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閣裡溫暖如春,空氣中飄蕩着淡淡蘭花香味兒。春梅將善寶領進去之後便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便只剩棠兒和他兩個。
屋子中間立着一道屏風,將臥室隔開。棠兒慵懶的坐在屏風旁邊的花梨木椅子上,淡淡的瞅着善寶。
善寶卻不敢跟她的視線相對,側着腦袋猛盯那道屏風,見屏風乃是絲絹繃成的,雪白的絲絹上用金線繡着幾隻鳥兒,踩在黑線織就的梅花枝上,栩栩如生。
屏風旁邊,屋頂上垂下一道細細的木樑,樑的末端掛着個金閃閃的鳥籠子,裡邊一隻叫不出名字的鳥兒渾身翠綠,一上一下的蹦跳着,偶爾側着腦袋盯看善寶,倒像通了人性。
棠兒穿着白底碎花的袍子,淡淡的瞧着善寶四下裡張望,良久才道:“看夠了吧,看夠給我畫像吧!”說着話坐正了些,胳膊放在椅子扶手上,以手支額,眼睛透過鑲嵌在窗戶上的玻璃望向遠方,神情落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善寶見棠兒不欲多言,心中雖然遺憾,卻也踏實了下來,見窗戶前的桌子上放着白紙,便走過去,掏出子墨給他的石墨,扯一張白紙包好,端正坐到桌子前,回身仔細端詳了棠兒。
棠兒滿洲第一美女的稱呼絕非虛言,雖然生了孩子,上了歲數,歲月卻好像並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一般,皮膚依舊吹彈可破,嬌嫩如同嬰孩。身材豐滿些,袍子遮在身上,被兩個裂衣欲出的高聳頂着,順勢下滑,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線。她的小腹很平,大腿結實渾圓,一隻腳穿着鞋,另外一隻腳卻沒穿,露在外邊,白生生的,讓人有咬一口的衝動。
善寶強攝心火,狠心閉眼,這才扭回頭,長長的出了好幾口氣,定定神,終於拿起石墨在雪白的紙上勾勒起來。
棠兒不知什麼時候將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神色複雜的盯着善寶挺直的後背,眸子中波光流動,尋思着,這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孩子呢——是的,在她心裡,只拿善寶當個孩子,福康安比他還大兩歲呢——一見面就敢盯着自己不放,口無遮攔的誇獎自己漂亮,那天夜裡,居然……他的膽子怎麼這麼大呢?原以爲他不敢來的,現在他明知道自己武功高強,一出手就能要他性命,怎麼就敢如此坦然的坐在那裡作畫呢?他就不怕自己殺了他嗎?
善寶忽然擡手撫了撫光亮的腦門兒,棠兒的目光倏地一驚,見他繼續作畫,這才輕輕喘息一聲,惹得胸前的高聳也上下起伏了兩下。
這孩子啊!
她微微嘆息一聲,看着善寶的背影,心思卻穿越時空,回到了N年之前,自己初見傅恆的那天——那時傅恆剛剛二十出頭罷,眉清目秀,穿着件天青色實地紗袍,束着鑲黃邊兒的腰帶,配着頭上簇新的黑緞瓜皮帽,亭亭秀立,文文靜靜的活像個大姑娘。
可就是那大姑娘般的少娘郎,一怒之下掀翻了那囤積居奇的黑心糧鋪,出手間連斬了四名鐵塔似的的護店夥計,都沒亮身份,便鎮住了場子。
棠兒忽的展顏笑了,心說當時自己還擔心傅恆的安危,想着出手來着,根本都沒想到他的功夫居然也那麼俊——這善寶當初在通州碼頭連殺好幾人,莫非跟傅恆當時那場景彷彿?
想到這裡,棠兒突然莫名的生出一份想要跟善寶親近的心來——可是他冒犯了自己啊?還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這秘密傅恆可都不知道呢。那夜自己又……這人不會因此對自己存了一份輕賤之心吧?
這真是風起時,吹皺一池春水,看着善寶的背影,棠兒的心五味雜陳,自己也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
“夫人,畫好了!”善寶忽的長身而起,手裡拈着畫像走到棠兒近前,兩手各拎着一角向對方展示。
棠兒俏麗的雙目猛煥異彩,檀口微啓,遠山似的的眉頭也輕輕的立了起來——對於見慣了毛筆所畫的工筆畫像的她來說,善寶的石墨素描,不啻神蹟一般,但見畫中女子以手托腮,赤腳蜷身,慵懶的斜靠在欄杆之上,神情落寞,眼神憂鬱,讓人見了,頓起憐惜之色。雖是側臉,那眉眼,那身段,活脫就是鏡子中常見的自己。
一個念頭猛的跳上她的腦海,她深吸了口氣,語氣淡淡的問:“你今年多大了?”
不是早說過嗎?善寶心中奇怪,不過還是老實答道:“我是乾隆十五年生人,今年十五歲了。”卻沒有再自稱卑職。
棠兒好像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輕輕額首,像自言自語又像是跟善寶說:“福康安十七歲,比你要大兩歲呢!”突的一挑眉頭,美目盯着善寶:“我欲收你爲螟蛉義子,你可願意?”
“義子?”這話不啻驚雷一般在善寶耳際炸響,讓一貫可以很好控制自己表情的他都變了顏色,下意識問道:“爲什麼?”
“不爲什麼,你只說願意或不願意就可!”棠兒忽的不耐煩起來,語氣也重了一些。
饒是善寶自詡瞭解女人心思,這一刻也被弄糊塗了,搞不清楚棠兒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能夠跟富察家扯上如此親密的關係還是其次,能夠經常正大光明的來見這美麗女人才是最重要的。
念及於此,善寶砰的跪倒在地,“義母在上,請受孩兒一拜。”說罷輕輕磕了三個響頭——他從未有過認乾爹乾媽的經歷,對於古代認乾親的儀式更是一竅不通,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思,也不管對不對了,先敲定這關係再說,省得到時候這神秘的女子翻悔。
便聽棠兒微微一笑,“起來吧,雖然差着規矩,不過,我也不在乎那些俗禮,既然磕了頭,你便是我的乾兒子了,也沒什麼送你的,聽福康安說你還沒有侍女,那春梅跟了我多年,細心體貼,我便將他送給你吧。”
“這……”善寶想到春梅,心裡一熱,嘴裡假意道:“乾孃用熟的人,送了給我,乾孃可怎麼辦?再者,認親之事不是小可,不用跟相爺商量一下嗎?”
“這點主意我還能做得!”棠兒冷冷一笑,拿眼瞥了善寶一下:“鬼頭鬼腦,跪的時候怎麼不問?現在耍聰明賣乖,以爲我不知道嗎?”
許是有了那夜池塘的經歷吧,善寶並不如何怕這棠兒,聞言一笑,順杆兒爬道:“乾孃是觀世音菩薩,我就再聰明,不過是那孫猴子罷,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棠兒撲哧一笑,頓如春花綻放,芊芊玉指點着善寶,“你這猢猻……行了,下去吧,先去福康安那兒。老爺說了中午回府用飯,我即認了你做義子,怎麼也該見見他的。”
善寶點頭,轉身出門,將將跨過門檻兒之時突的轉身,瞥一眼棠兒赤着腳丫子,衝棠兒嘻的一笑:“乾孃,你今天真好看!”說罷這纔出了房門。
棠兒先是一愣,聽善寶越行越遠,心中猛的一亂:這孩子行事太過跳脫,不循成例,認他做義子,不會是個錯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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