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謝氏有女宛雲,聰敏慧淑;柳氏遺孤如月,端莊婉順,兩女堪爲一時瑜亮,現同賜於永平侯世子朱承平爲平妻,望和睦相處,效娥皇女英之德,共興家門,欽此!”
尖尖細細地拖着長調唸完聖旨,也不顧下面被這道荒唐的指令弄得呆若木雞的謝氏衆人,老太監迫不及待地就出門,上馬,疾馳而去。
好像他不是來宣至高無止的聖旨,而是被匪徒追着逃命一般。
遙遠的天邊烏雲滾滾朝這邊而來。
隱隱,似乎有雷聲陣陣。
但距離這裡還有些遠,這邊,仍是一片碧藍如洗。
只不過,突然颳起了一陣不小的風。
前莊發生的一切,謝宛雲卻還是渾然不知的。
天氣很有些熱,於是,她拿了針線,到後莊不遠處的小溪旁的石頭上坐着繡花。
一雙白玉似的腳,泡在清流的溪水裡,好生涼塊,不時有小魚輕啄她的腳,引得她一陣輕笑。溪畔,一顆紅石榴的花開得正豔,微風吹來,飛起幾片落紅,有些順溪而下,有些落在謝宛雲烏黑如瀑的秀髮之上,一片則落在了手中的繡架上。
鮮豔的花瓣一時奪去了謝宛雲的視線,讓她一時沒有注意手底下的功夫,一個錯手,針沒有紮在布上,而是紮在了她的手上。
頓時,傳來一陣痛意。
謝宛雲低下頭一看,手指已經出血了,正好落在雪白的布上,漸漸暈染開來,鮮豔的顏色同石榴花瓣的顏色相映成輝。
謝宛雲不慌不忙地將手指含到了嘴裡,伸出舌頭,輕輕地吮了吮,再拿出來看時,手指上已是白皙一片,什麼也看不到了。
只是,她卻不知道,她看不到的粉嫩的脣瓣上,幾點豔紅,與白皙如玉的肌膚一映,紅得如此驚心動魄。
遠處傳來丫頭春歌慌里慌張的聲音。
“姑娘,姑娘,不好了——”
終於,它,還是來了嗎?
謝宛雲的眼裡閃過一抹陰雲。
晚了幾天,本來以爲也許不會來了。
然而,還是避不過啊。
本來,她已經讓母親同意她去城裡的姑母那裡小住幾天,正好可以湊巧聽說一些事情,好回來設法說服母親、祖父退了這門婚事。
但是,還是趕不及啊。
擡頭望天,這才發現,剛纔
還藍得十分清澈的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烏黑如墨了。
那黑壓壓的雲層間,不時有點點亮光閃過,是閃電嗎?不過,貌似還在遠處,沒有到這邊來。倒是一聲轟雷,即使隔得老遠,也震得人耳朵半天嗡嗡作響。
謝宛雲不慌不忙地將腳從水裡拿了起來,纖手取過一旁繡着梅花的帕子仔細地的擦拭乾淨了,這才慢悠悠地穿上了襪子,套上了繡鞋。
整個動作不疾不徐,不焦不躁,一點兒也不受春歌那聽起來彷彿天都快塌下來了的聲音的影響,鎮定得幾乎可以說是冷酷了。
謝宛雲的嘴角勾起一抹類似嘲諷地笑。
怎麼能不鎮定呢?
都已經到閻王爺那裡走過一遭的人,還有什麼可怕的?
不過,是一道聖旨而已。
謝宛雲轉身,衣袂在空中飄舞,劃出一道優美的線條。
踏着重重的腳步聲,春歌這時終於趕到了。
她喘着粗氣,眼中還含着眼淚,一副焦急擔心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那永平侯府請了聖旨,姑娘,姑娘你要和別人一起給姑爺做平妻啦!”
謝宛雲深深地看着春歌,從再次醒來之後,她就經常忍不住這樣看她。
不論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張單純的臉都沒有任何作僞,眼裡濃濃的關心,臉上那滿滿的焦急,全都是如此地真切,怎麼看也不像是作假的。
那到底什麼時候,她變了呢?
在什麼時候,這個與自己一同長大,情分極深,被自己看成妹妹一樣的忠心耿耿的女孩變成了那個背後捅了自己一刀的方姨娘?
無論用什麼樣的方式看都看不出來。
無論看了多久,還是看不出來。
春歌被謝宛雲詭異的眼神看得毛毛的。
幾天前,姑娘落水被人救起之後,經常會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讓她有些不安。以前的姑娘,同她最好,兩人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現在,卻生分多了。
肯定,肯定是秋痕那陰險的丫頭背地裡同姑娘說她什麼壞話了。
春歌恨恨地想。
要不然,從小一起長大的她怎麼都比半路來的秋痕同姑娘要好,想着秋痕現在在姑娘面前竟似比自己還得臉,春歌就是一陣不服氣,她一定要再把姑娘的寵愛奪回來。
所以,一得到這個消息,她就迫不及待地過來報告了,趕在秋痕的前頭。
“我知道了,母親沒事吧?”
謝宛雲的語氣卻是淡淡的,反而關心地問起於氏來。
記得以前母親聽到了這個消息可是生生地哭得暈厥了過去的,不知現在是不是還是這樣?想起了自己母親於氏那軟弱,動不動就掉淚的性子,謝宛雲就是一陣頭疼。
父親性格爽快,最見不得女人掉眼淚,一掉就逃之夭夭。
偏偏母親就是沒事還掉幾滴淚的性子,勸了多少次也改不了。
以前,謝宛雲和母親一樣,只以爲是陳姨娘使了什麼狐媚手段才勾得父親老不愛來母親房裡,現在,謝宛雲卻看出其中的道道來了。
真奇怪,爲什麼這麼明顯的事,以前卻注意不到呢?
只是,雖然看出來,但她卻無法改變母親的個性,這也是一件非常無奈的事情。
有些東西似乎已經融進了人的骨子裡,若是改變了,只怕那個人也就不是自己了。
就是她,若不是被那麼深那麼深地背叛過、失去過,直到賠上了全部的所有甚至連累了親人,她又會痛下決心地改變嗎?
幸好,母親不會像她一樣,用不着遭遇那些。
改變的代價實在太大,這樣的代價即使她付出了,卻仍然有不能承受之痛,痛得恨不得將她凌遲。
幸好,母親不用。
“太太,太太……”
春歌只覺得謝宛雲的反應奇怪得很,這樣驚天動地的消息,她聽了都差點暈過雲了,莊子裡也亂成了一片,怎麼姑娘這個當事人卻臉色都沒有變一下?
心中雖覺得奇怪,謝宛雲的話還是要回的。只是,她方纔顧着來跟謝宛雲報信了,哪顧得上看夫人怎麼樣?一時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謝宛雲倒也沒有多期待她的回答就是,左右都是要回去看看,安慰安慰母親的。
於是,她移動腳步,準備回莊。
沒有想到,猶帶幾分溼意的腳太滑,岩石又有些圓,她一個趔趄,腿一軟,竟一頭摔進了溪裡,無巧不巧地,頭撞着了溪中那尖尖的石頭之上。
頓時,從額頭上沁出了汩汩鮮血,流進了溪裡,將溪水染得通紅。
耳邊,依稀傳來了春歌的尖叫。
“不好了,姑娘落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