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已經從窗口爬進了專案組的辦公室裡。
“怎麼了。”我問半馬尾酷哥,自己也朝窗口走過去。
半馬尾酷哥轉回頭繼續看着窗外,頭使勁往外面伸,“那個王小可的樣子,你認得出吧,快來看!”
我擠在半馬尾酷哥身邊,從推開的窗口往樓下看,一個染着金髮的女孩正走過來,她身上穿着黑色的露肩裙子,邊走邊四下來回看着,好像很好奇。
我沒見過王小可的真人,喬涵一提供給警方的照片裡她還是一頭黑髮,可王小可照片裡的全身像,頭像都和樓下這個女孩十分相似。
王小可出現了,還是自己走進了公安局裡,正朝着整夜沒休息爲尋找她努力的我們走過來。
我和半馬尾酷哥對視一下,他拿起打電話,我趴在窗口上,衝着樓下叫了一聲,“王小可,是王小可嗎!”
樓下的女孩被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仰頭看着我,目光有些茫然,也不回答我的話。
可我看着這張和喬涵一頗有幾分相似的臉已經能確定,她就是失蹤了很多天的王小可。
她怎麼像是從天而降一樣出現在了這裡。
“頭兒,王小可現在就在咱們辦公室樓下呢,突然就出現了……”一邊,半馬尾酷哥正在跟石頭兒說明情況。
我已經跑下樓了,和還愣在樓下的王小可只有幾步之遙。
她身邊再沒有其他人。
迅速掃了一下王小可全身,這孩子真的是穿戴都沒有便宜貨,身上的裙子是某個大牌今年當季新品,我和白洋看雜誌的時候她喜歡的不行,看着上面標註的價錢嗷嗷跟我喊着。
目光落在王小可的腳上。名牌運動鞋,沒有千把塊拿不到手。
“是你叫我啊,你怎麼知道我名字,我媽呢。”王小可朝我走過來,語氣裡透着平日習以爲常的傲慢和輕視,估計她是把我當成她媽媽的某個下屬了。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你怎麼來的。”我口氣冷冷的反問回去,嗆得王小可臉色變了變,很不高興的瞪着我。
“我問你,我媽呢。”王小可還是問我這個,眼神朝剛纔我喊她的窗口看着。
我剛要說話。王小可卻突然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我趕緊跑過去蹲下看,王小可緊閉雙眼,身體微微顫抖着。
我給她做了簡單的檢查,幾個路過的食堂員工也圍了上來,王小可可能是低血糖引發的突然昏厥,我讓圍觀的人叫救護車,半馬尾酷哥這時已經跑下樓來。
不遠處,石頭兒的身影也越來越近。
王小可被送到了市局的醫護室,她沒有什麼大問題,就是低血糖引發的昏迷。打上點滴後情況穩定,,只是人一直沒完全清醒過來,只會偶爾發出些難受的呻吟聲,間或還能聽出來她在叫一個名字。
開始聽不大清楚,直到王小可一點點睜開眼睛時,我才聽到她清晰地又叫了一次那個名字。
“高宇。”
叫出這個名字時,王小可語氣裡沒了跟我說話時的驕橫,很輕很溫柔,還透着十足的小心意味。
石頭兒走進到病牀邊上,看着王小可。“你是王小可嗎,喬涵一的女兒。”
王小可轉了下頭,眼神越過了問她問題的石頭兒,落在了我臉上,“我媽呢。”
我已經通知了從浮根谷返回奉天的喬涵一,她得知消息好半天都沒說出話,最後我從聽筒裡隱約感覺到她應該是哭了,說話的聲音裡帶着些喑啞,連聲說着謝謝。
“你媽很快就到了,你感覺怎麼樣了。”我無意跟王小可計較語氣態度,淡淡回答了她。
王小可的眼珠轉了幾轉,嘴角忽然癟了,哭了起來。
石頭兒看看我,“你在這裡吧,我回去繼續。”
我點頭。
醫務室裡只剩下我和王小可,我沒說話就看着王小可一直哭,想等她哭夠了再說。
可是很快,身後的門就被人猛地推開,喬涵一衝了進來,直奔病牀上的王小可,我無意的朝喬涵一身後看了看,眼神頓住了。
門口,站着和我們失去聯繫的李修?,他沒像同事說的那樣男扮女裝出現,還是原本的打扮,只是頭髮有些亂,臉上還有幾道血痕。
我顧不上身邊的那對母女,奔着門口快步走過去。
“你幹嘛關了。”我儘量平淡語氣的問着李修?,眼神卻盯在他臉上的幾道傷痕上,職業習慣給出了判斷,是新鮮的剮蹭傷口,應該是和粗糙牆面之類的東西接觸造成的。
李修?擡手在臉上摸了摸,手指尖離一道傷口很近,目光卻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摔壞了,我纔買了三個月不到。”
他把手垂下去,我看到他的指尖上沾了血,“我先給你處理下傷口。”
我拿着藥箱,拉着李修?走到了醫務室隔壁房間,檢查了他身上確定沒有其他傷口後,開始悶聲給他清洗處理。
李修?很配合的坐着,半仰着頭面對我。
傷口都不深,不過都掛在了他臉上醒目的位置,我一邊弄着一邊想,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疤痕。
“當了法醫以後,沒怎麼給活人處理過傷口吧,你這手法可不像醫學院高材生啊……嘶,輕點。”李修?調侃我,我手上下意識重了一些,他誇張的抽了口氣叫起來。
我本想問他到底出了什麼情況會弄成這樣,可觸到李修?眸子裡的疲憊神色,抿抿嘴脣沒問,接下來的動作分外小心。
李修?也不說話了,神色帶着沉思之色。
隔壁屋裡,傳出來喊叫聲。我和李修?互相看一眼,一起走了出去。
一進隔壁的醫務室,就看見王小可半坐在牀上,臉上眼淚橫飛的看着站在牀邊的喬涵一,“你去啊!去跟那些警察說,高宇沒害我!”
喬涵一臉色鐵青的瞪着自己的女兒,看見我和李修?過來了,神色稍微緩了緩,極力控制着自己不再我們面前過於失態。
“我要見高宇。”喬涵一語氣堅決的對着我和李修?說。
王小可也看着我們。
審訊室外,石頭兒開門從裡面走出來,門開的很大,足夠坐在裡面的高宇,能很容易的看到門外站着的喬涵一。
石頭兒並沒讓喬涵一走進審訊室裡,儘管裡面的高宇衝着他用力比劃手勢,石頭兒還是讓人把喬涵一帶到了另外一個詢問室裡。
喬涵一沉默無語的走進去,像是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會面臨這樣的局面,很平靜。
石頭兒瞧了下李修?,“沒事吧。”
李修?微笑起來,“沒事,我在別墅小區裡有發現。”
石頭兒帶着我們到了一間辦公室裡,李修?這才把他跟着那個羅永基去浮根谷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開始先說了羅永基在別墅區裡跟丟的事情,李修?僞裝成女人一路跟着他進了小區後,看着他進了一套別墅裡一直沒出來過,等他準備也靠近別墅看看情況時,突然有人襲擊了他,那個人身手很好,跟蹤的也很專業連李修?發現時都已經晚了。
他臉上的傷就是跟那人動手時留下的,也摔壞了。
可是那人跟他糾纏了一陣,竟然突然就找機會跑掉了,應該是知道李修?當時意在別墅裡的羅永基,所以不會追他,跑掉的速度並不快。
李修?的確沒去追,暗中配合他一路跟蹤的同事不知什麼原因進來小區晚了,李修?顧不上跟他們聯繫,就進了羅永基呆的別墅裡。
裡面沒人,羅永基不知道怎麼從這裡溜掉了。
李修?全程說得都輕描淡寫,可我知道當時的情形肯定沒這麼簡單。
“不過那個別墅裡,我有發現……二樓一間臥室裡,有個和整個別墅裝修風格很不協調的存在,有個肯定是裝修完很久之後又加上去的壁爐,那個壁爐也不像是爲了實用功能弄的,而且尺寸明顯要比正常的家用壁爐大很多,那別墅裝修的材料都很高檔,可這個後加的壁爐卻用料很普通,就是簡單的紅磚,手法也不像是專業人員做的,總之很不協調。”李修?邊說,邊用紙筆簡單快速勾勒出了他說的那個壁爐所在的位置草圖,手法看上去像個專業的室內設計師在畫草圖。
在他筆下,我和石頭兒很快就彷彿親自去了那個別墅二樓,身臨其境看到了那個不協調的壁爐。
“我離開時已經和同事聯繫上了,問了物業,那別墅原來就在羅永基母親名下,他母親入獄後這房子已經被法院封存了。他算是闖進去的,那房子實際上已經不屬於他的私人財產了。羅永基明知自己不應該進那裡,可還是闖了進去,爲什麼……”
我看着李修?畫的草圖,寒意從腳底陡然升起。
“物業說別墅是在六年前就裝修好的,那個小區其他住戶基本都在這兩年重新翻修過了,只有羅永基家的從來沒大動過,也不見他們家人過來住,有人問要不要賣掉也被羅永基媽媽拒絕了。我走的時候,當地警方正在找人砸掉那個壁爐,應該快有消息了。”李修?把筆放下,擡手去摸我給他處理過的臉上傷口。
石頭兒和我,李修?都一時靜默無語,某個可怕的念頭在我們心頭懸着,誰都不願把心裡的那個想法說出口。
趙森從外面推門進來,說審訊室裡的高宇情緒很激動,一直喊着要見喬涵一。
“聽說那個王小可自己出現了,還找上咱們門口了,什麼情況啊……”趙森不解的問着,手裡夾着半根菸。
“我覺得王小可和高宇很熟悉,可能平時在喬涵一不知情的情況下,一直和高宇有來往,還是很愉快的那種。李法醫也聽到了,王小可在醫務室裡對着她媽媽大喊,替高宇說話來着。”我說了自己的看法。
李修?盯着他畫的那張草圖,點了點頭。
“找人給那孩子做筆錄,左兒你去跟着,我們把這三個人同時分開問,看看都能聽到些什麼。”石頭兒做了決定。
李修?和趙森一起去了審訊高宇的的房間,石頭兒去問喬涵一,我和另外一個同事返回到了醫務室裡,去給王小可做筆錄。
王小可的金髮早就亂成一團,我們開門進屋時,她擡頭目光警惕的看着我們,“我媽呢,高宇呢。”
跟我一起來的同事嚴肅的跟王小可說明了來意,面對我還滿不在乎的她,聽完同事的話沒再驕橫的說什麼,靠坐在病牀上,等着被問。
同事按例問了姓名年齡之類的基本問題後,開始問王小可怎麼會到了市局裡,出現在專案組樓下。
王小可眼神瞥向我,只看了一下下就漂移開去,同時悶聲回答。“我和他約好的,就是今天那個時間來這裡。”
我和同事交換一下眼神。
“你說的他是指什麼人,說名字。”同事口氣嚴峻的接着問。
王小可舔了舔嘴脣,“高宇,是他。”
“你母親和你失去聯繫這些天,你在哪裡,和誰在一起。”
“我就在奉天,待在……待在他租的房子裡看韓劇來着,哪都沒去。”王小可回答。
我一直沒說話,聽着王小可的回答,觀察着她的神色。
說這句話時,女孩年輕的臉上浮現出不由自主的一抹溫柔神色,和她眼裡的驕橫很不協調,甚至嘴角都噙着一點點笑意。
“那爲什麼不和家人朋友聯繫,發給你媽媽的那條信息,是你自己發的嗎?”同事依舊口氣冰冷的往下問着。
王小可翻了個白眼,有些不耐煩起來,“我經常好久都看不見喬律師,這不很正常嗎,誰讓她大驚小怪來着還報警……什麼信息,我沒跟我媽聯繫過,除非信用卡被停了我纔會找她,她不是很清楚嗎。”
同事沉默了一下,手上飛速的記錄着筆錄內容。
王小可也趁機又看着我,眼神裡的神色倒是緩了許多,突然開口問我,“我媽跟我說是高宇綁架我威脅她,可我沒事啊,我媽有病!看誰都是壞人。”
我不置可否的看着王小可。
同事繼續問起來,“你的信用卡怎麼會在高宇手上。”
王小可忽然笑起來,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同事,“我給他的呀,這有問題嗎?”
我也跟着王小可笑了一下。心裡忽然替喬涵一覺得悲哀起來,不知道如果她親耳聽到自己女兒的這些話會作何感受。
律政女強人,似乎從來不瞭解她的女兒。
對於王小可的詢問結果,總結起來就是她壓根就沒失蹤,只是和外界暫時斷了聯繫,這期間生活起居都是高宇安排的。
我在最後的時候,問了王小可一個問題,“這些天裡,高宇也跟你住在那個租的房子裡嗎?”其實我本想問的更直白一些,可最後還是用了委婉些的問法。
王小可毫無不好意思或者激動地情緒,眼神冷冰冰的看着我點點頭。“對啊,半年前我就跟他經常住在一起了,就在那個租的房子裡。”
我眼前,閃過法庭上喬涵一神采奕奕的進行辯護時的樣子,只覺得想笑。
哭笑不得的那種笑。
我和同事離開時,王小可又問我她媽媽和高宇在哪,我頭也不回的告訴她,等着。
除了我之外的另兩個審訊,都沒這邊的順利。
我站在監控室裡看着審訊室內的高宇,坐在他對面的趙森和李修?也都在盯着他看,高宇正低頭在紙上寫着字。下筆一點都不着急,有點剛剛學寫字的小孩子纔有的姿態。
市區不大的出租屋裡,無法說出任何話的男人,給一頭金髮叛逆驕橫的年輕女孩做飯,在一邊無聲陪着她看韓劇,玩遊戲,時不時還把薯片送到女孩嘴邊……我腦子裡假想着這樣的場面。
在聽到喬涵一和羅永基那段對話之後,我本以爲王小可是被當做報復的工具正在受到折磨,高宇也和喬涵一說了,要她用自己的妹妹高昕來換她的女兒。
可是王小可卻自己出現在了市局裡,而且說高宇壓根沒綁架她。
這個不能說話的男人。失去了威脅喬涵一的砝碼……他究竟在想什麼,要達到什麼目的。
寫了好半天的高宇,終於停筆,他看了一遍自己寫的東西后,才把那張紙拿了起來,遞向起身過來的趙森。
李修?坐在位置上,沒動,修長的手指又習慣性的在嘴脣上來回摩挲着。
趙森拿過紙重新坐下,和李修?一起看起來。我從監控裡也看不到那些字是什麼內容,就繼續看着高宇的臉,看到他眉眼間帶着濃濃的憂慮。
他在擔心什麼,是擔心王小可嗎,他知道王小可已經出現在警方面前了嗎,還在替他辯護。
李修?大概先看完了高宇所寫的內容,先於趙森擡起頭,靜靜地看向高宇,神色淡然。
趙森也看完了,他和李修?貼近了耳語幾句,起身拿着那張紙,走出了審訊室。
高宇擡起手,對着李修?比劃起手勢,我看不懂。心裡想着找時間也要學學手語,說不定以後就會用得上。
看着自己不懂得東西乾着急的感覺,我很不喜歡。
就像過去曾念每次在我面前說些我不懂沒接觸過的事情,我心裡就會特別不舒服一樣,那種感覺引發的挑戰慾望,我現在依然還有。
怎麼就突然想到曾唸了,我擡手揉揉太陽穴,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忽然特別想他。
我走神的短暫片刻裡,李修?已經不知何時也跟高宇做起了手語,高宇不眨眼的緊盯着李修?的手勢,臉色漸漸變了。
我定定神,雖然看不懂可還是全力注視着李修?。
他的手指本來就很好看,我原來以爲他的手是因爲握着解剖刀才那麼有感覺,現在看着他抿緊嘴脣比劃手語才明白,手好看做什麼動作都帶勁。
李修?放下手後,高宇笑了起來,很是悽惶的一笑,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說了什麼,無聲的交談方式讓旁觀的人,莫名心頭髮緊。
李修?臉色沉靜,幽黑的目光在審訊室的光照下,有些難辨。
突然。李修?側頭看向了審訊室的單向玻璃,明明知道他在裡面不可能看到我,可我還是覺得他目光精準的鎖定了我的位置,像是早就知道我在監控室裡正看着他。
他的雙眸裡波光閃動,有我說不清楚的意味。
就這麼定定的看着我好幾秒後,李修?回過頭繼續看着高宇了,我這才心頭一鬆,才感覺到自己的手心不知道何時出了好多汗。
我是在緊張嗎,因爲什麼……因爲被李修?這麼看着?不知道。
高宇又開始對着李修?比劃手語,看着看着,李修?嘴角竟然浮起了在他那裡從未見過的一種微笑。譏諷的淡淡一笑。
他在嘲笑高宇嗎,因爲什麼,我猜測着。
突然,李修?開口說話了,“高宇,我找到高昕了。”
我一愣,隨即看到李修?用手語對着高宇比劃,高宇隨着他的手勢情緒激動起來,嘴裡發出聽不懂的聲音,帶着哭意。
李修?依舊面色不變,看着激動起來的高宇。手上的比劃一直沒停下來。
高宇突然發出古怪的一個大聲,人也從椅子上竄了起來,他沒按着慣例被戴上手銬,起身後直接就衝上了李修?。
我驚訝的差點喊起來,轉身就往門外走,想進審訊室。可眼角餘光感覺到什麼,又轉頭看着監控屏幕。
審訊室裡,高宇竟然跪在了李修?面前,兩隻手抓着李修?身前的桌面,仰着頭死死盯着李修?。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對吧。爲了知道你妹妹的下落……”李修?說着,繼續用手比劃。
我忽然意識到,他說的那些話是爲了在看監控不懂手語的人,他是在翻譯。
聽他話裡的意思……浮根谷那邊已經有消息了,別墅裡那個不協調的壁爐裡,一定發現了什麼。
審訊室裡的高宇已經淚如雨下,他抖着嘴脣看着李修?,眼神裡滿滿的帶着恐懼的期待神色。
李修?又衝着高宇比劃了幾下。
比劃完,他又語氣淡淡的翻譯成了口語,“羅永基家的別墅裡,找到了一副白骨遺骸。初步鑑定是女性。”