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血流成河的場面,她心裡不禁感到害怕。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普通女子,現在只想保命。要是讓這裡的人知道她是劉珏的未婚妻,寧國的青蘿公主,恐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想念劉珏,想他快來,又有些怕他來,怕像小泡沫這樣可愛的人在他的大軍進攻下失去笑容。
正怔忡間,酒樓涌進一羣官兵,帶頭的軍士高聲呼喝:“寧軍滅陳之後,集結隊伍往西而來,依龍東城已歸寧國。奉太子令,西城即日起實行宵禁!各家各戶若發現可疑人等,須速報官府,嚴防奸細!”說着官兵開始挨個查驗身份。
聽說寧軍來了,阿蘿一驚,劉珏來了麼?他就會出現在懸崖的那一邊了嗎?思念的蟲子在阿蘿心裡亂鑽,恨不能馬上飛過懸崖去。聽到軍士後半句話,她又緊張不已,手不由自主交握在一起,突然觸到了小泡沫送她的鐲子,才一下子安定下來,悠然地喝着茶。不多時,兩名官兵來到她這一桌問道:“公子哪裡人氏,從何處來,在依龍城做什麼?”
阿蘿擡起頭微微一笑:“我從黑風寨裡來,慕此風景,便小住幾日。”官兵被她一笑晃暈了眼,結結巴巴:“可,可有文書信物?”
阿蘿輕揚起手,細膩如玉的手腕上一隻象牙鐲子微微晃動:“黑風寨瑪花小姐是我妹妹!”
官兵一怔,恭敬地一禮:“打擾公子了!”
阿蘿舒了一口氣,卻覺得有道目光黏在了背上。輕輕回頭,酒樓裡十成人去了九成。遠遠的角落裡坐着一個身材瘦削的人,正在喝茶,阿蘿只看到他的背影和一頭烏黑的長髮。是他在看自己嗎?阿蘿不能確定。她站起身結了茶錢,慢慢走了出去。
行不多遠,有個聲音在背後響起,極輕極柔:“方纔聞聽姑娘說認得黑風寨的瑪花?”
阿蘿緩緩轉過身,這人從身形上看,正是方纔背對自己的男青年。他臉上罩了一個銀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張薄薄的脣,聲音低柔,目光中卻閃動着一絲凌厲的光。見阿蘿回頭,他似乎愣了一下,目光復又清明起來。
“是,我認識她。”這聲音……一個男人居然有銀鈴般的聲音!不知來人身份,阿蘿驚歎之餘只用最平靜溫和的語氣作答。
“聽姑娘口音,似乎不是夏國人?”
阿蘿一驚,他不僅認出自己不是夏國人,也識破了自己的男裝打扮。她反問道:“你是瑪花何人?”
輕笑聲從那人口中逸出:“我是她的哥哥,牙耳。”
阿蘿眉頭輕皺:“我好像沒聽說過小泡沫還有個哥哥。”
聽到小泡沫三字,牙耳的目光這才變得溫和起來:“我是她的遠房表哥。不知姑娘何時認她做的妹妹?”
阿蘿警覺起來,小心地說道:“我是陳國人,寧國來襲,我和家人失散,來到了夏國。小泡沫收留了我。”
“哦,瞧姑娘談吐,必是大家出身,落難於此,家人定會着急。我對陳國倒也熟悉,姑娘既認了小泡沫爲妹妹,不妨說說家人情況,牙耳幫忙找尋。”
蔓蔓青蘿 第八部分 《蔓蔓青蘿》第四十二章(4)
我的媽呀,小泡沫的這位哥哥怎麼這麼厲害,步步緊逼呢。阿蘿不知道怎麼辦了,硬着頭皮說瞎話:“程箐父母早亡,那日在懷城被寧軍偷襲,隻身與幾個家臣跑出城來,半路又與他們失散,現在已是無家可歸之人。”
“這樣啊,”牙耳眼中多了幾分探究,正欲再問,一名官兵走來,附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他嘴邊露出一絲邪魅的笑容,阿蘿一呆,他的臉藏在面具下,而這個笑容竟讓人起了驚豔的感覺。牙耳對阿蘿抱拳一禮:“程姑娘,寧軍已奔我夏國而來,陳國滅亡之後,寧國已佔據了依龍西城,這裡也不太平了,我送你回黑風寨吧。”
阿蘿沒有理由拒絕,便鎮定地答道:“如此多謝牙耳公子。”
牙耳叫過兩名官兵護送阿蘿回客棧取行李。阿蘿見官兵神色恭敬中帶着警惕,暗叫糟糕。自己的一番說辭小泡沫絲毫不懷疑,但是她這個遠房表哥卻起了疑心。他是怎麼開始懷疑的呢?阿蘿想起方纔官兵附耳與他說話時,他看自己的目光很是奇怪,心想,難道這裡還有人能認得出她麼?她慢慢走回客棧,對兩名官兵溫和地說道:“我去收拾行李,請稍等片刻。”
兩名官兵立在門口站得筆直,手還握着腰刀。阿蘿於是更加肯定他們在監視她,關了房門急得打轉。跑是沒有用的,能跑到哪兒去呢,她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她實在沒法,想了想黑風寨的方位,用墨汁畫了幾個大大的“W”形線條在房間裡,留下一線希望。
出了房間,一頂轎子停在門口,轎旁站了一隊士兵。阿蘿無奈,掀起了轎簾,剛要彎腰進去,卻瞥到轎子裡還坐着一個人!阿蘿不由得“啊”的一聲發出驚叫,條件反射般要退出去。那人已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往裡面一拉,雙臂已圍了過來。
阿蘿渾身血液凝固成冰,楚南低低的輕笑聲響在耳際:“我的公主,我們又見面了。”他的雙臂似鐵箍一般緊緊摟住她,呼吸聲在頸邊響起:“我還是第一次見着你緊張,終於害怕了?”
阿蘿閉了閉眼,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等驚懼過去,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男女授受不親。我跑不掉的,請殿下出轎騎馬。”
“我喜歡這樣,坐轎多舒服啊。”楚南心情終於愉快起來。寧軍破城時,他本想抵抗到底,但他那個軟弱的父王卻決定投降。
讓他向劉珏屈膝投降?還不如一刀殺了他!楚南帶着幾十名近衛死士離開了都城,往西投奔夏國。夏王明白,寧軍下一個目標就是夏國,他素聞楚南武藝超羣,因而對他的投奔表示歡迎,以上賓之禮待他。楚南要報仇,夏王需要一員大將,雙方一拍即合。十月陳亡後,夏王擔憂依龍城安危,特令太子蒼邪領重兵前來駐紮。楚南也隨之前來,不料竟意外見到了阿蘿,不由得驚喜若狂,失而復得的喜悅盈滿身心,抱住阿蘿,哪裡還肯放。
阿蘿冷冷道:“我不舒服!轎子太小,殿下太肥,殿下不下轎,青蘿下轎騎馬!省得累死了轎伕,轎子摔到山澗裡去!”
“肥?你居然說我肥?”阿蘿兩句話把楚南氣得七竅冒煙。自己雖然個高了點,塊頭大了點,渾身上下卻不見一絲贅肉!陳國上下多少女人迷戀他的男兒氣概,她居然指責他肥?楚南大喝一聲“停轎”,從轎裡鑽了出去,翻身上馬跟着轎子走。
他一回頭,看到轎伕如釋重負的表情,氣得一轉身鞭子就揮了過去:“快點!”
阿蘿捂着嘴偷笑,片刻後又開始犯愁,劉珏還不知道自己又落到了楚南手中吧。這一次,真的難逃了。
上了黑風寨,小泡沫驚奇地看着阿蘿和楚南及一隊官兵回來。阿蘿嘆了口氣,笑了笑道:“對不起,小泡沫,我是寧國人,你可以叫我程箐,也可以喚我……青蘿。”
小泡沫吃驚地張了張嘴:“啊!寧國的青蘿公主!”
楚南看了阿蘿一眼,對瑪花施了一禮:“我尊敬的小姐,我是楚南,蒼邪殿下現在在依龍城駐紮,寨主大人在王宮回不來,黑風寨現在由我接管。請問寨中牢房在哪兒?”楚南語氣溫和有禮。
蔓蔓青蘿 第八部分 《蔓蔓青蘿》第四十二章(5)
小泡沫一呆,回過神,叫過一名侍從。楚南直接下令:“送公主進牢,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接近她。關閉寨門,寨中衆人不得隨意出入。”
小泡沫又是一呆,失聲喊了出來:“你怎麼能這樣對姐姐!”
楚南笑笑:“我還想多睡兩日安穩覺。”他目光中透出冷意。這次,劉珏敢再攻來,他就以阿蘿爲人質!
阿蘿進了山寨牢房,覺得這裡和天牢相比,一個是五星級賓館,一個是碼頭的通鋪大炕。牢房半埋在地下,陰暗潮溼,裡面的臭氣衝得她有點睜不開眼睛。角落裡有堆枯草堆着,算是牀,她看到草上居然還有蜈蚣在爬,雞皮疙瘩就冒了出來。地是泥地,一腳踩在泥漿裡,阿蘿真想哭,這裡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她左右看了半天,終於退到牢房的木柵欄處,這裡算是房裡最乾爽的地方了,她慢慢坐下來。
天漸漸暗了,走廊裡的火上放着鐵鍋,不知道在煮什麼東西,發出燻人的味道。阿蘿聽了聽動靜,看看四下無人,想必周圍的人都已睡了。她用手碰了碰木柵欄,有手臂粗,她後退兩步,深吸口氣,飛腿踹出,腿被震得生疼。阿蘿齜牙咧嘴吸着氣走近了細看,柵欄紋絲不動,木質好得很。她沮喪地揉着腿坐下,靠着柵欄閉眼欲睡。
過了會兒,耳朵裡聽到了“吱吱”聲,她想肯定是耗子。這裡有耗子很正常,她沒有理會。“吱!嘰——”耗子發出淒厲的尖叫聲,阿蘿一抖,睜開眼,嚇得汗毛根根豎起。幾步開外不知何時鑽出一條蛇,正在吞食一隻肥耗子。她再也忍不住,跳起來抱緊了木柵欄。
“啊!啊!啊——”阿蘿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聲接一聲地大叫着。
躺在牀上的楚南隱隱約約聽到驚恐的尖叫聲,正要忽略掉,心頭猛然一凜,是青蘿!他從牀上跳了起來,抄起外袍就往牢房跑去。聲音越來越大,楚南慌得顧不得等人來開牢門,連連打碎了兩扇柵欄衝進去,看到阿蘿正抱着木柱子閉着眼尖叫,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楚南幾步躍過去,大叫着:“青蘿,怎麼了青蘿?”
阿蘿只顧着尖叫,總覺得那條吞了耗子的蛇就要爬過來,哪還聽得到楚南的叫聲。緊跟着跑來的侍從抖着手打開鎖,楚南一把扯過阿蘿,剛觸到她的身體,就覺得她全身僵硬。
阿蘿閉着眼還在叫,楚南把她的頭按進懷裡:“不怕不怕,我在,青蘿,我在。”他眼睛往牢裡一看,那條菜花蛇嘴裡還有根耗子的尾巴,噁心至極。楚南看了眼懷裡的阿蘿,心裡一痛,抱起她就往外走。一時之間後悔得要死,他怎麼把她扔到這種地方來?這山寨的牢房怎麼是這個樣子!
出了牢房,阿蘿才慢慢停住尖叫,窩在楚南懷裡一動不動。楚南嘆了口氣,抱她回了房間放在牀上,她自動蜷成一團,睜着驚惶委屈的眼望着他。楚南放柔聲音道:“不怕了,不扔你進那種地方了,你好好睡一覺。”
阿蘿還是瞪着他,眼一眨,淚水滴落下來。她想劉珏,劉珏再氣惱也不曾這樣對過她。
楚南見她神經仍緊繃着,只得無奈地出手拂中了她的睡穴。靜靜地瞧了她半晌,楚南長嘆一聲,他終是對她狠不起來。
小泡沫被驚醒,走到房間來看,楚南笑了笑:“竟連一日安穩覺都沒有。小姐陪着她吧。
”蔓蔓青蘿 第八部分 《蔓蔓青蘿》第四十三章(1)
龍興元年十一月,劉珏大軍橫渡攏江,佔據依龍城。
夏國雖小,卻易守難攻。各城池寨樓及王宮均依山勢之險建在高山之上,且氣候溼熱,全年無冬。劉珏大軍入夏國國境後,不熟山林作戰,夏軍又好用毒,寧軍損失不少,便駐紮在邊境一線,不進攻也不退兵,只守牢了各要道出口。夏國物資驟然短缺起來,也同樣守住了城池,不肯下山一戰,與寧國對峙着。
太子蒼邪領兵一萬,退至黑風寨。至今他仍未想明白寧軍是怎麼越過依龍城中間的天塹過來的。
他想着這一問題的時候,劉珏正站在吊橋處,默然看着腳下的萬丈懸崖。阿蘿曾經對他說起過拋物線的原理。峽谷寬三十餘丈,他不過是算了距離,在山頂支了根木樁,遣烏衣騎高手藉着長索蕩了過去,在夜色中砍斷吊橋鐵索,這邊士兵便衝了過去,也就這麼簡單。
“王爺!夏軍已退往各山寨,依龍城盡歸我軍手中。”一將領報道。
“將吊橋加固加寬,砍了鐵索,兩橋合一,以後這裡便不分東西兩城了。”劉珏淡淡地下令。他眯縫着眼看着溫暖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