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二人僵持不下,蘇沅芷在旁突然輕聲問道:“楚前輩,以前輩之能爲何不加入修仙宗門,而是獨自在此清修呢?”
楚三極聞聲,壓下心中怒火,對蘇沅芷溫聲說道:“楚某出身散修,並無家族底蘊,若加入末流的修行宗門,定不能施展楚某之志,倘若加入頂尖門派,又人微言輕,還不如自處一地,倒落得休閒自在。”
蘇沅芷面向楚三極深施一禮,道:“前輩天賦凌羣,驚才絕豔,晚輩師尊乃月華宮大長老,若前輩有意,可入我月華宮,享長老之尊位,沅芷亦與有榮焉。”
楚三極深深望了蘇沅芷一眼,呵呵一笑:“楚某今日本意納顏平爲弟子,你倒是伶牙俐齒,竟欲邀我入月華宮,莫不是想早日出谷,回返南澤州。此事就此作罷,我不會輕易加入其他宗門,你也莫要多費心思,在你痊癒之前,我是不可能任你離開的。”
蘇沅芷玉面微紅:“沅芷之疾,乃是與生俱來。自小至今,家族與師門耗費無數心血才延命至今,非數日可竟全功,晚輩餘下壽元已不足二十年,心知此乃是定數,故不敢耽擱在此,望前輩見諒。且晚輩日久不歸,恐家族長輩及晚輩師尊惦念……”
楚三極擺擺手,止住蘇沅芷,說道:“既然我已救下你,你便在此安心調養,該如何抉擇,我心中自有定奪,你多思無益,暫且歇息去吧。”說完,轉身飄然離去。
顏平蘇沅芷二人相視一眼,各自心中又添一絲憂慮。
翌日清晨,顏平剛剛打開房門,就見一道傳音符靜靜地飄在門外。顏平曲指彈出一道靈力,但聽楚三極冷峻的聲音自內傳出:“顏平,我將外出數日尋覓靈草,蘇沅芷每日需服用三枚化陽丹,便由你爲其煉製,不可耽擱。煉丹所需靈草均在石桌上的儲物袋內,切記切記!”
楚三極的聲音慢慢自傳音符中消失,而傳音符上的靈光閃了又閃,隨即竟化作點點飛灰飄散在谷中。
顏平知曉這是楚三極在向自己炫耀其非凡的禁制造詣,撇了一下嘴角,顏平不爲所動,邁步來到石桌旁,便瞧見石桌上的茶具旁放置着一隻煉丹爐和一隻儲物袋。
顏平收走煉丹爐和儲物袋,返回屋舍內煉製化陽丹。
整整一日時間,顏平將楚三極留下的靈草全部煉成了化陽丹,足夠蘇沅芷一月的用度。顏平將化陽丹存放到幾隻白玉瓷瓶中,邁步來到蘇沅芷房門前,輕聲說道:“蘇道友,我已將化陽丹煉製完畢,你可將其取回存放。”
蘇沅芷聞聲,隨即走出房門,接過白玉瓷瓶,對顏平微微欠身,道:“有勞顏道友了。”
顏平連忙側身,回道:“無妨,只是舉手之勞,蘇道友不必掛懷。”
蘇沅芷望向顏平,說道:“顏道友可有脫身之策?”
顏平搖搖頭,“暫無脫身良策,此地已被設下禁制,唯有破解陣法,方能離開,我在禁制一道上修行尚淺,想要破陣難如登天。”
蘇沅芷白皙的臉上愁緒一閃而過,只輕嘆了一聲。
顏平望着蘇沅芷,突然問道:“冒昧地問一聲,蘇道友之疾很棘手嗎?”
蘇沅芷聞言,無奈地笑笑,說道:“何止棘手,我體內頑疾幾乎無從下手醫治。”
顏平一愣,歉聲道:“抱歉。”
蘇沅芷卻毫不介懷,又笑着講道:“我體內經脈異於常人,據我師尊講乃是修仙界中萬年難遇的極陰玄脈。此脈乃是自出生之時帶來,怪異之處在於無時不刻生出寒毒,侵蝕體內陽氣生機,初時並不覺得其有多麼緊要,只是身體四肢時常感覺冰冷一些,但時日一久,其侵蝕陽氣日盛,竟使得周身上下冰涼麻木,偶爾一瞬間身軀甚至難動分毫。”
蘇沅芷一邊說着身世之密,一邊慢慢行至石桌旁坐下,顏平亦相伴左右,坐於石桌另一側。
蘇沅芷接着說道:“我極陰玄脈纏身,本無法修行,壽元只有十餘歲而已。月華宮大長老洛綺玉與我家族老祖是故交,對我又極是喜愛,故收我爲徒,傾其全力助我修行,又請煉丹宗師煉製奇藥延我壽元,冀望我通過修行增長壽元,配以烈性丹藥激發體內元陽,兩下里協同發力,若有奇蹟發生,當是莫大幸事。”
“但”,蘇沅芷頓了一頓,又說道:“極陰玄脈非比尋常之疾,極難有丹藥可將其根治,唯有自身生機蓬勃無比時,再以強悍修爲壓制住寒毒,再通過修行進階到金丹境,方有一線痊癒之機。”
顏平突然問道:“以道友師尊元嬰境的修爲,應可助你進階到金丹境,莫非很難不成?”
“很難,難如登天”,蘇沅芷苦笑道:“我師尊也是後來才發覺,極陰玄脈極爲排斥外力,我師尊爲我治病之時,度入到我體內的靈力片刻後便消散無蹤,很難助我一臂之力。當我調動自身靈力壓制寒毒時,卻是效果奇佳,到底是何緣由卻無從得知。由此我便潛心苦修,但詭異的是,隨着修爲慢慢增長,極陰玄脈竟也隨之壯大,修爲增加一分,寒毒亦增加一分,我修爲不足,自身靈力竟始終無法壓制住寒毒。”
石桌上有楚三極留下的茶壺,顏平倒了一杯茶水,送到蘇沅芷身前。
蘇沅芷接過茶杯,輕抿一口,接着說道:“我師尊在耗費了無數心血後,才助我堪堪突破凝液境。但此時,治癒極陰玄脈已是絕無可能了。突破凝液境本可享有二百餘年的壽元,但由於極陰玄脈一直在吞噬我體內生機,如今我的壽元已不超過二十年了。若是這二十年內有莫大機緣助我突破至金丹境,或可憑着強大的修爲,徹底壓制住極陰玄脈。這便是我身懷頑疾,爲何仍要在鎮妖城冒險歷練了。若是二十年內無法突破至金丹境……”
顏平眉頭一挑,“那將如何?”
蘇沅芷仰望着參天古樹,眼眸中卻是一片淡然之色,“到那時,我便抵禦不住寒毒侵襲,慢慢的,全身上下會結滿寒冰,直至生機消散,變成一個冰封之人。”
顏平聞聽,心中不住感慨,靜坐在石桌旁默默無言。
二人相坐無言,良久,蘇沅芷忽然問道:“顏道友,你如此年紀便有凝液境的修爲,禁制、煉丹造詣亦遠超尋常修士,想必出身世家大族吧?”
顏平聞言,長嘆一聲,眼眉低垂,輕聲將身世簡略說出,其中自是隱去許多不可示人之密,蘇沅芷聞聽,亦唏噓不已。
是夜,顏平徹夜未眠,翻遍了青丘遺留下的煉丹秘方,但並未找到可治癒極陰玄脈之法。青丘亦對極陰玄脈所記不多,只記載了在其部族秘典中見過一段記述,言道在極北極寒之地,或許有治癒此疾之法。
隨後幾日,顏平趁楚三極未歸之時,收集了疊雲山谷中許多珍稀的靈草種子,栽植到息壤之內。餘下時間,便晝夜苦修《修神訣》,也未與蘇沅芷有過多交談。
轉眼間,十餘日一晃而過。這一夜,月朗星稀,山谷內靜謐祥和,顏平正坐於木牀上修煉《修神訣》。
“錚”、“錚錚”,一陣低沉婉轉的渺渺琴聲忽然傳遍山谷,琴音時而清冷悠揚,時而澀澀難鳴,時而鬆沉曠遠,時而細微悠長,似人低語,似人訴懷,琤崆之音嫋嫋盤旋于山谷之內,久久不絕於耳。
顏平精通音律,琴音甫一入耳,便已自這婉轉琴音中感知到蘇沅芷的思鄉愁緒,其微閉的雙目慢慢睜開,自儲物袋中取出一支竹笛,左手不住摩挲笛身。
顏平輕輕將竹笛移至脣邊,欲以笛音化解蘇沅芷愁思。但此刻,眼前卻忽然閃過那道雪中漫步宛如天上仙子的曼妙身影,恍如昨日。
顏平心中一痛,定定地望着手中竹笛,良久之後,長嘆一聲。揮手間,竹笛化爲一抔飛灰,在天地間飄飄揚揚,慢慢地消散不見。
片刻後,顏平自制一支玉簫託於手中。其雙目微閉,略微沉吟片刻,一曲空靈清淨的簫音緩緩從口中傳出。
山谷中的一間屋舍內,蘇沅芷手撫瑤琴,一曲已畢,正怔怔地望着窗外夜空,雙眸中似有瑩光閃動。
突然,一陣和緩清幽如虛如幻的簫聲透過屋舍傳入耳中。簫聲低沉悠遠,似可解人懷。
蘇沅芷側耳靜靜地聆聽片刻,一抹不經意的笑意自脣邊悄悄泛起。
蘇沅芷平日裡少言寡語,顏平亦非健談之人,二人常常靜坐於各自屋中,互不打擾。
但,每當蘇沅芷心緒不佳撫琴彈奏之時,顏平必以簫聲和之,解其愁懷。蘇沅芷口中雖不說,但每聞簫聲之時,心底便似有暖流輕輕淌過,心神霎時寧靜下來。
這一日,楚三極外出歸來,恰遇二人此刻正琴簫合奏。楚三極傾聽片刻,面上寒霜漸起,重重地乾咳了一聲。
顏平蘇沅芷二人乍聞之下,連忙自各自屋舍中走出,但見楚三極佇立在谷中,冷眼望着二人,不怒自威。
蘇沅芷上前幾步,說道:“晚輩拜見楚前輩。”
楚三極眉頭微皺,輕哼一聲,伸出兩根手指搭在蘇沅芷脈搏之上。片刻後,其雙眉已然緊鎖,口中低低說道:“化陽丹本乃催生陽氣的奇藥,怎得在此女身上療效如此之差。極陰玄脈,果真是奇絕之脈嗎?”
楚三極扭頭望向顏平,怒聲問道:“顏平,現今你還不肯拜我爲師嗎?”
顏平依然堅定地搖搖頭。
楚三極瞪大雙眼,怒氣衝衝地盯着顏平,顏平凜然不懼。
楚三極氣極,大笑道:“好好好。”突然間一揮手,左手打出一道狂飆直奔顏平。
顏平驟然遇襲,臨危不亂,手中五行法術亦連連施展,盡力施爲。
然二人修爲猶若鴻溝,數息後,顏平被楚三極一掌拍在後背,直跌入其屋舍之內,蘇沅芷在旁手捂櫻口,一時無措,只驚呼道:“楚前輩手下留情。”
楚三極充耳不聞,又在顏平屋舍外隨手佈下一道陣法,憤恨道:“小娃娃氣煞我也,楚某已佈下陣法,你一日不拜我爲師,便在屋裡困上一日,何時肯拜師,便何時放你出來。”說完,轉身怒氣衝衝而去。
蘇沅芷緊隨而去,欲以勸解。
顏平在屋內站起身來,輕輕擦拭嘴邊血跡,邁步走到門前,欲往外走時,卻是再也走不出一步。伸手向前探去,但覺一股無形之牆阻在前方。
顏平眨眨眼,又無奈地退後幾步,翻身躺在牀上苦苦思索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