,一夜疾奔,天明時在個小鎮打尖歇馬,到蘇州王家還不到中飯時。姚員外第一個跳下馬車,搶過馬鞭子捶門。?
新管家纔開門,就被一個大胖壯漢一腳踢開。搶進去各處一搜,王家人一個都不在,清風明月兩個被倒扣在一間耳房裡,滴珠房裡翻得亂糟糟的。明月指點尋到樓上,馬三娘一腳就把門踢開。滴珠縮在牀上哭泣,看見孃家人來了,撲倒爹爹懷裡只是哭。?
馬三娘各處看了看,那王舉人是打不來架的,滴珠臉上雖然腫地難看,其實沒有傷動骨,也不顧她們父女傷懷。拉着明月把各房搜過一回,聽說西院是王老太爺居住,把西院砸了個稀爛,若不是因爲這房子是滴珠的,連他的房子都要拆掉。?
王家兩個沒有跟前去的管家都吃馬三娘帶的人捆住。馬三娘心裡盤算,這個姚滴珠並不安份,就是真接回家去了,只怕老姚還要打小雷侄兒的主意,還是把那王舉人打老實了,依舊叫他兩個過日纔好。她手下的人因天要過午,守門的守門,買米買菜的各行其事。依舊把大門關着,靜悄悄要等王舉人父子兩個回來。?
小雷聽見隔壁動靜,曉得是他家人來了,相京生替他打點了粥合藥,叫奶孃提着。他兩個回去,那奶孃見了自家老爺合小姐,痛哭不必說,馬三娘拉着侄兒到後邊園子裡,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小雷苦笑道:“那姚氏因爲假銀子地官司丟了一萬多的銀子,王舉人因她無錢,就硬氣起來,一連納了兩個妾,還對梅家小姐想入非非。”?
馬三娘插嘴道:“梅家小姐?你就住在她家?”笑眯眯道:“臭小子,是不是你看上人家了,所以要給滴珠兩口兒下套子,叫姑姑來揍他們?”?
小雷搖手道:“沒有的事,是那位相大哥對梅家姐姐一往情?
馬三娘聽得相公子有意,那馬家必無指望,就不作聲。走到房裡看看,雖然臥房叫使女們收拾過,卻好像少了些什麼。她原是乾地搜人財物的營生,各房細翻一回,就把滴珠地妝盒並幾箱衣服都找了出來。正在那裡替她歸置。?
只聽得外頭嚷起來,原來王舉人一家回來,叫馬家軍一個不少都捉住,使淋過水地麻繩捆手,又每個塞了兩個大核桃在嘴裡。?
馬三娘攔住小雷不叫他到前邊去,叫在院中擺下四張椅子,她合姚員外坐中間,叫滴珠坐員外那邊。小雷坐她手邊。示意把這幾個人都擡進來。?
王舉人起先以爲是強盜,還心存僥倖,看見馬三娘高高坐在椅子上。悔的去死地心都有了。若是早曉得姚家會管滴珠,他哪裡會合滴珠吵嘴。?
一個管家把從王舉人懷裡摸出來信封交到姚員外手裡。? wωω ●ттkan ●C〇
姚員外拆開來看進,卻是王舉人與尚小姐的婚書。惱得他一把扯個粉碎。指着王慕菲道:“原來你打着停妻再娶的心思,給我打死他!”?
馬三娘攔住他。笑道:“打不打,要聽你家滴珠地。”笑眯眯轉向滴珠,問她:“他是死是活,只看你一句話。”?
滴珠到底年輕,這王舉人是她貼心貼肺裡愛慕的良人。好容易嫁了他,真叫打死卻不捨得。她心思急轉,再嫁不見得能嫁舉人,不如還是他罷。孃家與她撐腰,那王慕菲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把她怎麼樣。她想了想,走到姚員外跟前跪下,哭求道:“他打我雖然不對,可是他是女兒地丈夫,若是他死。女兒必不能獨活。”?
這是不想王舉人死了。姚員外灰心,嘆了一口氣對馬三娘道:“這個孩子果然叫你說中了,真真是對這個姓王的一片癡心。照你地主意辦罷。”?
馬三娘扶起滴珠,攬她在懷裡。勸她道:“死罪雖免。活罪難逃。拉下去打二十板罷。”又指着兩個妾道,主人兩口兒爭罵動手也是常事。你們兩個狐媚子不拉架,反把夫人的衣箱拖到自家房裡,也一人打二十板罷。小桃紅含着淚咿咿嗚嗚。馬三娘纔看到她挺着大肚子。她自生了孩子就心軟,就叫把她放過一邊,發落她道:“我曉得你原是小姐的貼身使女,想是你有孕所以不曾攔,這一回我就不怪你,若是下一回姑爺跟小姐相爭,小姐吃了虧,我就把你的孩兒當面摔死!”?
小桃紅逃得一命,懼怕馬三娘如閻羅,以頭叩地謝她。馬三娘故意妝做不認得王老太爺,揮袖道:“這羣人助着主人虐待主母,六個年輕的跟方纔那兩個管家,都與我敲死!那個年老地,敲斷他一條腿!”?
小雷清了兩下嗓子,那意思是叫滴珠替公公求饒。誰知滴珠早看公公不順眼,巴不得後母敲斷他的腿。小雷覺得滴珠心地太狠,索性不管她。?
馬三娘卻是明白滴珠的心意,老的敲斷腿必不敢在兒子跟前出壞主意。示意打板子。?
他們做是做慣了的,從前在海上搶了人家的船,都是這般做作好擠人家的錢。其實手下人心裡都有數,馬三娘不傷人命。所以先打的幾個不相干的使女管家,春風春雨兩個挨地兩板了就暈過去了,再打得三板子,就把她兩個丟開。這四個小廝年紀還小,也只打得十來板,都暈過去就算。兩個管家卻都是打斷了手,叫他兩個只能做些輕活,就輕輕放過了。老王老太爺頭上,打板子的只一棍就敲斷王老太爺的大腿,手下又使地是暗力氣,叫老的痛暈過去就罷。?
王慕菲跟小憐眼巴巴看着,唬得屎尿齊流,偏嘴裡都塞了核桃說不出話來。兩個齊齊被拖倒,結結實實一人打了二十板。這一回手下自有分寸,姑爺地屁股只叫他皮開肉綻,卻不曾傷動骨。?
馬三娘看都打完了,笑道:“那幾個小猴兒跟使女都打壞了,滴珠使不了,我們帶回去罷,替孩子留幾房管家如何?”?
就把原來姚家幾房老家人留下聽老奶孃招呼,兩口兒自回松江去。小雷看得這一場熱鬧,回到梅家,幾個翠跟小梅都圍住他問。他笑道:“沒有什麼,不過王舉人捱了一頓板子,想來可以老實一二年。”卻說姚員外在回去地路上,嘆息道:“滴珠怎麼看上這麼一個人。還死心塌地要跟她過活。你爲何不叫手下把他打死了帳!”?
馬三娘笑道:“原是問過滴珠的,她不肯,我若示意手下把姓王地打死,你女兒不是恨着我?這一回要不是小雷細心,你女兒就叫姓王的磨死了。原來是我們多事?從此以後我合小雷都不管你的心肝女兒滴珠!她有麻煩你自去,死活都與我們不相干!”嗆得姚員外啞口無言。?
梅宅,偏廳,李青書合尚鶯鶯打聽得王舉人捱了板子,滴珠還要合他過活,都笑起來,道:“狗改不了吃屎,且等他傷養好了咱們再看熱鬧。”?
唯有真真低頭無言,走到這一步,居然他王慕菲還不醒悟,當她尚真真是包子任他揉捏。她從前日思夜想的婚書,叫姚員外撕碎,她聽說了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反而快意,還慶幸自己早早逃離了王家那個泥潭。原來,是真的不喜歡他了,原來,是真的當他合路人一般了,聽說他捱打,也只覺得是鬧劇。反是那姚氏似個瞎子般,甚像她從前看不清王舉人的時候,轉有幾分憐她。?
姚滴珠坐在花園裡也傷神。馬三娘雖替她收拾了王家,卻忘了留銀子把她。王家上上下下都安排的是她的心腹,可是,一個老太爺要替他治腿,一個王舉人要替他上藥,一個妾要照管,都是要花銀子的,如今明面上只得一千多,要養活二十來個人,能過幾時?想了又想,發狠道:“我又不是他王慕菲的娘,管他做什麼?這一大家子人自要他養,他不養,叫他滾!”從妝盒裡翻出尚真真那張祝她百年好合幸福美滿的書信,不禁長嘆:爲何我就不如她,不能撒手就走呢??今天是一百七十五票,俺試試加更有效果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