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城南丘的小山包上,李元吉和李世民並肩而立,兩人遙望着西邊的曠野,風輕雲淡的感慨着。
雖說楊政道率領的六千兵馬距離白羊城已經不足二十里地了,可兩個人都沒有慌亂,就像是不知道楊政道帶着人來取他們首級了一樣。
李世民在感慨完他們兄弟兩個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以後,突然側頭看向李元吉道:“你準備怎麼應對?”
李元吉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李世民反問道:“要不我去會會他?”
李世民一副吃了屎的表情,沒好氣的來了一句,“還是算了吧,還是我去會會他吧。”
李元吉聽到這話,眯着眼睛笑了起來。
他早就看出來李世民意動了,只是李世民這個人吧,喜歡端着,你要是不主動求他的話,他不會順水推舟的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
所以得懟,得激,一懟一激他心裡的想法就藏不住了。
李世民被李元吉笑眯眯的神情看的渾身不自在,故作鎮定的哼了一聲後道:“今天,就讓我這個做兄長的教教你怎麼打仗,免得你以後出去了吃了敗仗,說我這個做兄長的沒教過你什麼。”
李元吉知道李世民這是嘴硬,所以很識趣的捧了一句,“是是是,願聽二哥教誨!”
李世民微微挺起胸膛,端起來了,“哼,且看着吧!”
說完這話,李世民招呼守在不遠處的薛萬徹,“你去,集結城內所有能集結的兵馬,到城西集合。待到人到齊了以後,將雍王衛的人分成二十股,一百人爲一股,一人雙馬,去沿途偷襲楊政道的隊伍,晝夜都不能停歇,切記,告訴他們,一旦楊政道麾下的人馬反撲,或者展開合圍,切不可戀戰,必須儘快退出戰場。
再將城內的守衛分成一百股,讓他們分別去城外十里處各處挖坑,坑必須挖到兩尺深、一尺寬,不許偷工。
然後再讓他們在城外挖出一條壕溝,貫穿南北兩丘。
等到一切都挖好了以後,讓他們帶上滾木礌石箭矢等物,到兩側的山腰處集結。”
“喏!”
薛萬徹鄭重的應允了一聲,快步離開了山包。
李元吉在薛萬徹走後,看向李世民道:“你這是什麼章法?”
李世民端着架子道:“什麼章法?自然是擊敗楊政道的章法。”
李元吉好奇的道:“仔細說說……”
李世民哼了一聲,瞥向李元吉道:“你先說說,你看到哪一步了。”
李元吉略微思量了一下道:“你讓雍王衛的人,晝夜不歇的去偷襲楊政道,應該是疲敵之策。但楊政道麾下兵馬數量遠在雍王衛之上,雍王衛的人集結在一起還能與其一戰,但要是分開了,恐怕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而且,楊政道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在被偷襲四五次以後,必然會有所防備,雍王衛的人再去偷襲他,很有可能會被他設局包圍。
所以疲敵之策也只是一時之策,並不長久,也很難真正達到疲敵的目的。
至於你讓城衛的人去城外挖坑,那是爲了陷馬。
但在城外十里處挖陷馬坑,即便是能對楊政道麾下的兵馬造成一些傷害,也阻擋不了楊政道的腳步。
畢竟,陷馬坑那麼明顯的東西,楊政道發現了,能輕而易舉的繞過去。
至於你讓人在城外挖壕溝,是爲了阻止楊政道用大型軍械攻城。
你很清楚,白羊城外沒有任何植被,楊政道又是輕車簡從來的,所以不會有太多大型軍械,一個簡單的壕溝就足以阻止楊政道利用軍械攻城的目的。
這樣一來,楊政道能做的就是從兩側的丘陵上攻入白羊城內。
而你讓城衛們挖好了陷馬坑和壕溝以後,去兩側的丘陵上待着,就是想借助丘陵的地勢,居高臨下,一舉殲滅楊政道。”
李世民聽完這一席話,面無表情的看着李元吉道:“你是這麼想的?”
李元吉愣了一下,疑問道:“所以你這麼做還有其他目的?”
李世民不屑的道:“你都能看出我讓雍王衛去偷襲楊政道麾下的兵馬非長久之道,也起不到疲敵的效果,我又豈會看不出?
至於讓城衛在城外挖陷馬坑、挖壕溝,並不是在做無用功,也不是爲了逼楊政道上兩側的丘陵跟我們決戰。
而是爲了迷惑楊政道。”
說到此處,李世民望了望楊政道會出現的方向,不屑的撇撇嘴道:“他楊政道此次是棋高一着,算計了我們一手。
可他領兵打仗的能耐,並沒有隨着這一次算計得逞而提升。
他還是那個在前隋敗亡之際,無力迴天,只能逃到突厥去尋求庇護的無膽鼠輩罷了。
所以對付他,不需要太高明的招數,只需要將他糊弄的五迷三道,然後將他一舉殲滅即可。”
李元吉道:“你這麼說是不是有些目中無人了?”
李世民惱火的瞪着眼道:“我目中無人?我目中無人的話這個時候已經帶着雍王衛去找他了!別說他麾下只有六千人馬,就是有六萬,我也敢帶着雍王衛衝一衝。”
李世民這倒不是在說大話,昔年對陣竇建德的時候,他就是這麼幹的。
說到此處,李世民又氣咻咻的道:“我告訴你,不是我目中無人,是他太蠢。我要是他的話,這個時候絕對不會帶着一幫漢人來這裡,我會帶着阿史那部和阿史德部的所有精兵強將來這裡,傾盡所有斬下你我二人的人頭,唯有如此,蘇尼失部纔有翻身的餘地。
他帶着一幫漢人來這裡算怎麼回事?
偷襲還是斬首?
偷襲的話,他還沒臨近白羊城就已經暴露了,這算哪門子偷襲?
斬首的話,他有一瞬間斬掉你我二人人頭的可能嗎?
還有,這幫在突厥待了十幾年、幾十年的漢人,還有幾個忠於前隋,願意爲他浴血奮戰的?”
李元吉聽完李世民這一席話,張了張嘴,愣是說不出反駁的話。
誠如李世民所言,楊政道帶着一羣漢人來偷襲,看似隊伍裡的人員很純粹,來歷都比較單一,但實際上他隊伍裡的人員純粹也好,單一也罷,都跟突厥沒太大關係。
因爲他們都是漢人,突厥的國破家亡,是突厥人的事,不是他們的事,他們沒理由賭上一切爲突厥而戰。
甚至有可能他們中間有些人還希望突厥戰敗,然後國破家亡呢。
所以你指望他們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根本不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無論對上大唐哪支精銳,只要出現了極大的戰損,都會一鬨而散。
所以李世民說楊政道蠢是有道理的。
因爲楊政道只看到了軍隊的單一性、純粹性,卻忽略了軍隊的血性,以及死志。
而血性和死志對於一支軍隊而言,比單一性和純粹性更重要。
沒有血性和死志的軍隊,再單一、再純粹,碰上了強敵,也會一觸即潰,一鬨而散。
但是有血性、有死志的軍隊,即便是不夠單一,不夠純粹,碰上了強敵也會戰至最後,反敗爲勝也是有可能的。
類似的例子歷史上數不勝數。
所以,在軍隊中,血性和死志比單一性和純粹性更重要,而楊政道恰恰忽略了這最重要的兩點。
“那你派人偷襲他們,又在城外挖陷馬坑、壕溝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李元吉在沉默了一會後,盯着李世民問。
李世民哼哼了兩聲道:“自然是迷惑他們,引他們來此,將他們一舉殲之!”
聽到這話,李元吉大致猜到了李世民的佈置,“你是想給他們一個我們很弱,並且兵力不足的錯覺,讓他們誤以爲能一舉攻破白羊城,擒獲我們,然後一窩蜂的涌過來?”
李世民不情不願的點了一下頭。
李元吉繼續道:“雍王衛纔是真正對他們出手的人?”
李世民撇撇嘴道:“你還不算太蠢!”
李元吉沒有在意李世民這話,繼續道:“所以你讓雍王衛出去偷襲他們,其實也是爲了先一步將雍王衛藏到他們周邊?”
李世民點了一下頭道:“不錯,等他們分別從南北兩丘開始攻城的時候,我會讓城衛先纏住他們,然後讓雍王衛從他們的背後殺出。
到時候留給他們的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降,要麼死!”
李元吉點點頭道:“你有幾成把握?”
李世民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就來了一句,“我要說十成你信嗎?”
不等李元吉搭話,李世民又接着道:“還有,你既然請我出手了,就不要質疑我的能力。要不是怕你回去了以後被父親打死,我根本不會採用這種策略,我會直接帶着一百騎殺出去,在楊政道面前晃盪,引的他率軍來擊,然後在他的必經之路上設伏,一舉將他蕩平,根本不需要像現在這樣麻煩。”
李元吉聽到這話有些無語,不過李世民說的跟他一向的行事風格很吻合。
李世民在打仗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經常拿自己的人頭去當誘餌,很多人明知道這是計,卻偏偏止不住自己的貪心,屢屢中了他的詭計,讓他拿下了一城又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