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多會做人啊,聽到陳叔達這話臉色立馬一變,一臉懊惱的招呼陳叔達道:“陳愛卿說笑了,你來的正是時候,快幫我勸勸李愛卿,他說什麼也要去征討突厥,我不答應就要死給我看,我是攔不住了,只能靠你了。”
此話一出,不止陳叔達愣了,李靖也愣了。
陳叔達狐疑的盯着李元吉,眼中寫滿了‘是這樣嗎’的疑問。
李靖則是心口一塞,有點想吐血,雙眼微微瞪大,直勾勾的看着李元吉。
殿下!剛纔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睜着眼說瞎話都不帶掩飾,不帶避諱一下當事人嗎?!
“果真如此?”
陳叔達帶着滿臉的疑問走到了殿內正中。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點頭,同時給李靖使了個眼色。
李靖別提有多鬱悶了,但又不得不配合李元吉,誰讓李元吉捏着他命運的脖頸呢?
“是,眼下正是征討突厥的好時機,錯過了這個時候,我們以後再想征討突厥,恐怕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李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以後,莊重的說着。
李元吉認真的再次點了點頭,一副‘李靖就是這麼跟我說的樣子’。
陳叔達不疑有他,放下了心中的懷疑,走到李靖身邊皺着眉頭道:“李兵部,你是如何判斷出現在是征討突厥的好時機的?”
李靖仰起頭,正色道:“眼下頡利和蘇尼失相爭,兩敗俱傷,都在互舔傷口的時候,西突厥的兵馬已經退至東突厥以西,有隨時放棄支援頡利的架勢,吐谷渾十萬援軍在白羊道被李世𪟝設伏陣斬一萬,俘虜四萬八千多人,也沒有餘力再馳援頡利。
現在突厥正值過冬的時節,大雪封路,車馬難行,嚴寒肆虐,所以雙方不得不再次罷戰。
但等到明年開春之際,草木冒青,大河解凍,牛羊煥發生機的時候,雙方又會展開新一輪的大戰。
到時候沒了西突厥和吐谷渾支持,頡利對上蘇尼失恐怕會陷入頹勢。”
陳叔達大致猜到李靖要說什麼了,忍不住道:“我大唐也可以放棄繼續爲蘇尼失提供各種軍備和輜重,同時也可以撤回襄邑王和曹國公。”
李靖微微搖頭道:“來不及了,蘇尼失在兩次大敗頡利以後,大勢已成,麾下的兵馬士氣正旺。我們縱然是放棄給他們提供各種軍備和輜重,撤回襄邑王和曹公,待到來年開春,蘇尼失依然會氣勢如虹的再敗頡利。
反觀頡利那邊,在得到了西突厥和吐谷渾支持以後,不僅沒能拿下蘇尼失,反而在蘇尼失手上連吃敗仗,使得他自己損兵折將,也使得西突厥和吐谷渾兩部損兵折將,一旦西突厥和吐谷渾部退走,頡利麾下兵馬的士氣恐怕會跌到谷底。
到時候蘇尼失氣勢如虹的擊之,頡利極有可能會被蘇尼失徹底的擊潰。
一旦讓蘇尼失擊潰了頡利,吞併了頡利麾下的所有兵馬,那麼蘇尼失必然會在東突厥坐大,成爲東突厥新的可汗。
到時候我們所需要面對的就是一個完整的突厥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分爲二的突厥。”
陳叔達眉頭一下子皺的更緊了,道:“我記得蘇尼失一直不是頡利對手,是得到了我大唐的支持以後纔在頡利手下站穩了腳跟。
一旦失去了我大唐的支持,他怎麼可能是頡利的對手?”
李靖搖着頭道:“陳公不通兵事,不知道這兵打的就是一個勢。有勢的擊無勢的,不僅能做到戰而勝之,還能做到以弱勝強,就像是新漢時期的昆陽之戰。
無勢的擊有勢的,縱然是兵多將廣,也有極大的可能會慘敗,就像是武德四年的虎牢關之戰一樣。
眼下是蘇尼失得勢,頡利失勢。
所以蘇尼失擊頡利,有很大的可能會取勝。”
李靖這話說的很不客氣,直言陳叔達不通兵事,在兵事上是個外行。
這話其實有失偏駁。
陳叔達並不是不通兵事,相反他對兵法謀略極其瞭解,陳亡的時候,他曾在丹陽領兵跟前隋的大軍作戰,雖然沒勝,但卻了阻擋了幾日前隋滅陳的腳步。
李淵起兵反隋,率軍攻打絳郡的時候,他也曾擁兵自守,雖然最後獻城投誠了,可他在絳郡的佈置卻得到了李淵的讚賞。
他也就是沒打過什麼大仗,沒什麼名聲,加上他更側重文事,所以軍事才能並不突出,歷任的君王也沒想着讓他去領兵打仗,一直讓他在做文臣。
所以說他不精通兵法謀略的話,倒是準確,但是說他不通兵事,那就不準確了。
不過陳叔達並沒有因此生氣,甚至沒有生出任何的不滿。
因爲說這話的人是李靖。
一個早已通過各種戰功證明了他的軍事才能的人,一個有統帥之才的人,一個不僅有資格說大唐的文臣不通兵事,也有資格說大唐大部分武臣不通兵事的軍事家。
所以人家說這種話不是在羞辱人,而是在很中肯的評價。
陳叔達點着頭,認真的道:“我是不通兵事,但我知道我大唐如今百廢待興,正值休養生息的時候,冒然對突厥興兵,掀起大戰,將數萬人,數十萬人,乃至上百萬人牽扯在其中,對我大唐極其的不利。”
李靖站起了身辯駁道:“怎麼會不利呢?!突厥乃是我大唐的大敵,數次侵犯我大唐,跟我大唐上下都有血海深仇。
唯有蕩平突厥,才能報此血海深仇。
突厥也是我大唐的最大威脅,突厥一日不除,我大唐就一日難安,我大唐的邊民得時時刻刻提防着突厥南侵。
那些窮苦的百姓得時時刻刻防着突厥人劫掠。
所以突厥必徵。”
不等陳叔達搭話,李靖又有些激動的道:“不知道陳公去沒去過突厥,見沒見過我大唐的百姓被劫掠到了突厥以後是什麼樣子。
反正我是去過,也見過。
用慘絕人寰四個字也難以形容。
如今突厥境內尚有三十萬大唐的百姓需要我們去救呢。
我們晚去一刻,他們很有可能就有數千人、上萬人,慘死在突厥人的屠刀下。”
陳叔達聞言,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團,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眼中有利芒閃爍,“真有三十萬人之多?”
大唐的百姓,準確的說是漢人被劫掠到了突厥以後過着怎樣的日子,陳叔達心知肚明。
他是大唐的宰相,即便是沒去過突厥,也通過唐儉等人出使期間傳回來的文書瞭解過突厥內部的近況。
知道那些被突厥人劫掠去的漢人活的不如牛馬。
以前的大唐有心無力,沒辦法解救他們,所以只能望洋興嘆。
他原以爲過了這麼些年,那些人早就被突厥人屠戮的差不多了,沒想到還有三十萬活着。
倒不是說他冷血,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而是他了解突厥人對待那些漢人的方式,知道那些漢人在突厥人手裡活不長,所以他對那些漢人能活下來多少不抱任何期望。
如今聽到李靖說有三十萬,他心開始跳了。
狂跳!
李靖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睛痛惜道:“自從煬帝三徵高句麗失利以後,突厥人就開始南下劫掠,如今十數年過去了,突厥人幾乎將北境十數州的百姓劫掠空了。
又有朱桀、劉黑闥等人驅趕着百姓們往突厥人手裡送,你說突厥人手裡的百姓有沒有三十萬?”
陳叔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攥起了拳頭,呼吸有些沉重的道:“我聽說突厥人待那些百姓不如牛馬,時至今日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了,還能有三十萬活下來?”
這話聽着很刺耳,但李靖知道陳叔達不是在咒那些漢人死,而是對突厥人不抱任何期望,不相信突厥人會對那些漢人心慈手軟。
李靖嘆息道:“以前有義成公主和蕭皇后相護,後來又有楊政道從旁勸說,勉強保住了一些人。只不過在我突襲突厥王庭之後,頡利命人將他們趕到更北方去了……”
剩下的話李靖沒有說。
突厥所處的地方對大唐而言已經算是北方了,已經算是比較苦寒的地方了,更北方只會更苦寒,生存環境只會更惡劣。
突厥人不可能好心的給那些漢人配備禦寒的衣物,所以他們只能靠肉體去抵禦嚴寒,抵禦各種惡劣的生存環境。
兩年下來,還剩下多少,誰也不知道。
也就是當時李靖去突襲突厥王庭的時候,身負着重任,在突襲完突厥王庭以後,又有重要的東西要送回來,不然李靖橫豎會在突厥境內盤桓一段日子,縱然救不出所有人,也能救一部分。
“此番征討突厥可能將他們救出來?”
陳叔達看向李靖,語氣深沉的道。
李靖毫不猶豫的道:“兵十萬,糧草齊備,一鼓而下!”
縱觀史冊,還沒開戰敢放這種豪言的,僅王翦、韓信、霍去病等寥寥數人爾。
其他人倒也說過,但那是吹牛。
人家是說了真能做到。
王翦是喜歡用大軍壓境的方式,用更多的兵力去堆死敵人,所以敢放這種話。
因爲他從出征的那一刻起就佔據了兵力上的優勢。
韓信能打仗也會打仗,在他放這種話的時候,說明他已經有勝的把握了,所以他敢放這種話。
因爲他在放話的時候,已經在腦海裡把敵人炮製了。
霍去病就不一樣了。
霍去病純粹就是我想、我敢、我就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