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在九龍潭山邊上,臨近九龍潭山的龍牙壁,雅室的一半就鑲嵌在石壁內,另一半以木頭搭建,雕畫鋪設檐角,有種卓然於潭山文館外的氣息。
事實上它確實也卓然在潭山文館之外,很少有人到此落腳,也很少有人到此盤桓,很幽靜,並且從石壁的另一側的門戶就能進出,不需要經過文館的大門。
雅室內,李高遷早早的就到了,正在靜悄悄的點着薰香烹着茶,頗有幾分雅士的味道。
李元吉走進雅室內,李高遷趕忙起身施禮。
“臣李高遷……”
“行了,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李元吉不等李高遷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然後自顧自的在雅室內找了個坐墊坐下,示意李高遷斟茶。
李高遷匍匐着湊到茶桌前,開始花裡胡哨的烹起了茶湯,李元吉看的是目瞪口呆。
倒不是說沒見過茶百藝,而是對李高遷的這一系列操作表示詫異。
長安城內外如今但凡是有點名頭的,哪個不知道他不喜歡茶湯?!
李高遷以前在陵州,不知道他的喜好能理解,可如今都到長安了,還定居了很長一段時間,再不知道他的喜好,那就說不過去了!
眼看着李高遷將一盞冒着浮沫,添加了各種香料和羊奶的茶湯放在自己面前,李元吉錯愕的看向李高遷。
李高遷這個時候終於注意到了李元吉的目光,略微愣了愣,試探道:“可是臣的茶藝不入殿下的法眼?”
李元吉忍不住道:“沒人告訴你,我不喜歡喝茶湯嗎?”
“啊?!”
李高遷一臉錯愕,不像是在作假,然後尷尬的道:“這個……臣還真不知道……”
他此次來長安,就帶了一個兒子,並且一直待在張氏的莊子內假扮張亮,周遭又有許多人盯着,不敢隨意出門,更別說去打聽李元吉的喜好了。
所以他是真不知道李元吉不喜歡喝茶湯。
“行了,不知道就算了,你抓一把茶葉,給我衝一盞茶水即可。”
李高遷既然是真不知道,那李元吉也不好再計較,畢竟,不知者不怪嘛。
至於點明瞭要茶水,而不是茶湯,也是在告訴李高遷他到底喜歡喝什麼。
李高遷聽到這話,趕忙上手泡了一盞茶水,送到了李元吉面前。
李元吉端着淺嘗了一口,味道很爛。
跑茶湯和跑茶水所用的茶葉完全是兩種茶葉,一個是炒制的,一個是發酵的,味道截然不同。
再加上跑茶湯用的都是茶沫子,所以跑茶湯所用的茶葉裡沫子也多,喝起來不僅味道怪,而且還滿嘴的沫子。
李元吉啐了兩口沫子,跟李高遷說起了正事,“之前我讓你假扮張亮,去對付滎陽鄭氏,因爲其他世家豪門一起爲鄭氏撐腰的緣故,功敗垂成了。
如今這陣風已經吹過去了,我需要你再次出手,去對付鄭氏。”
這個,李高遷已經猜到了。
畢竟,朝廷如果在世家豪門的針對下,放過了鄭氏的話,那李元吉也不可能讓他繼續在張氏的莊子裡待着,繼續假扮張亮。
所以這件事必然還有反覆。
只是他沒料到這個反覆來的這麼快。
這纔剛過了幾個月,又要開始了。
他遲疑了一下道:“會不會急了點?”
跟世家豪門斗法,尤其是在世家豪門的人在朝廷上佔絕大多數的情況下,跟世家豪門的人鬥法,得循序漸進,急不得。
一旦急了,露出了破綻,或者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很容易引起所有世家豪門的針對。
那樣的話,即便是已經成爲了皇族的李氏,也不會好過。
所以他更傾向於再等等,再出手。
“急是急了點,不過現在卻是個好時候,只要我們操作得當,一定能讓滎陽鄭氏好看。”
李元吉並沒有否認李高遷的說法。
眼下風頭纔過去,就開始繼續針對滎陽鄭氏,很容易被滎陽鄭氏猜到一些什麼,並且加以反擊。
但眼下確實是個好時候。
現在所有人的目光已經被頡利和蘇尼失的戰事所吸引,大唐藉此賺的盆滿鉢滿,大唐在代州和靈州的兩處邊市如今都沒什麼小宗的交易了,都是大宗的買賣。
頡利一邊大罵着大唐出爾反爾,一邊暗戳戳的派人用牛羊馬匹等各種突厥的特產在邊市上換取一切對他有用的東西。
蘇尼失在拿着大唐軍事援助的同時,也在邊市上收購着各種對他有用的貨物。
如今在邊市上有份子的皇族,以及在邊市上有生意的世家豪門,都快賺麻了,其他在邊市上沒份子也沒生意的皇族和世家豪門,眼睛都紅了,所有人都爭着搶着往李孝恭府上跑,請求李孝恭想辦法給他們開一道口子。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多少人會在乎鄭氏的死活?
相比起鄭氏能帶給他們的間接利益,以及隱性利益,邊市能帶給他們的直接性的利益更吸引人。
鄭氏死不死,他們或許會在意,但肯定沒有以前那麼在意了。
此外,各個世家豪門在漕運和海運上盈利也結算了,一個個雖然沒賺多少,但也小有盈餘,而這一切又是建立在他們前期投入了大筆錢糧的基礎上的。
往後他們所獲的,基本上就全是利潤。
數額之大,已經引起一部分人眼紅了。
參與在其中的世家豪門,死死的守着他們在其中的份子,並且防備着外人進來,外面的人,想方設法的想擠進去,想從中分一杯羹。
在這種情況下,參與在其中的和沒參與在其中的,已經成了死對頭。
而此前明裡暗裡支持鄭氏的許多世家豪門,都在其中有份子,而鄭氏又恰恰在其中沒份子。
在金錢的刺激下,他們中間會有一部分人認爲,鄭氏已經不配跟他們並列爲頂尖的世家豪門了。
所以即便是他們跟鄭氏有姻親,即便是他們不願意看到鄭氏覆滅,也不會像是以前一樣不遺餘力的支持鄭氏了。
所以現在可以說是朝廷處置鄭氏的好機會。
一旦讓鄭氏在邊市或者漕運和海運中撬開一道口子,那鄭氏又變成其他頂尖世家豪門的同盟了,到時候朝廷再想對付他又難了。
“這……”
李高遷人一直在張氏的莊子裡圈着,不知道這裡面有這麼多門道,所以他一臉的遲疑。
他害怕這次會跟上次一樣,在引起了世家豪門集體反彈以後,又虎頭蛇尾。
這種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兩次如果不能將鄭氏折騰死的話,那麼鄭氏一定會發動一切能發動的力量,將這件事查個底朝天,到時候他肯定會被翻出來,並且承擔鄭氏所有的怒火。
畢竟,鄭氏就算是發現了自己被針對了以後,火氣再大,也不好衝李氏呲牙,就只能將所有的火氣全部發泄在他身上。
以他的小身板,以及他背後的氏族,根本頂不住鄭氏的衝擊。
如果鄭氏再邀請其他世家豪門一起下手的話,那他背後的氏族估計就要從大唐除名了。
這可不是他想要的。
“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別這啊那啊的,我既然讓你去做,就有一定的把握。”
李元吉語氣堅定的盯着李高遷道。
李高遷沒有拒絕的餘地,準確的說,是沒有拒絕的資格。
李高遷也知道這個,所以掙扎着道:“那臣能知道殿下準備怎麼做嗎?”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道:“我已經買通了一位因爲爲母爭名被鄭氏除名的鄭氏子弟,他會以鄭氏的名義帶領五十甲士,突襲你所在的莊子。
到時候我叔父的次子,屈突通的子侄,秦叔寶的子侄,會受張亮之子邀請,去莊子內做客。
到時候你們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天意了。”
李高遷驚恐的瞪大眼。
這是完全不想給鄭氏留活路?!
私藏甲冑,數量還達到了五十,這就已經超過了造反的標準了,再對李神通、屈突通、秦叔寶的子侄行刺殺之道,那就是在挑釁軍方所有人。
這一套下來,不需要李元吉開口,以李神通爲代表的軍方重臣們就會主動請纓去平定鄭氏。
最重要的是,李神通、屈突通、秦叔寶的子侄不計生死。
哦,還有他和他兒子。
他們真要是死了的話,那軍方跟鄭氏就不死不休了。
而軍方又是大唐第一勢力,軍方決定了不死不休的跟誰鬥下去的話,所有人都得讓步。
這其中就包括掌權者。
鄭氏就算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拉攏一大批世家豪門的人爲自己撐腰,也得跪着跟軍方談判。
軍方可不是單純的軍方,軍方一些人背後也是有世家豪門的。
或許底蘊沒有一些頂尖的世家豪門深厚。
可人家世代官宦,所積累的底蘊也不小。
一些軍方代表性人物,跟其他世家豪門還是姻親,有時候還會臨時充任世家豪門的代言人。
比如程咬金,原配夫人是前隋一個小縣令孫陸兒的女兒,歷史上原配去世以後,就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子,並且成了清河崔氏在朝廷上的代言人。
爲清河崔氏打下了堅厚的政治基礎,使得清河崔氏許多人在中層官爵中站穩了腳跟。
等到大唐能秀的、該秀的、不該秀的,全都秀完了以後,清河崔氏就憑藉着這個基礎,一躍成爲了大唐朝廷上的弄潮兒。
從唐中到五代,一共出了十三位宰相。
由此可見,軍方的人並不是毫無背景,也不是世家豪門的對立者,相反,他們一部分人也在世家豪門當中。
當他們跟某個世家豪門產生衝突的時候,跟他們有關的世家豪門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幫他們,要麼兩不相幫。
至於說是幫其他世家豪門,那不可能。
他們除非是腦子被驢踢了,不然絕對不可能幹這種欺負自己人,去討好外人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