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移棺

第370章 移棺

時間已是四月中下旬,正午略略有些悶熱。

李岫由一衆官員領着出了皇城,先在興道坊的一個攤位上吃了兩碗羊肉湯麪,外加六個胡餅。他知道此去振州,必要死在半路上,那之前再難有機會如此飽餐,直到肚子實在塞不下了,才肯起身來。

以前他慣是不吃這些街邊的東西,有幾次見薛白吃,還教薛白身爲朝臣,該吃得精緻些,今日卻覺得無比的香。

陳希烈等人居然也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看着他慢慢地吃,眼裡帶着些同情。

李岫不願被他同情,抹了抹嘴,譏道:“左相因我阿爺舉薦,身居高位近十載。到頭來依附楊國忠,對李家趕盡殺絕,心中可有慚愧。”

“慚愧啊。”陳希烈撫須嘆道,“奈何李林甫心存謀逆,悖亂朝綱,老夫亦無可奈何。”

旁邊一名官員則補充道:“也就是李林甫死得早,大錯尚未鑄成,否則便不僅是流放這般簡單了,知足吧。”

李岫聽得雙眉一擰,正待反駁,身後有衙役踢了他一腳,道:“吃飽了就走。”

“走吧。”

他們一路向南,出了明德門,馳馬又走了十餘里。

李岫大爲疑惑陳希烈竟還在相送,目光便望向了前方的塬,心中隱隱不安。

待再往前行,他心中不安之事終於發生了——他們登上了塬。

李岫腳步一頓,被推着前行,在他身後,是一座未雕刻完成的石刻,雕刻的是一個番邦酋長,威武而兇狠,正在守護着這裡。

前方不遠,是李林甫的墳塋。他提攜了大量的胡人邊鎮,故而以番邦酋像爲墳陵儀衛。

“子午道該在那邊!”李岫擡手指向東面的官道,高聲提醒道。

陳希烈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無數的內容便藏在這雙老眼裡,在一瞬間告訴了他。李岫身子一僵,終於明白了那悲憫是爲什麼,嚇得手指發麻,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不。”他喃喃道。

“我們去看看你阿爺。”陳希烈緩緩回答了一句。

說罷,這位左相邁步往前走,迎着郊野的風,走到了地宮的入口處,站在了一座石虎、一座石羊中間。

整座塬其實都是李林甫的陵地,而地宮在塬的內部。

陳希烈上次來時,親手插上的三炷香線還插在前方的土地上,香火斷了,所以沒燒到頭。

他站在那看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擡腳,把香線的末端踩倒,吩咐了一句。

“挖開。”

隨行的衙役、隨從們拉過一輛驢車,紛紛從中拿出鏟子來。

“不要!”

李岫大喊,掙扎着,想要去攔,卻被死死摁住,他只好瞪大了眼,不停地呼喝。

這樣的畫面他曾見過很多次,十餘年間右相府製造了數不清的大案,那些被處決、流放的官吏家人們每次也都會發出這樣憤怒而無力的大喊。

“別挖了!求你們別挖了!逝者爲大,別這樣對他……真的別這樣對他……”

陳希烈走到了李岫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臉,道:“十郎啊,你早想到了會有這一天,不是嗎?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是伱阿爺該的啊。”

李岫涕淚俱下,沾了陳希烈滿手,他嘴脣哆哆嗦嗦的,在強大的命運面前無能爲力。

“你是個孝子。”陳希烈擦了擦手,指向了他們帶來的那一具薄棺,道:“今日,你好好安葬你阿爺吧。”

前方傳來了鏟子砸到了石頭上的“叮”的一聲,有人大喊道:“挖到了!”

衆人換了工具,挖開石門上的泥土,推開石門,透了會氣,順着石階而下,只見兩旁是無比鮮豔的壁畫,畫的是李林甫一生的功績。

最前方的一幅畫上,一個仙人撫着一個結髮少年的頭頂,欲帶他修長生。在第二幅畫上,那少年的目光看向了長安的皇城,以示他心繫天下蒼生。

走到底,再推開第二道豎立的石門,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石槨。

石槨左右是持聖人所賜的班劍的武士雕像,石槨前,一座石龜載着道神碑。

“中書令上柱國晉國公贈太尉揚州大都督李公林甫神道碑銘。”

火把的光亮才照到石碑,已有人大喝道:“砸!”

“嘭!”

大錘砸過,轟然將那石碑砸碎。

石塊碎落在地穴中,砸倒了周圍諸多的陪葬品,李岫也隨着這一聲巨響,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這些人砸完了石碑,走向了石槨。

“不要,真的不要……”

他的乞求無濟於事,不多時又是一聲大響,石槨上方的石板已被撬開。

“一!二!起!”

衆人齊心協力,精神振奮,用力一推,“嘭”地打開了石槨,裡面還有一具木棺,便是聖人所賜的西園秘器。

“拆了。”

兩座持班劍的武士雕像依舊默立,並沒有守護這個墓穴的主人。任他們把棺材拆開。

一陣惡臭撲鼻而來,屍體腐爛的氣息激得他們紛紛嘔出了聲來。

李林甫的皮膚已完全爛了,血肉卻還沒有爛透,猶在與骨頭粘連,極爲可怕。

他嘴裡含着一顆夜明珠,手持象笏,身上的紫金朝服裹着腐肉,卻依舊光鮮。

“嘔!”

李岫纔想要掙扎,一起身,卻是沒能忍住,大吐了出來。

他拼命塞到肚子裡的兩碗羊肉湯麪、六個胡餅全都灑在了他阿爺的屍體前,冒起一陣酸臭,與屍臭混合着,薰得他鼻涕眼淚不停流。

有老吏打開手帕捂住口鼻,走上前,俯身從中拾起了那顆夜明珠。

“別動我阿爺!”

李岫終於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掙開身後的人,撲上前,一把將那老吏推開,用身體保護着棺材。

然而,當他目光落在他阿爺身上,胃裡當即又是一陣歡騰,這次卻無物可吐,只有酸水攪得他的胃一陣抽搐,讓他痛不欲生。

“滾開!有你收屍的時候!”

有人一把提起李岫,“啪”地給了他一巴掌,將他推倒在地。

那老吏捧着夜明珠起來,將夜明珠收入匣子,又拾了象笏,道:“來兩個人,剝朝服吧。”

李岫已無力反抗,躺在那口吐着白沫,喃喃道:“不要……不要……”

忽然,地穴外有人大喝了一句。

“誰?!”

陳希烈似有預感,轉過了身,眯眼看向那個泛着亮光的入口。

過了一會,一道身影出現在亮光之中,走了下來。

“薛郎?你還是來了啊,可你還能翻案不成?”

薛白搖了搖頭,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確是翻不了案了。”

陳希烈微微一笑,唏噓道:“薛郎與老夫所見略同啊,李林甫咎由自取。此案,誰也插不了手了吧?”

薛白上前兩步,湊近了些,低聲道:“撤回追贈便是了,冠服便不剝了吧?我帶了一套,左相可拿去交差,想必不會有人細查。”

“這又是何必呢?”

“人死爲大,給他留些體面。”

陳希烈搖了搖頭,道:“老夫是問,薛郎又何必給他留這些體面?”

“前些時日,我打了楊齊宣,他至今不敢來上衙。”薛白道,“起因是,楊齊宣敢與我爭女人。”

“你忘了李林甫在世時是如何對你的?”

“可我也記得十七娘是如何待我的。”

陳希烈撫須不已,眼神閃爍,猶豫着。

薛白又道:“我行事,恩必報、債必償。李林甫與我有怨,卻也有恩。我今日正是想保他最後的體面,請左相成全。何況,我們都曾與李林甫同朝爲官,安知他之今日,不是我們的明日?”

陳希烈是個很謹慎的人,常常容易憂慮,今日開棺剝衣,心底確有兔死狐悲之感。

誰知道,往後哪日李林甫的下場不會落到他自己頭上呢?

這是一件小事,可對李家人卻是最後的體面。

但他還是沒有馬上開口,故作爲難。他猶豫得越久,賣薛白的面子就越大。

正此時,有腳步聲從薛白身後響起。

正在此時,薛白身後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他轉頭看去,只見李騰空走了過來,眼睛裡帶着茫然之色。

他連忙攔住她,柔聲道:“你到上面等我。”

李騰空一直是個很有靈氣的女子,今日卻顯得有些呆滯,沒有回答薛白,而是愣愣地看着地穴中的石槨。

薛白察覺到了她的不對,牽起她的手,想帶她先出去。

李騰空卻不走,掙開了薛白,想邁步向前。薛白再次擋住她,抱住她,用胸膛擋住她的視線,低聲道:“你在外面等我,我會處理好……”

陳希烈轉過身,擡頭看着石壁上的火光,不去看這一對小兒女在那摟抱糾纏。

過了一會,薛白道:“左相?”

陳希烈感受到他有些惱火了,想了想,高聲吩咐道:“此間沉悶,都出去吧。薛舍人,聖人既命你詢問此案,紫金朝服便由你帶出來。”

“聽左相安排。”

陳希烈於是負手走出了地穴,一衆官吏紛紛抱起陪葬品,魚貫跟着他走了出去,包括那捧着夜明珠與象笏的老吏員。

其中,有不少人都回頭看了看薛白,感覺到這個年輕人待人頗有擔待,竟是滿朝唯一願爲李林甫出頭的,何況還不是李林甫一系。

哪怕有對李林甫心懷怨恨者,今日已經見到了李林甫身死之後的慘狀,也對薛白此時出手並無怨念。

終於,這些人把陪葬品悉數搬了出去,留下空空如也的地穴。

薛白始終抱着李騰空,目光落在了地穴入口處,只見刁氏兄弟走了下來,刁庚還揹着一個包袱。

“郎君。”刁丙道:“他們說,得剝了李林甫的官袍,改用小棺安葬到別處。”

“知道了。”薛白道,“你們把棺木搬下來。包袱留下。”

“喏。”

薛白輕輕拍了拍李騰空的背,道:“聽話,你先出去等我,我會處理好的。”

李騰空搖了搖頭。

薛白只好親着她的額頭,道:“你可以信任我,你阿兄也在,他會看着。”

李騰空目光看向李岫,只見這位阿兄已經像是爛泥一般癱在那兒了。

她依舊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能讓你收拾我阿爺的骨容,得我這個女兒來做。”

“我能替你收拾。”

薛白說着,生怕她反問一句“你又是我的什麼人”,他遂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讓她感受着他的心跳,以及對她的心意。

“我雖沒能成爲李林甫的女婿,但……”

李騰空捂住了薛白的嘴,她擡頭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道:“你別說。”

然後,移開手,踮起腳,在薛白嘴脣上親了一下。

薛白愣了愣。

李騰空遂離開了他的懷抱,走向了棺槨。

薛白轉身,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心疼,但沒有再上前攔着,眼睜睜看着她走到棺槨邊,俯身去看李林甫腐爛到一半的屍體。

地穴裡,是壓得人要窒息的腐臭。

唯有脣上的一抹溫熱,讓人覺得事情還沒有那麼糟。

薛白反應過來,拿出兩塊帕子,上前,給李騰空繫了一塊在口鼻上,自己也繫上,再從地上拾起包袱,打開來,裡面是一件紫金朝服。

他四下看了看,見到李岫身前有一灘嘔吐物,便過去,把那朝服的裡料放在嘔吐物上抹去。

過程中,李岫始終躺在那裡,雙目無神,像是死了一般。

薛白走到棺槨前,看了看李林甫的屍體,再看着手裡已經髒臭不堪的朝服,將它鋪在地上,從懷裡拿出一個皮囊,小心地往上面倒了些發黑的血。

這是杜五郎拿來的,據說是他家廚房發了好多天的羊血。

做完這些,刁氏兄弟已經把那口薄棺搬進來了。

李騰空回頭看了一眼,將寬大的袖子紮起來,準備動手搬李林甫的屍體。

但誰也不知道這屍體一碰,會有哪個部位流下來。

“十郎?”

薛白轉頭向李岫問了一句。李岫的魂已經丟了,半晌並沒有言語。

這情形之下,如此反應也正常,薛白雖覺得李岫不夠強大,但也能理解,遂示意刁氏兄弟動手。

刁氏兄弟繫了帕子,上前,一個擡頭,一個擡腳,打算搬李林甫的屍體。

頭顱一擡,脖頸上便快要斷開來了,只剩下一點粘連,刁丙不敢再擡,看向刁庚,只見他手裡拿着兩隻靴子,但靴子上的兩條腿軟綿無力,一拉就斷。

李騰空閉上眼,身子晃了晃。她又睜開,伸出手,試圖擡起李林甫的肩膀。

這次,薛白沒有再攔她,過去用雙手捧起了屍體的軀幹。

他說不上來手上是什麼樣的觸感。

就像是捧起快要腐爛掉的天寶盛世吧。

既噁心,又沉重。

偏偏又帶着他對李騰空的感情。

出於這份感情,他願意去捧這腐爛的屍體、腐爛的王朝。

~~

李岫眼前什麼都看不見。

他腦子裡不停回閃着他此生經歷過的一切,嬌生慣養、錦衣玉食、聲色犬馬、歌舞昇平、窮奢極欲,然而,真正值得在死前回憶,能支撐着他的事……沒有。

一事無成的一輩子,只是阿爺極致的權力與悲慘的後事之下,一個不起眼的註腳。既沒能阻止阿爺迫害忠良,也沒能阻止阿爺爲人所迫害,廢物罷了。

比廢物更可憐的是,他是一個清醒的廢物。故而比那些醉生夢死的蠢貨兄弟們痛苦得多。

李岫自嘲地苦笑起來,對這糟糕透頂的生命再無眷戀。

不必再去振州了,今日便死在此處吧,與阿爺陪葬,像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聖明天子,做出他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的抗議。

但其實,這抗議也根本沒人在乎,廢物就是廢物……於是絕望又加深了一層。

忽然,眼前一恍,李岫回過神來,只見那些人已經在搬他阿爺的屍體了。

最後的體面也被剝下來。

然而,當他定睛一看,發現那被搬着的不是一塊塊的血肉,李林甫依舊裹着紫金朝服。

衣服很重要,在這一刻猶爲重要。

李岫這才清醒了些,認出正在搬動屍體的竟是薛白與李騰空。

他勉力在地上撐了撐,艱難地站起身來,向他們邁步。

只見李林甫腰下方的衣袍裡有東西正在墜落,他連忙快步過去,雙手捧住。

入手,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觸感。

李岫想哭,但他終於是在最痛苦的時候,做成了一點點的事。

~~

一聲輕響,木板蓋在了薄棺之上。

“給我。”

薛白從刁丙手裡接過錘子,用力敲了幾下,給李林甫釘了棺。

才放下錘子,他轉頭卻見李騰空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晃晃,像是要暈倒,連忙再次摟住她,伸手一探,只見她額頭一片滾燙。

“你病了?”

李騰空沒答,卻很眷戀地把頭埋在薛白懷裡,低聲道:“你落了把柄在陳希烈手裡……”

“無妨。”薛白道,“先操持你阿爺的喪事。”

“嗯。”

李騰空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還想提醒薛白幾句,卻覺得喉嚨緊得難受,透不過氣來,連眼前的畫面都開始恍惚。

下一刻,她身子一輕,整個人像是飄了起來。卻是被薛白攔腰抱起。

他力氣很大,臂彎穩穩當當的,胸膛寬闊。若說痛苦像是疾風駭浪,他的懷抱便像是一個港灣。

李騰空忽然想到,她阿孃過世那年,阿爺依舊是毫不關心。那時,她常常會一個人躲進後院裡的一個樹洞裡面,那裡沒人能找到她,連眠兒都不能。

於是,她可以在裡面盡情地哭,哭完了便睡,不用擔心被指責失了大家閨秀的體統。

眼前忽然大亮,那是薛白抱着她出了地穴了,風吹來不再那麼臭,她吸了吸鼻子,眼淚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事發到今,她才終於哭了。

耳畔,薛白正在與人說話。

“我已把李林甫移至薄棺,接下來便讓李岫另尋他處,以庶人之禮埋葬罷了。百善孝爲先,李岫的流放,想必不急在這一兩日,且容他從容治喪,如何?聖人一向寬仁,必是不會追究這等小事。”

“他若逃了,薛郎擔待嗎?”

“我負責便是。”

“也好。但,老夫提醒薛郎幾句……李林甫被士人怨恨,如今已是罪臣。薛郎肆無忌憚,與李家女走得如此之近,甚至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今日所作所爲,難免要讓人彈劾。”

“多謝左相,是我失矩了。”

“那你還不收斂。”

“情難自禁。”

李騰空聽了,很想要睜開眼看一看,但她實在太難受了,眼皮似有萬鈞之重,怎麼睜也睜不開。

漸漸地,耳邊的說話聲隱去,她隱入了一片黑暗。

……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隱隱有“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

李騰空向聲音來源處走去,見到兩個小鬼正蹲在一口油窩裡邊添柴。

它們的長相很醜惡,舌頭很長,捲到肚子上,露出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

當她走過來,它們回過頭,笑了笑,道:“唐僧肉吃不吃?吃了能長生不老。”

李騰空莫名地有些恐懼,搖着頭,想要退後。

但不論她怎麼退,離那油鍋卻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兩個小鬼笑着,尖聲叫嚷道:“來啊,一起吃。”

李騰空拼命搖頭,一個銅盆卻還是被端到了她面前。

蓋在上面的布被一把掀開,顯出裡面的血肉淋漓。

她一陣噁心,轉身正要跑開,忽然,一個頭顱懸空出現在她身後,猛地睜眼,顯出一個死不瞑目的憤怒眼神,正是李林甫。

李騰空嚇出了一聲冷汗,一陣顫抖。

下一刻,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騰空子?”

“小仙?小仙?”

李騰空睜開了眼。

燭光泛着溫暖的光,薛白正坐在她的榻邊,一臉關切地看着她。

她連忙坐起,迫不及待地投入了他的懷抱,摟着他,貪婪地感受着他身上的溫暖,這才逐漸安心下來。

“做噩夢了?不怕。”

薛白輕撫着她的背,感受到她單薄的春衫下冰涼的肌膚出了汗,還在輕輕顫抖。

“我小時候也做噩夢,我祖母有一個法子讓我不怕,來,我給你試試。”

李騰空倔強地摟着薛白,不願鬆手,像是害怕一鬆開,他就走了,之後去南詔,一去就是一年。

“放心吧,我不會走,我給你驅噩夢。”

“真不走?”

“嗯,再也不離開你。”

李騰空又抱了他一會,這才肯鬆手,卻還是拉着他的衣襟。

薛白卻是湊到了她臉邊,之後又移開頭,朝着帷帳外呸了一聲,如此重複幾次,他道:“好了,把穢氣呸出去了。”

“傻乎乎的。”

“我給你念經吧。”薛白摟着她,一同在榻上躺着。

做這些的時候,他沒有雜念,只是照着小時候祖母做的樣子,想了想,念起經來。但他只會一句,翻來覆去都是“南無阿彌陀佛”。

李騰空任由他抱着,聽了一會之後,小聲嘟囔道:“我是個道士。”

“嗯?”

薛白有些不安,稍稍鬆開手,想着是道士不能抱嗎?

可大唐從沒有女冠不能抱的說法。

李騰空不願他鬆開,把背又貼緊了他懷裡,方感安心,低聲道:“你給道士唸佛經。”

“那……那就不念了?”

“念唄,都是修行。”

“嗯,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李騰空漸漸安心過來,之後,便開始覺得兩人這樣有些不妥了。

她動了動,卻不好意思叫薛白走開,總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就朝後,只好靜靜躺着。然後發現自己身上已經很乾淨了。

“我的衣服?”

“眠兒與皎奴給你沐浴更衣的。”薛白道,“顏嫣、季蘭子這兩天都守着你,她們累狠了,才換了我。你阿爺棺木已經重新下葬了,喪事還未辦完,你阿兄還在休養。我會想辦法,讓他不被流放……”

“多謝你。”

“嗯。”

李騰空本以爲薛白會說彼此之間的關係,不必稱謝。結果他只是這般應了一句,她不由有些患得患失。

但同榻而眠的擁抱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她便嗔道:“嗯什麼嗯。”

“你不用謝我,應該的。”

李騰空問道:“你先前說的那些……情不自禁,都是真心的嗎?”

話到後來,聲音漸小,聲若蚊吟。

薛白道:“自是真的。”

“那此時爲何不說了?”

“我不想顯得像是佔你便宜。”

“有何便宜可佔的?”

李騰空這般一問,薛白沉默了。

她自知失言,這不是一個道士該說的話,何況還是剛經歷過家中大變。

可孤男寡女同榻相擁,情愫暗生,總是讓人情不自禁。

很快,兩人之間的氣氛起了變化。

薛白也起了變化。

李騰空初時不知那是什麼,依舊往他懷裡貼着,之後纔想到玉真公主留下的冊子,不由身子一僵。

她猶豫了一會,道:“我……也許……能……給你……妾嗎?”

薛白沒聽清。

李騰空又道:“但,緩些日子好嗎?我還沒……沒想好。”

薛白連忙往後讓了一點,問道:“讓眠兒、皎奴來陪你嗎?”

“我是說,那個緩一緩,你……可以不走的。”

“好。”

“那你還不?”

“情不自禁,你不必管它。”

李騰空這才重新放鬆下來,長嘆了一口氣,心裡既是說不上開心還是難過,只是蜷縮着,枕着薛白的手,漸漸又進入了夢鄉。

薛白那土辦法似乎有用,這次,她沒有再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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