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角族的大司教確實把事情的經過和解決辦法都告訴了教會與諾爾德哈蘭的使者,但他們並沒有說被外人當成寶貝,所謂女神賜予的‘光之紋章’到底是什麼東西。
畢竟說了這個,就要解釋魔族爲什麼會去破壞光之紋章,從而還要說出魔族其實就是雙角族這一事實。
她可以跟林天賜放心的說,但並不代表可以放心的跟別人說。
儘管魔族的行動在大層面來看確實是善舉,爲了讓漆黑之魔王慢一些甦醒才做的工作,但在普通人眼裡,魔族就是讓他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而這一秘密如果曝光,始終過着隱居生活的雙角族會有什麼下場?
一旦漆黑之魔王被搞定,恐怕下一個被搞定的,就是他們雙角族了。
所以大司教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林天賜和梅麗之外的任何人,他們也不知道被自己當成寶貝的光之紋章,其實是屬於漆黑之魔王的東西,是他消滅前個時代生命之後留下的結晶。
當然,他們也不知道,所謂的光之紋章還能讓漆黑之魔王儘快的恢復力量並徹底甦醒。
視線再度轉回戰場,從天邊而來,一顆顆閃耀的光點鑽入籠罩在漆黑之魔王上空的煙霧當中。
有些士兵甚至把這一幕當成了神蹟,以爲是女神在幫他們,甚至跪地祈禱。
但隨着光點一顆顆落入煙霧,那灰色的朦朧之中有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正在成形。
——呼!
狂風一下子吹散了殘餘的煙霧,漆黑之魔王那可怕又恐怖的姿態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它有六隻腳,四條手臂,一個人形的上半身軀幹,上面頂着個圓滾滾,如同流動的黑暗般具備八面體特點的頭顱。
不過沒人會注意這些細節,因爲在漆黑之魔王現身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強烈到無法控制的……
恐懼。
那是發自內心最深處,也是根本無法抵抗的恐懼,源於生物對死亡的恐懼。
理智在尖叫,每個人心底都彷彿在咆哮着:快跑!快跑!
但沒人會動,應該說沒人能夠移動。
哪怕理智知道,這不是人能對付的怪物,也絕不是應該存在於凡人世界的生物,他們能做的就是趕緊跑。
可身體在逃走之前,彷彿已經平靜的接受了現實,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剛剛還在歡呼或是祈禱的人羣陷入徹底的死寂,甚至聽不到哪怕再低微的呼吸聲,空氣都如同被凝固了起來,變成了近乎於凝膠般的東西。
漆黑之魔王發出一陣像是氣泡從水底泛起的聲音,它像是很滿意,也像是在狂笑。是心中最可怕噩夢的具現化,也是絕對不允許觸碰的絕對黑暗。
那顆可怕的,沒有任何五官的頭顱從當中打開,宛如粘稠的花苞,從當中裂開了殘忍的裂隙,露出粉嫩的肌肉組織,以及兩顆可怖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隨意的做了個掃視的動作,既沒有什麼聲光效果,也不像是什麼法術攻擊。
但被那目光掃過的地方,不管是軍隊還是精心佈置的軍營,都在一瞬間化作漫天的飛灰,就連稀稀拉拉生長的雜草都沒能倖免。
從天上看,它只是一個掃視,就消滅了超過三十萬人的軍隊,甚至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狂風一卷,曾經是人體、哪怕是無機物的飛灰被拋灑向了其他相對幸運的軍陣,如同冰冷的雪花,慢慢的飄落。
哪怕是落在眼睛上,大家連眨眼這麼簡單或者說如同條件反射一樣的動作都不可能實行,只能呆呆着,如同丟了魂一樣,看着漆黑之魔王擡起腳。
——轟!
猶如地震般的響聲讓不少人跌倒在地,也讓所有人都從理智上明白了。
那不是怪物,而是蹣跚走來的……
死亡!
–‐‐——–‐‐——
身處騎士同僚之中,梅麗同樣動彈不得。
她的理智在歇斯底里的尖叫,牙齒不受控制的打顫,但她連跌倒都做不到,因爲身體已經完全的僵硬住了。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如同死亡的具現化一步步走進。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居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什麼是勇氣?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曾經抱着她,指着掛在架子上的天銀盔甲說,等你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勇氣,這副天銀盔甲纔會綻放出屬於它的榮光。
這幾乎已經是個傳說了,因爲有記錄以來,從沒人能得到天銀盔甲的認同,在很多人看來,這副盔甲除了能自動穿戴外和防禦力不錯外,完全沒有其他的價值。
就連教會,也對天銀盔甲的傳說不予置否,說它是女神所賜,也是完全沒有根據的無稽之談。
這副盔甲會自己選擇使用者,而使用者如果無法明白什麼纔是勇氣,它也永遠都會是這副灰撲撲的粗糙黑鐵盔甲的模樣。
在以前,梅麗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穿上這副盔甲手握長劍與怪物作戰,她在十歲以前和很多大小姐一樣,每天都要上禮儀課和舞蹈課等等,因爲父親是教會的騎士,她可能會嫁給同樣是騎士的一個年輕人,就像她的母親那樣。
但現實總是讓人應接不暇,父親的突然離世讓梅麗意識到,自己或許能接過父親的那面旗幟。
於是她報名進了聖薔薇女騎士團,用幾乎是自虐的方式進行鍛鍊,她沒有魔法方面的天賦,有的只是經過鍛鍊之後而獲得的體力。
等到她16歲那年,終於已經能穿上這副天銀盔甲作戰了,這確實是一副不錯的好盔甲,但也僅限於不錯這個檔次。
以魔法盔甲的標準來說,它頂多只能算是優秀級,跟真正昂貴且強大的盔甲相比不值一提。
那麼,天銀盔甲的傳說真的只是個傳說嗎?
話題又繞了過去,什麼是勇氣?
梅麗說不清楚,就連她最崇拜的父親,窮盡一生都沒能獲得天銀盔甲的認可。
但她知道,不能就這麼看着漆黑之魔王肆虐!
動起來!給我動起來!
披在身後,猩紅色的勇氣披風亮起朦朧的魔法靈光,獅子般金色的靈光如同讓她披着一層半透明的外衣。在梅麗強烈的念頭下,腳輕輕擡起,向前邁出簡簡單單、甚至都不能算一步的距離。
這一步,給了她力量,她又擡起另一隻腳,邁開第二步!
什麼是勇氣?
像林天賜那樣,去練心閣鍛鍊過,看到什麼都不會害怕的叫勇氣嗎?
不,那不是勇氣,那隻能被稱爲‘無所畏懼’,而不是勇氣。
那麼,到底什麼是勇氣?
梅麗踏出第二步,第三步,身體彷彿逐漸迴歸了控制權,她越走越順,也越走越有力量。
從腰上取下鐵號角,用僵硬的手指將其湊到嘴邊。
——嗚!
低沉的號角聲像一曲激昂的戰歌,亦是勇氣的讚歌。
勇氣,就是哪怕牙齒在打顫,雙腿發軟到擡不起來,害怕的到近乎被嚇得動彈不得,也堅定的,永不後退的邁出堅實的一步!
哪怕被恐懼所籠罩,但依舊勇往直前的,才被稱之爲勇氣!
天銀盔甲亮起前所未有的閃耀銀光,那光芒並不刺目,像漆黑之魔王衝鋒的梅麗包裹起來。
那逸散的靈光彷彿清空了漆黑之魔王帶來的陰霾,所有人幾乎同時跌坐在地上,如同脫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的喘氣。
理智和身體彷彿再度合二爲一了,所有人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趕緊跑!有多遠跑多遠!
所以你會看到,本來意氣風發,密密麻麻的軍隊在這一瞬間出現無法控制的潰敗,就連負責維持秩序的督戰隊都已經完全把所有的職責跑在了腦後。
與他們驚恐的逃走相反,梅麗沒有停下衝鋒的腳步,反而越來越快,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銀色的光團,如同會飛行一樣朝漆黑之魔王衝了過去!
而我們的主角林小哥兒眨了眨眼睛,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跌坐在了地上,身上沾得全都是慘白色的飛灰,如同積雪一樣幾乎把林小哥兒給埋了起來,只有腰間那枚告警玉牌才能看到別的顏色。
它受到漆黑之魔王的惡意影響,現在已經紅的快要燒起來似的。
比起其他人,林天賜作爲修士專門去過練心閣,又已經見過一次漆黑之魔王,雖然那只是幻象,但也就相當於打過預防針,相對來說還能保持住理智。
他木然的看着一個個士兵從身邊跑過去,足足過了兩三秒纔回過神來。
這時,他也看到了朝漆黑之魔王發起衝鋒,猶如‘不自量力’的唐吉坷德般的梅麗。
“天賜!天賜!”
賽莉的聲音傳入耳朵,這讓林天賜精神一震。
“我沒事。”
簡短了回了一句,林天賜顧不得拍身上的飛灰,趕緊轉頭去看身後的空間信標。
好在,它依舊工作良好,並沒有受到影響。
這讓林小哥兒好好的鬆了一口氣。
如果空間信標完蛋了,那就真的全完了。
“你那個朋友確實勇氣可嘉,但……”
後半句賽莉沒說,因爲並不會說出什麼好結果。
林天賜當然也清楚,梅麗發起的衝鋒連困獸猶鬥都算不上,簡直是螳臂當車。
梅麗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但她還是選擇了向前,而不是後退。
爲今之計只有期待正一道人趕緊過來,雖然零零總總的說了一大堆,但其實空間信標才啓動不到一分鐘。
能堅持到那時候嗎?
林天賜心裡不禁產生了這種疑問,可隨即被自己否決了。
必須也只能堅持!
身邊的安妮和霍爾如同被完全嚇傻了,但比起被恐懼支配只顧得上逃命的士兵,這倆人倒是沒逃走,或許是腿軟走不動,他們和剛剛的林天賜一樣,就這麼跌坐在地上。
林天賜過去給霍爾了兩巴掌,這才讓他稍稍清醒一點。
“如果想活命,就給我看好了後面的這個機器!”
“您、您是說那個魔導機械嗎?”
隨便他們誤會吧,林天賜懶得解釋了,順着霍爾的話點點頭,隨後又對安妮如法炮製,讓這倆人頂着被扇腫的腮幫子看好信標,免得被慌不擇路潰逃的士兵撞到。
此時,梅麗已經跟漆黑之魔王接觸了。
後者揮舞着龐大可怕的軀體每個動作都會帶來地震般的隆隆爆音,而天銀盔甲似乎賦予了梅麗飛行的能力,遠遠看去就像一個銀色的光球圍繞着漆黑之魔王上下翻飛。
天銀盔甲散出的銀光似乎對漆黑之魔王有一定的壓制作用,那光芒讓它很不舒服一樣,發出真正咕嚕嚕,如同氣泡泛起的低吼。
騰出手的林天賜急忙從口袋裡取出伊奧凱拉,用攻城弩複合長弓垂直射上天空,等它落下來刺入地面,一系列自動的固定機構便緊跟着彈出。
金色的,如同箭頭一樣的紋章在箭尾浮現,他取下用於指引的引導器,對準漆黑之魔王那龐大的身體射出一道暗淡的紅色光線。
它好似一座山那般巨大,也根本不可能打歪。
光線落在漆黑之魔王啞黑的身體上,留下一道顯眼的紅色X型標記,於此同時,伊奧凱拉發出電子合成般的急促聲音:
“A firing lock is cancelled”(武器管制,解除)
“Load cartridge”(魔力彈裝填)
“Iokheira Standby”(伊奧凱拉,準備就緒)
“Launch”(發射)
那個瞬間天空中殘餘的灰塵和薄雲被衝擊波掃蕩一空,澄亮的藍色天空之中,一股巨大的壓力瞄準了漆黑之魔王。
梅麗是見過伊奧凱拉的,她一看漆黑之魔王身上的紅色標記就知道是林天賜在幫她,那顆銀色的光球嗖的一下遠離了漆黑之魔王,幾乎在眨眼之間便飛到了林天賜身邊。
梅麗盤起來的長髮不知什麼時候完全散開,那身鐵灰色的盔甲也綻放出柔和的銀光,如同讓這姑娘蒙上了一層夢幻風的濾鏡。
但林天賜也就看了梅麗一眼,然後便看到一束從天而降的光柱砸在漆黑之魔王身上。
衝擊波接踵而至!
“冰牆術!”
他只來得及啓動北風指環上的防禦法術,一道冰牆橫在身前,準確的說是爲了保護空間信標不會被暴風吹翻。
狂風捲起地上的煙塵,如同末日一般肆虐開,四支能量組成的光翼向着天空的最高點延伸,隨即漸漸暗淡消失。
使用伊奧凱拉外加冰牆術的消耗,即使是林天賜這般法力極爲深厚的人都無法承受,他就跟抽掉了骨頭似的坐在地面上。
伴隨着冰牆咔嚓咔嚓的碎裂,伊奧凱拉落下的暴風也跟着漸漸消失。
但漆黑之魔王那可怕的姿態,依舊矗立在眼前。
它的背上,被伊奧凱拉砸出來一個大洞,能看到裡面肌肉錯節的生物組織,可以說這是迄今爲止造成的最大的傷害。
可明眼人都看得到,這個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漆黑之魔王是不會死的,你永遠都無法殺死‘死亡’。
它那沒有任何五官的頭顱轉動了一下,如同蜘蛛轉動了一下複眼,似乎看向了林天賜的位置……
藥丸!
它的頭顱從當中裂開,從裂縫中能看到粉嫩的肌肉組織,可能是想使用那種凝視的能力。
之前它第一次使用的時候,沒有瞄準林天賜這邊並不僅僅是運氣好,因爲安妮就在林小哥兒邊上,而雙角族在漆黑之魔王看來是自己人,所以纔沒有動手。
但林天賜一發伊奧凱拉扔下來,哪還會讓他認爲是自己人?
——啵!
一聲不起眼的輕響,林天賜都沒來得及看一眼聲源在哪,一條純白色的光束徑直砸在正要張開面孔的漆黑之魔王臉上,這一下把它打了個踉蹌。
諾爾德哈蘭帶來的秘密武器,是一門能夠發射純魔力射線的列車炮,這是諾爾德哈蘭的殺手鐗。
但這個殺手鐗感覺好像沒有什麼用,拼盡全力,只是讓漆黑之魔王晃了晃。
沒用?
不,它剛好爭取到了最關鍵的一秒。
梅麗正要挺起長劍,想要飛上去纏住漆黑之魔王給別人創造逃走時間的時候,林天賜面前的空氣中浮現出一道道淡藍色的花紋,這些花紋突兀的出現,並快速連接到一起,最終凝聚成了一扇閃爍着靈光的‘光門’。
一身青衫,腳踩仙風雲座的老人從光門中浮現……
“弟子林天賜,拜見正一太師伯!”
正是正一道人!
關鍵時刻,大佬終於來了。
正因爲是在林天賜面前展開的傳送門,正一道人一擡眼就看到漆黑之魔王,這讓他眉頭一皺,還沒等他回話,就看到漆黑之魔王的頭顱從當中裂開,一雙魔眼瞄準了這邊。
這是百萬大軍都無法抵抗的凝視,而正一道人只是輕擡起手,隔空一抹。
一面二十米寬,帶有旋轉的太極圖案的圓形靈光護盾便出現在身前,把他和身後的林天賜等人牢牢擋住。
這是靈符宗最強的防禦法術,地位類似於紫霄神雷法咒的太虛神盾。
明明沒有看到任何實體的攻擊,卻聽到一陣刺耳的刮擦聲來自盾牌的另一面,卻也並沒有攻破太虛神盾的保護。
正一道人這才說道:
“不必多禮,天賜,帶你的朋友退下。”
林天賜當然知道現在就是能跑多遠跑多遠的時候,畢竟正一道人這種天仙一品一旦真正動起手來,哪怕觀戰都有可能被升騰的法力燒死。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要說:
“太師伯,您鬍子上還沾着果丹皮。”
可以想象得到,當林天賜拼了老命維護空間信標的時候,正一道人這位大爺居然在偷吃零食……
行吧,該說真不愧是跟造化仙人同一輩分的修士,都一樣的逗逼。
後者非常淡定的把鬍子上的果丹皮摘下來塞嘴裡,還十分高手風範的揮揮手,示意林小哥兒快走忙,就當無事發生。
隨即,他身影一閃,再看的時候變已經出現在了漆黑之魔王的頭頂。五指張開,朵朵祥雲從掌心噴出,霎時間就將山嶽大小的漆黑之魔王完全籠罩。
再仔細的,林天賜就看不到了,只能看到那團雲霧之中時不時的傳來一陣陣七彩的靈光。
他拽了拽梅麗,示意這姑娘趕緊跟上一起走,結果這一拽。
——噗通。
像是有什麼重物落在地上,梅麗也聽到了聲音,低頭看去。
只見一個穿着鐵灰色盔甲,腦後金髮散開的人趴在地上,而且這人看起來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