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在翻看奏疏之餘,想都沒想就來了一句,“可能是他覺得殿下您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他這種臣子吧?!”
蕭瑀的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
他也說不準爲何魏徵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不過,他的意思李元吉明白了。
也就是說,掌權者身邊需要什麼樣的臣子,缺什麼樣的臣子,魏徵就能變成什麼樣子的臣子。
如果蕭瑀所說的是真的的話,那魏徵就厲害啦。
歷史上不乏在爲官途中出現了重大轉變的臣子。
但絕大多數都是由好變壞,由忠變奸。
比如宋朝的大奸臣丁謂,比如明朝的大奸臣嚴嵩。
他們在剛出仕的時候,都立志做一個大忠臣,做一個對國家、對百姓有用的人。
在經歷了官場上的毒打以後,才發生了轉變,變成了大奸大惡之徒。
而魏徵的轉變跟他們完全不一樣,雖然也在變,而且變的還挺快的,可魏徵不管怎麼變,都在能臣的圈子裡打轉。
他在前隋做官的時候,能成爲地方上的名吏,在李建成身邊做官的時候,又能成爲李建成的心腹幕僚,如今歸順了雍王府,又能成爲剛毅的鐵面御史。
就像是一個人形的玉如意一樣,能隨着使用者的需要,隨意的轉化爲各種形態。
他所擁有的能耐,恐怕不僅僅只有善書吏、善謀略、善秉筆直言,他恐怕還有其他的能耐。
這要是能全部挖掘出來,能發揮的能量恐怕比歷史上還要大。
“那就召任瑰回京,召馮盎進京覲見,讓他兼任交州安撫大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依照我的需要,變成任意的樣子。”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開口。
魏徵既然還有其他能耐,能隨着使用者的心意隨意的轉換,那就給他加加擔子,看看他能不能爆發出更加強大的力量。
召任瑰回京,本來就是商量好的事情。
有裴矩和馬周在嶽州,能接替任瑰完成任瑰剩下的工作。
有裴矩和馬周在嶽州坐鎮,荊州的安撫事宜也不需要魏徵多操心。
所以將交州這個麻煩拋給他,應該能試出他的一些能力。
要知道,交州如今不僅僅是大唐發配囚犯的地方,也不僅僅是百蠻盤踞、盛行的地方,還是大唐爲數不多的真正掌握着地方上獨裁大權的馮盎所佔據的地方。
目前,大唐所有在地方上有獨裁大權的封疆大吏中,除了藩王以外,絕大多數不是被消滅了,就是被收編了,只剩下了安興貴和馮盎兩個人。
安興貴眼看着也要被收編了,只剩下的馮盎還在一枝獨秀。
而大唐又有很多處死、逼反地方上有獨裁大權的封疆大吏的例子。
所以馮盎在接到了進京覲見的旨意的時候,有很大的機率會拒絕。
如何說服馮盎放下警戒,入京覲見,如何在百蠻盤踞、馮盎獨裁的交州去做安撫工作,都需要魏徵去辦。
一個辦不好可能就會引起馮盎的反叛,以及百蠻的動亂。
而無論是馮盎叛出了大唐,還是百蠻因爲魏徵聚在一起作亂,魏徵都要承擔巨大的責任,即便是不被殺頭,也會被一貶到底,發配到邊陲去爲官。
所以,這很考驗魏徵的能力,也會給魏徵極大的壓力。
蕭瑀聽到這話以後,愣愣的瞪大了眼。
我只是隨口一說,你怎麼就當真了呢?
召馮盎覲見,安撫交州百官,以及盤踞在交州各處的百蠻,這是需要朝野上下羣策羣力才能辦成的事,全部交給魏徵一個人去辦,這不是要魏徵去死嗎?
“咕嘟……”
蕭瑀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有些磕巴的道:“殿……殿下,這是不是有些不妥?”
百蠻啊,在西南盤踞了成千上百年,從春秋戰國起就開始被安撫、被收復,可時至今日,西南依舊是以百蠻爲尊。
雖說在此期間,百蠻所建立的各種勢力換了一茬又一茬,可真正主宰那片地方的,還是一樣的血脈。
所以要安撫他們,得耗費極大的毅力,極多的時間才行。
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李元吉瞥着蕭瑀淡然笑道:“我只是讓他去做,又沒說一定要讓他做成,你擔心什麼?”
他又不是不瞭解交州那片地方的歷史,知道安撫百蠻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要求魏徵一定要完成安撫百蠻的工作。
他只是讓魏徵去打一個前戰,只想看看魏徵能做到什麼地步,然後以此來爲以後徹底的將交州納入王化做準備,順便測試一下魏徵的極限在哪裡而已。
蕭瑀聽到這話,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然後又苦笑着道:“就怕他還沒來得及去安撫交州,馮盎就先把他給斬了。”
大唐上下對馮盎的瞭解不多,對馮氏的瞭解最多也就追溯到冼夫人,還有被當成質子送到長安城的馮智戴。
馮盎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會不會不顧自身的安危到長安城覲見,會不會放開交州任由大唐去改變,誰也不知道。
畢竟,大唐的皇帝陛下李淵殺降殺的實在是太多了,王世充、竇建德、李子通等人的亡魂這會兒還沒有徹底安寧呢,馮盎在看到了這些前輩的結局以後,有很大的機率會拒絕朝廷的邀請。
馮盎如今對交州的控制權非常高,馮氏幾代人已經徹底在交州落地生根,馮盎儼然已經成了交州的土皇帝。
馮盎有很大的機率不會把這一片經營了好幾代人的基業放開。
而大唐要去征討馮盎,並沒有那麼容易。
要克服的困難非常多。
最大的困難就是大唐現有的精兵都適應不了交州惡劣的氣候。
所以在大唐沒有克服這些困難之前,馮盎一旦對上了大唐,會有很大的勝算。
這也是馮盎能拒絕大唐的底氣所在。
面對蕭瑀的擔憂,李元吉底氣十足的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馮盎絕對不會傷害魏徵的。”
歷史上,馮盎和李世民之間的關係遠遠沒有他現在和馮盎這麼融洽,馮盎尚且跑到長安城見李世民了,如今他都將馮盎綁上他的利益戰船了,馮盎又怎麼可能會拒絕他的召見呢。
至於說殺魏徵,那就更不可能了。
馮盎都要跑來長安城覲見了,他殺魏徵做什麼?
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他是腦袋被驢踢了嗎?
蕭瑀不明白李元吉的底氣所在,仍舊擔憂的道:“但願魏玄成吉人自有天象吧。”
李元吉失笑道:“你有時間關心魏徵的安危,還不如多關心關心李道立提出的事情。”
李道立已經到新羅數月了,已經跟新羅王金白淨商量好了築城的地址,並且已經開始築城了。
新城的規模差不多有一個小縣的縣城那麼大,能容得下十數萬人。
李道立帶過去的人只有數千,金白淨給的民夫倒是充足,但是匠人不多,能工巧匠幾乎沒有,而李道立帶過去的能工巧匠又被他派去築造碼頭了,所以築造新城急缺匠人,也缺填滿它的人。
李道立看不上新羅人,還想讓新城的人純粹一些,所以寫信讓朝廷支援一千多匠人,以及各行業有的商賈、商販萬人。
雖說李道立過去的時候,已經招攬了不少小門小戶出來的商賈,並且讓他們出了不少填滿新城的人。
可那些小門小戶出的商賈,也是做大生意的。
像是做各種吃食、做各種日常用具、做各種娛樂行業的,少之又少。
李道立又不想將新城全交給那些小門小戶出來的商賈,所以這些日常所需的商賈、商販,李道立希望朝廷幫他找。
最好全是沒背景,並且在大唐活不下去,可以舉家遷往新羅的。
而這一項工作,李元吉不可能親自去操辦,所以就落到了蕭瑀身上。
反正最近蕭瑀也是閒着,朝堂上的大事他都參與,但很少做決策,所以一直都是陳叔達在忙。
所以將這項工作交給蕭瑀最合適。
蕭瑀聽到這話,一張臉瞬間變成了苦瓜臉。
雖說去年大唐的人口得到了一個極大的增長,可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未滿一歲的幼童,剩下的那些從世家豪門中解救的隱戶,以及從山林裡招撫出的逃戶,還不夠各個地方分呢,就更別提給新羅供應人了。
李道立對人手還有要求,要各行各業的小商小販。
如此一來就更難供應了。
“殿下,您就饒了臣吧,現在各地都需要人手,臣實在是湊不齊高平王所需的人手。”
蕭瑀苦笑着討饒。
他不是爲了推脫李道立的奏請故意這麼說,而是說的實話。
現在大唐各地確實都缺人,河北道缺人,缺大把的男人,荊州也缺人,缺大把種植水稻的勞力,工部也缺人,缺大把修築官道的勞力,漕運衙門上也缺人,缺大把疏通漕運和築造碼頭的勞力,新收復的數州也缺人,缺填滿這些地方的人。
如今各道、各州、各縣大牢裡的人都被清空了,一些剛犯了罪的,都走不到發配這個流程,就被河北道、荊州、工部、漕運衙門、新收復的數州給搶走了。
現在,各地大牢裡的罪犯已經不是什麼人嫌狗厭的傢伙們了,而是香餑餑了。
只要不是犯了殺頭的大罪,各地都搶着要。
一些身份地位高,或者有背景的,甚至跨道、跨州,託關係要人。
一些身份地位低,沒什麼背景的,甚至都開始偷偷摸摸的買人了。
據說,現在抓住一個突厥人,或者一個樑國人,送到薛收所在的州衙門,能得三貫錢,十畝地,外加一頭羊。
韓良更過分,已經託關係去走蘇尼失、突地稽、踏實力部葉護的門路了,目的就是爲了購買他們手裡的俘虜。
可以說,在朝廷將從邊市、漕運、海運上所獲的大把利潤撒下去以後,一個個都不做人了,變着花樣的在充實勞動力,充實地方。
所以現在在大唐很多地方,你要錢,人家會痛快的給你,但你說你要人,很有可能被亂棍打出去。
所以李道立奏請的事情,即便是交到蕭瑀這個宰相手裡,也不好辦。
倒不是說他真的湊不出這麼些人,而是他一旦湊出了這些人給李道立送去,那其他人的請託很快就到了。
一些有親戚關係,或者有利益往來的,他根本沒辦法拒絕。
一兩萬人他還能想想辦法,可這個數字變成了數萬人,甚至十數萬人,甚至更多的時候,那就算把他賣了,也湊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