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到了夜裡,雖然已經到了酷暑的時節,但草原上的夜晚依舊冷冽。
冷風捲着雜草,卷着牲畜的糞便味在草原上各處肆虐。
漢代的殘城被吹的嗚嗚作響,像極了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即將出沒的樣子。
李靖坐在篝火旁,在部曲們的簇擁和遮擋下,寫完了給李世𪟝的信,將夷男的事情交代給了李世𪟝去辦,然後逐漸的放下了筆,目光變得凌厲了起來。
火光在他眼中不停的跳躍,給他平添了一股神秘又威嚴的感覺。
“時間快到了吧?”
李靖突然開口問。
守在一側的部曲頭領劉福瞧了瞧天上的殘月,判斷了一下時間後,鄭重的點頭道:“應該差不多了……”
李靖隨手將信交給了另外一位部曲頭領,叮囑他將信風乾了以後給李世𪟝送去,然後又問道:“三郎呢?”
李靖口中的三郎說的是李客師。
李靖上面還有一個兄長,下面有四個弟弟,李客師行三。
劉福微微低了一下頭道:“三郎去監察戰馬了……”
李靖不重不輕的哼了一聲道:“還算知道一些輕重……”
劉福沒有搭話,只是躬身站着。
李靖又道:“斥候那邊傳回來什麼消息了嗎?”
劉福再次低下頭道:“回阿郎,前軍斥候已經探明瞭哥舒部大草場的所有情況,已經確定了頡利的金狼帳就在哥舒部大草場內,就位於因山腳下最平坦的那塊牧馬川。
不過頡利金狼帳周遭的守衛衆多,又有哥舒部兵馬守在外圍,前軍斥候很難滲透進去,尚未查明牧馬川各處的具體部署。”
李靖點了一下頭,絲毫不意外的道:“這在情理之中,若是能任由前軍斥候滲透,那就不是頡利的金狼帳了。”
說完這話,李靖又側頭問道:“頡利和哥舒翰麾下的兵馬數量可曾查明?”
劉福趕忙道:“已經查明,跟我們此前所得到的消息相吻合,頡利麾下一共有三萬多精騎,哥舒部有一萬多精騎,四萬多遊騎。”
李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感慨道:“看來這連番的打擊,已經讓頡利失去雄心了,使得頡利學會龜縮了。
這要是以前的頡利,絕對不會躲在哥舒部的領地,通過信騎來指揮各部的兵馬。
他會奔波在最危險的地方。”
說完這話,李靖也沒給劉福迴應的機會,果斷下令道:“傳令給前軍斥候,告訴他們可以動手了。再傳令給十二衛中出來的精騎,讓他們準備好火油等物,等到前軍斥候解決了敵人的哨騎以後,立馬從陰山北殺入牧馬川。
剩下的人在十二衛中的精騎出動以後,隨我從陰山東潛入牧馬川,去捅頡利的腚眼。”
劉福鄭重的抱拳道:“喏!”
並且很快將命令傳遞給了潛藏在漢代殘城內外的所有校尉,再由校尉一級一級的傳達下去,直至傳達到所有人。
李客師在聽到命令以後,就匆匆忙忙的趕回來了,剛回到篝火邊上,還沒來得及開口,李靖搶先一步問道:“各部的戰馬情況如何?”
李客師忙道:“各部戰馬狀態都極佳,除了在來的路上因爲急着趕路而損傷的數十匹戰馬外,也就只有前軍斥候的戰馬出現了損傷。
不過我已經命人給他們替換了。
如今各部上下都是一人三馬,而且都是個頂個的好馬,沒有半點損傷。”
在照顧牲畜,以及瞭解牲畜情況這方面,在大唐,李客師稱第二,還沒人敢稱第一。
所以他說各部戰馬的狀態極佳,那就一定錯不了。
“好!”
李靖滿意的點了一下頭道:“我已經傳令給將士們,讓將士們準備起來了,你也去準備。”
李客師急了,這才問出了剛纔回來以後就想說的話,“二哥,你真要親自去涉險?”
李靖瞪起眼喝斥道:“軍中沒有什麼二哥,只有將帥!”
李客師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稱呼道:“大帥,你真要親自去涉險?”
李靖毫不猶豫的道:“我親自帶着他們來的,自然要親自帶着他們去。”
李客師急了,忙道:“可此行九死一生,你又是我大唐所有大軍的統帥,你要是有個什麼損傷,那我大唐征討突厥的戰事恐怕就要功敗垂成了。
到時候你拿什麼跟雍王殿下交代。”
李靖張了張嘴,很想說一句,我要是出現了什麼損傷,那麼九成九會涼,我們這一行人也會全軍覆沒,到時候還給雍王什麼交代啊。
不過,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口。
因爲丹陽李氏不只有他們兄弟兩人,還有他們兄長藥王一脈,還有他們三個弟弟一脈。
他不能太自私。
不能只顧自己,不顧兄長後人,以及弟弟和侄兒們的死活。
李靖沒好氣的白了弟弟一眼道:“你還真以爲我大唐的大軍離了我就轉不了了?”
李客師沒說話,但他覺得,李靖是大軍的統帥,他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大軍就會羣龍無首,肯定就轉不了了。
李靖接着道:“你別忘了,此次出征,雍王殿下可是點了李世𪟝做我的副手,又命蘇定方坐鎮在代州。
他們中間任何一個人都能取代我,所以我即便是有什麼危險,我大唐的大軍也不至於就轉不了了。
還有,雍王殿下本人和原秦王殿下就在靈州督戰。
即便是我、李世𪟝、蘇定方都遇到了什麼危險,我大唐的大軍依然能轉的開。”
開玩笑呢,李世民截止到目前爲止,依然是大唐歷史上戰功最顯赫的無敵統帥。
有他在的地方,會缺統帥用,大軍會轉不開?
李客師的擔心明顯是多餘的。
更別提大唐內部尚有李孝恭、屈突通、劉弘基、李秀寧、柴紹等一衆靜等着被徵召,並且有資格出任統帥的人存在。
可以說,大唐現在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能打仗的猛將和統帥。
現在大家都是競爭着上崗呢,離了誰都可以。
大唐的大軍該是啥樣還是啥樣,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李客師也知道這個情況,但他還是焦急的道:“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李靖瞪起眼道:“我輩武人戰死沙場那是宿命,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如果你覺得你我的命都比其他人的重要的話,那就別做武人了,也別想着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了,回長安城裡去做個富家翁吧!”
李客師咬咬牙道:“此次我們要面對的敵人數量不小,敵情也遠超以往,很有可能會葬身此處。我死了沒關係,可你死了卻不行啊。
你要是有個什麼好歹,我丹陽李氏恐怕就要沒落了!”
李靖皮笑肉不笑的呵呵道:“你以爲我活着我丹陽李氏就不會沒落了?你難道看不出來當今聖人和雍王殿下都容不下世家嗎?”
李客師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語氣不善的道:“二哥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拼死拼活的幫他們打天下,他們居然容不下我們?”
李靖白了弟弟一眼,沒好氣的道:“我是說當今聖人和雍王殿下容不下世家,沒說容不下我們。”
李客師一愣,微微皺起眉頭道:“是因爲河北道那幾家落了聖人的顏面?”
李淵幫兒子求娶五姓女,被拒絕了,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李淵因此記恨上五姓七望,連帶着宗室上下也記恨起五姓七望,也在情理之中。
李靖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最關鍵的原因卻不是這個……”
李客師脫口而出道:“那是什麼?”
李靖嘆了一口氣道:“是聖人和雍王殿下的出身……”
李客師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你是說聖人和雍王殿下都是世家出身,聖人又是憑藉着世家的家底創立的大唐。
聖人會擔心其他世家效仿他,所以才容不下世家。”
李靖鄭重的點了一下頭道:“這纔是聖人和雍王殿下容不下世家的真正原因。畢竟,自古以來還沒有哪個帝王在奪取了江山以後,又甘心將江山讓出去的。
所以在建國之初,他們就會想方設法的剷除一切跟他們相像的人。
斷絕了別人效仿他們的可能。
讓他們的子孫後輩安詳太平江山。”
說到此處,李靖恥笑道:“可笑那些世家豪門的人在聖人建立了大唐以後,不僅沒意識到大難臨頭,反倒跟聖人唱反調。
這不是在找死嘛。
我要是猜測的沒錯的話,聖人建立大唐之初,是想通過聯姻的方式將世家豪門綁上大唐的戰車的。
所以他纔會舍下面子,親自爲雍王殿下去求娶五姓女。
可惜五姓七望的人不識趣,沒給聖人這個面子,還狠狠的在聖人的臉上抽了一巴掌。
如今,聖人也好,雍王殿下也罷,恐怕早已起了殺心,磨刀霍霍。
世家豪門的人恐怕要倒大黴了!”
李客師驚愕的道:“你是說對上了所有的世家豪門,取勝的會是聖人和雍王殿下?”
不等李靖搭話,李客師又趕忙道:“可是據我所所致,從我大唐建國之初一直到如今,世家豪門的人對上了聖人以後,一直佔據着上風。
聖人有生之年想拿下他們很難,雍王殿下有生之年想拿下他們也不容易。
你又怎麼能斷定聖人和雍王殿下一定能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