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境內已當盛夏,京城卻楊柳新發,時當初春。
軍機處內劉統勳當值,習慣成自然的把厚厚一摞各地奏摺分門別類撿看着,忽然門外王傑抱着一摞奏摺進來,未語先笑,將奏摺放到炕桌上,用手蓋在奏摺上方神秘的說道:“中堂猜猜下官給您帶來了誰的奏摺?”
王傑自從去年與紀昀共同主持筆帖式考試之後,先在大理寺做少卿,年初又被賜了軍機處章京上行走的職銜,入了軍機處,由於做事幹練,曉輕重,深得劉統勳與傅恆的賞識,很快就成爲了軍機處內炙手可熱的大章京(歷史已經改變,王傑不循原路也屬正常,諸位讀者不必當真)。
不過他自詡孔門弟子,平日行事有板有眼,從來不肯逾越,今日這番做派,倒是十分罕見。
劉統勳詫異的盯了王傑一眼,見他白麪上掛着笑意,心知定是好事,腦子一轉,原本昏黃的眼睛突然一亮,急促問道:“莫不是緬甸那邊有消息了不成?”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中堂大人,下官剛從消息司過來,接雲南電訊,中堂大人請過目!”王傑拿開手,將奏摺最上邊的一封拿起來遞給劉統勳,“明瑞公爺勝了,兵不血刃,拿下了緬甸國都阿瓦,莽紀覺以下文武盡體成擒……”
劉統勳開頭還能聽到王傑說什麼,到得後來,心思已經完全被手裡那份電訊奏摺吸引,逐字逐句讀下去,居然是一封罕見的萬言書似的電訊,不知是哪個記錄員的手筆,一色瘦金小書精神硬朗,上邊清楚的用明瑞的口吻記述了怎麼戰前會議,鄂勒哲特如何獻策,飛軍怎麼火燒實皆,李時升如何破城,觀音保敵前最後通牒,最後怎麼迫降阿瓦的事蹟一一敘述,種種事情寫的如同身歷其境目擊無餘,生花妙筆時有驚警之句,看得人心馳神搖。說到他自己,明瑞卻是謙虛慚愧不已:
……奴才總督兵馬,庸庸營營,歷時數月,方有今日之勝,唯上仰萬歲爺萬福,下有將士同心協力之功。今緬甸除少數諸侯未曾歸附,其餘盡在奴才掌握,真乃天下百姓之喜,萬歲爺洪福澤被宇宙之端。奴才歡心踊躍之餘,思及主子關心,急告慰懷。主子顏喜心悅,則奴才以下萬軍所願也。並祝延清中堂,傅恆中堂,五王爺萬福,恭叩我主子康泰金安,末了署名“奴才明瑞面北遙叩!”
“想不到明瑞公出去一遭,拍起馬屁來絲毫不着痕跡——連老夫的都拍上了?”劉統勳冷冰冰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看王傑一眼說道:“不過這個馬屁拍的響,天天有這樣的好消息,萬歲高興,咱們也不至於忙的焦頭爛額……”
“中堂說的是,這件事應該趕緊告訴萬歲纔是……”王傑笑着插口,“自打過了年,京畿點雨未下,萬歲難得有個高興的時候,鄂倫春那邊又有消息俄軍異動,最近老佛爺又感了點風寒,也得萬歲時時操心,自從明瑞公爺出征,倒好像沒個消停時候……”
“你說的在理,不過,這次大捷,牽涉的人不少,還該跟五王爺和春和那邊通個消息纔是,對了,阿桂那邊,也要通知一聲……這樣,你去通知阿桂,就便去和親王府告訴五王爺一聲,我剛見過萬歲,看了半天摺子,紀昀陪着去御花園散心,正好等等五王爺……”
王傑佩服的看劉統勳一眼,領命而去。劉統勳也起身下炕,拿起那封電訊去尋傅恆,見面將緬甸大捷一說,傅恆果然驚喜萬分,拿着那封電訊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最後才道:“通知五王爺了麼?他是親王職位,雖無軍機首輔的名分,還該等等他纔是!”
“已經派王傑去通知了,這兩天他偶感風寒,從家裡入宮,估計還得一段時間……”
“難得你們還有這份孝心,算老子沒看錯你們,”劉統勳話未落地,就聽門外傳來弘晝的聲音,與傅恆對視一眼,連忙迎了出去,“說曹操曹操就到,王爺好快啊!”
“今兒個夜裡喝了兩碗薑湯,捂着被子睡了他孃的一宿,出了一身燥汗,早起就覺得爽利了不少,尋思着最近事兒多,這不進宮來看看麼,正碰到了偉人(王傑的字)……快,電訊拿來本王看看!”弘晝身穿團龍袍,頭頂上十顆東珠熠熠生輝,除了眼窩深陷之外,臉色居然十分紅潤,也不知道是身子果然見好還是聽到明瑞大勝的喜訊興奮的。
他也學着傅恆的樣子上下反覆的看了兩遍電訊,一拍巴掌說道:“明瑞這小子不地道,滿紙都是別人的功勞,偏偏做出熱氣球的和珅提都沒提,真……”看了傅恆一眼,突然噗的一笑:“都是你的好侄子,跟你學的。行了,不說了,不是等着本王麼,走吧,見主子報喜去,怎麼也得討個喜錢兒不是!”
三人聯袂入宮,永巷外侍候的侍衛先是吃了一驚,見三位軍機大臣滿臉喜容,這才放心,入內通稟,又等了片刻,一個小太監搖着拂塵小跑着迎了出來,先衝三位打千兒行禮,這才捏着嗓子細聲細氣說道:“主子叫進呢!”
“主子不是去御花園了麼?”跟在小太監身後,見是養心殿的方向,劉統勳忍不住問了一句。
“延禧宮的慶主兒頭疼,主子爺去看了看,便沒去御花園。”小太監小心的說道,過了垂花門,便不再言語,只是悶頭前行。
都知道規矩,三人也不交頭接耳,跟在小太監身後直驅養心殿東暖閣,剛剛走到殿外,就聽裡邊傳來乾隆的聲音:“是老五他們來了嗎?進來吧!”
弘晝爲首,三人連忙閃身進去,伏地叩頭:“奴才弘晝恭請聖安!”
“奴才傅恆恭請聖安!”
“老臣劉統勳恭請聖安!”
“起來吧!”乾隆的聲音懨懨的沒有精神,“延清才見了的,都別磕頭了……老五,身子骨好利索了?”
“託主子洪福,不妨事了!”弘晝笑着起身,傅恆跟劉統勳也站了起來,見乾隆盤膝坐在炕上,挨着玻璃窗,炕桌上硃砂霜毫奏摺散亂,空餘的地方平鋪着一張地圖,乾隆手裡拿着一隻放大鏡,悶頭看着什麼。
“都坐吧,三位軍機大臣聯袂來訪可不多見,說吧,出啥大事了?”乾隆沒擡頭,所以便看不清他神色,不過從聲音聽,想來並不開心。
弘晝自打入了軍機處,幾乎就沒見自己這位皇帝哥子有過啥笑模樣,心下又是憐憫又是感慨,再想起早年間死去的三哥弘時,兩下對比,不禁慨然萬端,回頭打量傅恆與劉統勳一眼,見他們都看自己,也不推脫,笑了笑說道:“回主子,是個好消息,臣弟準保主子聽了提神兒,所有煩惱一掃而空。”
“什麼好消息兒,直說吧,沒心思聽你賣關子!”乾隆終於擡起了腦袋,神色顯得有些詫異。
“嗻,回主子,今日軍機處收到了雲南明瑞自緬甸阿瓦發來的電訊奏摺,福康安飛軍火燒實皆城,飛臨阿瓦上空,明瑞不費一兵一卒,兵不血刃拿下了阿瓦,莽紀覺以下,王后嬪妃並滿朝文武一體成擒,我軍傷亡微乎其微!”
高無庸與旁邊磨墨的紀昀頓時瞪大了眼睛,弘晝滿懷興奮,口齒便利簡捷,一溜彙報抑揚頓挫,果然十分提神。乾隆捏着放大鏡的手居然一顫,眉頭跳動,呼吸間鼻翼都興奮的一開一合,眼中波光閃爍,問道:“李時升呢?”
“回萬歲,飛軍火燒實皆,福康安親坐熱氣球指揮,李時升炮轟城門,親率大軍入城,殺敵俘虜者無數,緬軍大將王后瑞麗特的胞兄吳溫客被生擒!”
“福康安親自坐熱氣球指揮?”
“是!”
“和珅呢?有沒有提到他?”
弘晝一怔,忙道:“倒是提到了,緬甸援軍始終不見迴轉,想來都是他的功勞,不過,暹羅與緬甸沒有電報,信鴿報訊費事,想來再過幾天,就有他的消息了……這小子精明的很,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主子寬心就是!”
說着話上前一步,將手裡的電訊遞給乾隆。乾隆一目十行的掃過,良久一嘆:“明瑞知人善任,指揮得力,沒有辜負朕之重託,難得福康安鄂勒哲特和珅他們這些年輕人也成長起來,挑起了大梁,和敬知道,不定多開心呢。”
“主子說的正是,別人倒還罷了,難得這個鄂勒哲特,平日裡打架鬥毆,一副貴公子做派,想不到上前線歷練一遭,居然也有如此本事,虧得當初和敬還老母雞護犢子似的不讓他去,連額駙都整日裡‘趙恬馬謖’的訓斥,等會兒回府奴才就將這消息告知他們,看他們還有何話說?”
紀曉嵐見乾隆高興的臉上放光,連忙湊趣兒:“五爺別說和敬公主了,就傅恆中堂,平日裡還不是見到三爺就眼裡冒火,訓起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現在三爺一把火燒了實皆城,立此不世戰功,中堂也沒話說了吧?”
高無庸也道:“都是主子洪福齊天,莽匪消弭還在其次,難得主子又得幾位少年英才……”劉統勳也道:“極盛之世人才輩出是朝廷社稷之福……倒是我們這幫老骨頭,都被他們比小去嘍……”
傅恆雖不說話,不過滿臉都是笑意,容光煥發,倒比春花還要燦爛,聽着一遞一句恭維之詞,雖不是誇他,倒覺得比誇他自己還來的舒坦。
“難怪你們幾個一進來就面帶春風,感情憋着一寶啊……高無庸,你慶主兒最是關心和珅,去,將這喜訊兒告訴她,指不定頭疼就好的利索些……老五,延清,春和,就不叫別人了,你們就在這裡,將如何賞賜衆人的事情商量出個章程來,曉嵐,你去消息司回電,讓傅恆安頓好阿瓦事宜之後,趕快架設電報專線,同時,若能騰出手來,分兵八千,由李時升統領,福康安飛軍協助,開赴暹羅,幫助和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