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雪自然是比不得十月的雪,雖說也下了三四天,不過雪一停,太陽就冒出了頭,氣溫也升了上來。養心殿外特意留下的雪很快就開始融化,讓乾隆的心情愈加煩躁。一把推開眼前炕桌上摞的老高的奏摺,一邊高聲叫高無庸:“去,把春和給朕叫進來!”吩咐着,挪到炕沿,旁邊伺候的小蘇拉太監連忙上前給他套上靴子,同時細聲細氣的說道:
“景仁宮那邊魏佳主兒派人過來着,說是下頭進上來的血燕窩,魏佳主兒親自燉的,問問主子去不去,奴才見主子看摺子,沒敢攪主子……”
自從聖孝賢老佛爺從景仁宮遷居壽康宮之後,景仁宮就空了下來,直到一過年,乾隆給內務府下了一道聖旨,將令皇貴妃的住所從原來的儲秀宮搬到了景仁宮,那裡才又一次迎來一位新主人,同時也在朝野間引起一陣軒然大波。(令皇貴妃後來確實一直住在景仁宮,至薨方休。不過她做普通妃子時居住在何處卻沒查到資料,只好暫定儲秀宮,有知道的朋友可以留言)
這還得從景仁宮在康乾時期的超然地位說起。自從順治時期,康熙老爺子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氏在這裡生了一代名帝玄燁以後,凡是住在這裡的,都是地位高貴,身份特殊的后妃。其中就包括雍正帝的養母,孝康章皇后的親侄女,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以及當今老佛爺。
可以說自從孝康章皇后之後,景仁宮裡住過的女人的兒子,最終都坐上了皇帝的寶座——令皇貴妃可也有兒子呢,忽巴拉的,突然讓她住進了景仁宮,若說乾隆是無心之舉的話,傻子都不相信。
這樣的舉動,也使得和珅逼死段成功這件事情更加撲朔迷離起來。一時間流言四起,百官衆說紛紜,攪的一衆名利場內的人們終日心亂如麻。軍機處首席軍機大臣傅恆更是首當其衝,愈加不得安寧。
這也難怪,先是年前雲貴總督的位置被楊應琚從明瑞的手裡奪了去,緊接着就又讓魏佳氏住進了景仁宮,與其過從甚密的高氏自然是水漲船高。現在明明在和珅立了大功的前提下,乾隆還半途奪了他欽差身份,將其嚴詔回京——他可是傅恆的乾兒子啊,一條條手段,盡皆都是衝着富察氏去的。傅恆身爲富察家族領軍人物,自然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不少人都覺得,風光十多年的富察氏已經走到了末路,高佳氏開始依附於當今皇貴妃的羽翼下緩緩升起。那些過去依附於富察家族的人,大冷天的,卻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的團團亂轉,六神無主。紛紛尋思着要不要改換門庭。
另外那些一早就依附與高家的人可就遂了心願,繼江寧知府高杞一封彈劾和珅的摺子之後,彈劾和珅的摺子便如雪片一般遞進軍機處。其中甚至還夾雜着一些彈劾福康安,福靈安,明瑞等的摺子,雖說都是捕風捉影之事,但乾隆留中不發的舉動,卻好像讓那些人們感到了希望,上摺子的頻率愈發密了起來,涉及到的人事越來越廣,使得傅恆的身份越來越尷尬。
沒辦法不尷尬。解釋?連皇上都箭步到,怎麼解釋?反擊?萬歲爺的心思都摸不清,怎麼反擊?當今主上燭照萬里,又不是前明那些昏聵皇帝可比,想糊弄他比登天都難。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一切的行動都顯得多餘,只能等着乾隆自己乾綱獨斷。沒法子,傅恆乾脆日夜待在軍機處,家都不回,任誰求見,一概推辭,拖得一天是一天。
正自彷徨之時,高無庸的傳喚對於傅恆來說真可謂是雪中送炭了。急忙披了大氅跟在高無庸身後拔腳就出,邊行邊壓低聲音問道:“主子好幾天沒宣過我了,今兒個叫進,不知……?”
“六爺難爲奴才了!”高無庸白淨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瞅一眼傅恆,見他眉頭紛亂,眼布紅絲,渾身透着疲憊之色,毫無往日那個溫潤儒雅平淡如水的國舅爺氣派,心裡不禁一軟,琢磨着他畢竟是和珅的義父,左右瞅一眼,用低的只能傅恆聽到的聲音說道:“六爺放心,善寶不會有事的!”
還沒事?額娘都被賜給高恆當老婆了,欺負人也不是這麼個欺負法吧?傅恆心中腹誹一句,突然一愣,心說着高無庸打從乾隆沒登基前便跟着,朝夕夜處,對於乾隆的心思應該比自己還要了解,現在他說善寶沒事,那麼,是不是他從什麼地方窺到了乾隆的想法呢?有心試探,不禁嘆道:“額娘都要改嫁了,還說沒事,高公公,你不會是見我煩悶,逗我開心吧?”
“六爺說笑了,憑您跟萬歲爺的情分,借奴才十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忽悠您啊……槍打出頭鳥,瞅着吧,現在誰蹦躂的歡,到時候清算的時候,纔有樂子看呢!”高無庸笑着說道,眼瞅着過了永巷,進了垂花門,忙板了臉,肅然低頭,只在前邊引路,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傅恆知道他謹言慎行,今天能夠說這麼多,估計也是看善寶面子,便不再難爲他,住口不語,一路而行,終於來至養心殿外,跪在丹輦上高聲叫道:“奴才傅恆求見萬歲!”少頃便聽到裡邊傳來乾隆的聲氣:“進來吧!”忙起身,將大氅遞給旁邊的蘇拉,另外一名小太監連忙開門,徑直走了進去,見乾隆正在殿內空地上來回走動,急行幾步跪了下去:“幾日不見主子,看上去好像瘦了些……奴才……”
他這一生,除了領兵辦差在外時,還從未這麼多天不見乾隆,此刻猛然一見,居然有種恍若隔世之覺,想起這些天來其他軍機日日進宮見駕,而自己不但未曾奉召,甚至求見也被乾隆以各種理由拒絕的事情,一股委屈悽惶的感覺猛的涌上心頭,話說一半,忍不住鼻子一酸,哽咽起來。
乾隆滿心的鬱悶煩躁,此刻見傅恆真情流露,驀然一驚,頓時拋在了腦後,一把將其扶了起來,托起傅恆的下巴,見他涕淚縱橫,四十多的人了,委屈的居然像個孩子,不禁撲哧笑了:“這是幹啥?朕還沒死呢,有這眼淚,等朕賓天的時候再流也不遲嘛!”
“主子說啥呢?主子龍體康健,再活一百歲也沒問題,忽巴拉的說什麼死啊活的,沒的讓奴才憂心!”
“一百歲?”乾隆再次被勾起心事,恨恨的說道:“照這樣下去,用不着一百天,朕就快被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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