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立邊市,開放邊市,也會影響世家豪門的利益。
因爲目前大唐的所有外貿,幾乎都由世家豪門把持,每歲所獲甚至超過了大唐的賦稅。
大唐一旦在邊陲上設立官方性質的邊市,並且施以重稅,那他們就沒辦法走私了,更沒辦法藉助走私謀取暴利了。
所以他們在朝中的代言人依然得反對。
至於設立蒙學,也會影響到世家豪門的利益。
因爲目前大唐所有的學問基本上都由世家豪門把持,大唐所需的各種人才也是由世家豪門來恭迎。
即便是有一兩個寒門出身的,也會因爲各種原因,被世家豪門所吸納,最後走世家豪門的路子,被舉薦出仕。
所以世家豪門看似沒有明面上參加朝堂上的任何決策,實際上朝堂上絕大多數決策都逃離不了他們的影響和掌控。
設立蒙學,廣開縣學,並且將縣學整頓完善的話,那就等於降低了求學的門檻,讓那些在世家豪門眼中沒資格求學的人學到學問。
也會打破世家豪門對學問的壟斷,讓世家豪門對朝廷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無論是底層的人爬起來翻身了,還是朝廷脫離了影響和掌控,都不是世家豪門想要的。
所以世家豪門在朝中的人自然要全力的阻止此事。
相比起解放隱戶、開放邊市,世家豪門在這件事的態度上更堅決,幾乎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一些人甚至當衆喊出了儒家學問還沒有那麼賤,不是什麼人都能學的話。
還有人宣稱,沒有門第的人,壓根就沒資格進入各地的縣學學習,更別提學習更高深的學問了。
李元吉聽着這些喪心病狂的言論,出奇的平靜。
因爲他當初在定下幾項國策的時候,就猜到了百官們會反對哪一條,也猜到了百官們中間會有人說出喪心病狂的言論。
所以並沒有把百官們的反對聲和喪心病狂的言論放在心上。
畢竟,改革從來都是逆水行舟,每一步都是血淋淋的。
絕大多數有益的改革,都是從頂層的人羣當中剝奪利益,去分配給底層的人羣。
所以被反對,被使絆子,甚至被反擊,都在情理之中。
如果一項改革從提出來,到被執行下去,都沒人反對,甚至還有很多人交口稱讚的話,那麼這一項改革大概就是有害的。
比如三國時期陳羣提出的九品官人法。
從提出,到發展完善,幾乎沒有什麼反對的聲音。
發展到頂峰時期,萬事萬物皆可以九品論。
人、物,乃至門第。
而這一項政令的得益者就是世家豪門。
所以作爲當時脣舌的世家豪門,沒有一個人反對,反而都大力的支持,甚至在陳羣死後不斷的完善它,最終將它變成了一個可以將萬事萬物分成九品,分個三六九等的怪物。
相比起來,商鞅、主父偃等人,就是踩着血淋淋的屍骨,在一衆反對聲中才完成改革的。
就這,還是他們遇到了英明的君主,得到了君主的支持,才得以將自己的政令推行下去。
像是范仲淹、王安石、張居正等人,就沒有他們好運氣,他們所提出的政令,在活着的時候就被改了面目全非,死了以後,政令不是人亡政熄了,就是被改成了敲骨吸髓的惡政。
李元吉深刻的吸收了這些人的教訓,所以他不怕流血,不怕犧牲,不怕踩着無數的屍骨完成各種改革,就怕沒人支持他。
如果大唐上下,只有他一個人想完成這些改革,而沒有一個人支持他的話,那他就等於是在跟全大唐爲敵。
而全大唐加起來代表的就是大勢。
在大勢面前,即便是貴爲掌權者,也會被碾的粉碎。
所以在危及自身,以及危及大唐的時候,他很有可能會退縮。
但還好,不是所有人都反對他的改革,至少軍方的人都支持着他,這給了他繼續改革下去的底氣。
李元吉在百官們吵的差不多了的時候,緩緩開口道:“既然諸卿覺得釋放隱戶、開放邊市、設立蒙學不合適。
那麼這三項五年策就暫且不論。”
“淮安王?”
“臣在!”
“我剛剛聽禮部左侍郎說,開放邊市,容易助長商賈們的野心,使得商賈們資敵。那你就叮囑好各位守邊的大將,讓他們給我看好邊陲,嚴謹任何商賈,在任何時間押解貨物在邊陲出入。
一旦有人鋌而走險,那就命邊陲的兵馬盡數殲滅,抄沒其所有財貨,追其惡首。”
李元吉盯着李神通,認真的吩咐。
禮部左侍郎一瞬間比吃了蒼蠅還難受。
一些族中在暗中走私的,心裡也不好受。
李元吉這麼吩咐,就等於是告訴所有大唐走私的世家豪門,你們不讓我賺錢,不讓大唐賺錢,那麼誰都別想賺。
這個時候世家豪門的代言人想反悔都不行了,因爲他們剛剛用各種理由否決了朝廷在邊陲開放邊市的提議。
再反悔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也容易被李元吉當成小辮子,狠狠的整治一番。
禮部左侍郎等人能看出李元吉的用意,李神通如何看不出?
李神通當即興高采烈的道:“臣遵命……”
李元吉點了一下頭,又道:“武士逸?”
在長安杏廬養了大半年,還養胖了的武士逸緩緩起身,“臣在!”
李元吉吩咐道:“由你監督各處的漕運,除官船外,不得讓任何船隻出海。”
武士逸苦笑道:“喏!”
百官們臉色皆是一變。
這不僅是要將陸路上的路堵死,還要將水路上的路也堵死啊。
最關鍵的是,官船可以通行,也就是說朝廷可以繼續借着海運在沿海的各個地區做生意,而其他人不行。
這完全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殿下,臣要是沒有記錯的話,官船中尚有滿載貨物的船隻混在其中。”
說話的人叫王弘直,出自於琅琊王氏,沒什麼名氣,官也不高,還是憑藉着門第混上來的官,目前在禮部。
不過他有一個很厲害的兒子,王方慶,乃是武則天在位時期的宰相。
家中藏了不少魏晉時期大書法家的真跡。
歷史上,武則天問他兒子要王羲之的真跡,他兒子一口氣獻出了足足二十八位王氏先祖,共十篇書法佳作。
武則天命人編撰成集,史稱《寶章集》。
他這個時候開口,是在爲沿海的那些世家豪門鳴不平。
也是在爲王氏鳴不平。
大唐的世家豪門,遠不止五姓七望、關隴八大家,還有蘭陵蕭氏、琅琊王氏等等一些在魏晉時期就聞名天下的世家豪門。
五姓七望、關隴八大家,就跟魏晉時期的王謝一樣,是一時的浪潮兒,再加上又被李淵、李世民、李治、武則天四位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皇帝們針對,所以名氣比其他世家豪門大而已。
真要是論起底蘊,論起在朝野上下的勢力,不一定比其他世家豪門強。
就像是王氏,李世民問他們討要了一次王羲之的真跡,武則天又要了一次,人家不僅能滿足了李世民,還能在武則天伸手的時候豪邁的拿出足足二十八位先賢的真跡,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王羲之和王獻之的,可見人家的底蘊有多強。
所以,即便是王弘直職位不高,李元吉仍舊耐心的解釋了一句,“王卿口中所說的混在官船中的滿載貨物的船,是我府上的船。
是我爲了避免官船空跑,所以命人裝上了貨物。
衆所周知,無論是洛陽到棣州,還是洛陽到揚州的漕運,都是我出錢讓人疏通的。
我藉此收回一些本錢,有什麼不妥?”
王弘直被問了有些臉紅,但還是咬着牙道:“殿下既然已經說了,不允許任何商船出海,那就應該一視同仁。”
李元吉呵呵笑道:“莫非王卿覺得我會資敵不成?”
王弘直的臉更紅了,李神通更是不顧場合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縱然是天下間所有的人都在資敵,李元吉也不會資敵。
畢竟,這天下是李元吉家的。
王弘直紅着臉道:“臣相信,那些藉助漕運賺取一些微薄之利的人,也不會資敵!”
李元吉哈哈笑道:“我也相信,只要他們能拿出一筆足以疏通洛陽到棣州、洛陽到揚州漕運的錢財,我可以允許他們在漕運各處暢通無阻。
畢竟,疏通漕運的錢是我府上出的。
總不能我出錢,大家跟着一起分好處吧。”
王弘直毫不猶豫的道:“殿下乃是……”
李元吉不等王弘直把話說完,微微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淡淡的道:“我只是大唐的親王,可不是大唐的太子,還不用大公無私的捨己爲人。
諸卿要是有人想讓我捨己爲人的話,也可以,那就請諸卿先去奏請我父親,讓我父親廢了我大哥,立我爲太子。”
王弘直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變得十分的蒼白。
這個馬蜂窩可不是他有資格捅的,朝堂上的其他人也沒資格。
誰敢去捅這個馬蜂窩,誰就得承擔李淵的怒火,以及所有維護嫡長子繼承製的人的怒火。
李淵現在無事一身輕,做事不用承擔任何後果,他要是發起火來,絕對會管殺不管埋。
到時候還沒人敢出來喊冤。
其他家裡吃漕運飯的,臉色也不好看。
李綱有些驚恐,有些緊張的道:“殿……殿下……”
您可不敢來真的啊!
您要是來真的,您手底下那些人明天就能把這件事辦好。
李元吉看出了李綱的驚恐和緊張,笑着安撫道:“我就是一句戲言而已,李公不必緊張。”
李綱苦着臉。
這種戲言太嚇人了,還是不說爲妙。
李元吉繼續看向王弘直,對所有隻想撈好處,不想爲大唐付出的官員道:“我說這句戲言的目的就是爲了告訴諸位,以及諸位背後的氏族,別光想着謀私利,該付出的時候就得付出。
如果什麼也不付出,只想佔便宜,那麼在我這裡行不通。”
李神通哈哈笑着,跟着說了一句,“在我這裡也一樣。”
蘇定方、羅士信、謝叔方等人也齊齊跟着表態。
他們都在漕運中有份子,誰拿他們在漕運中的份子說事,那就是跟他們過不去。
一直在朝堂上沒什麼存在感的馮智戴,也小小的跟着附和了一句。
唯有侯君集一臉的懵逼。
怎麼就突然變得這麼羣情激揚了,還跟一幫子吃漕運飯的大臣幹上了?
難道這幫人在密謀的時候又將自己排除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